她的局

　　天光渐暗的房间里，许狂和姜野的声音随着拨弄着时间轴的手指来来回回，一时平静一时愤慨在屋里响起：
　　“拉黑我是不想要原片还是怕我被人发现？你跟那人私下谈妥了？”
　　“不是说以后不会再帮我，那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姜野，你现在到底想做什么？”
　　“行了，收起那副好哥哥姿态，要么你帮我盯人，要么就别再来找我。”
　　“一定要这样吗？”
　　“这是你欠我的。”
　　……
　　谈喜按了暂停，反手用毛巾搓了搓刚洗完的头发，这段录音她听了很多遍，那两人说话的时间大概只有十多分钟，一半时间都在无言沉默，但她还是摸出了两个有用的信息。

　　第一，许狂手里有一份跟姜野有关的照片，可能跟她现在做的事有关。
　　第二，这两人关系又好又坏，许狂明显是为了姜野做了点什么，姜野对他也不是全不关心的模样，可两人见面就吵，还挺凶。

　　头发是揉顺了，脑子打结了。
　　谈喜捧着头叹气，过去用看小情侣的眼光看他俩时就觉得他们相处很怪，现在用看兄妹的态度再看那种怪感只增不减，说不清他们到底是相互信任还是相互反感。
　　好在有一点谈喜很确定，要想了解姜野，许狂是个不错的突破口。
　　只是想起许狂打人的模样，谈喜有些犹豫，她不想贸然靠近，万一让自己陷入危险那可是得不偿失。
　　谈喜摇摇头，不到没路可走，还是不要轻易接近这人。

　　这段时间谈喜在组里过得艰难，一边是孙楼时不时暗戳戳的动手动脚，一边是其他人无形中对她的孤立。
　　剧组是“阶级分明”的地方，导演明显针对演员，组里人不自觉便会跟着抱团，谈喜毕竟是新人演员，才跟大家混个脸熟，也说不上多深的交情，连最常打交道的化妆师都戴着口罩避开她的目光。
　　谈喜尝试过开启话题，见氛围尴尬也干脆收了心思，都是出来讨生活，谈喜说服自己，至少他们没有对她故意使坏，没让她在组里的日子变得更难过。
　　对待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谈喜能保持稳定的心态，可面对表面扮姐妹背地里挖坑的姜野，谈喜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谈喜有多恶心孙楼就有多烦姜野，为了避免再生事端，谈喜在空闲时间也没跑其他组，扭头就往姜野的组里一蹲，也不搭理谁，就在片场闲逛，准确说是在姜野面前晃荡。
　　只是还没膈应到姜野，谈喜自己先呆不住了，原因很简单，姜野实在是很会演的人。
　　谈喜跟着看过她情绪崩溃的戏，冲突戏，还有俩主角的爱情戏，一旦喊了开机，姜野就像换了个性子，完完全全交付给了戏。
　　越是觉得她是个好演员，谈喜的怒意便涨一些，这人在自己面前有过真心吗？会不会全是做戏？在她眼里自己就是个猴子吗？
　　念头杂乱到谈喜都有些烦躁，她向来是恩怨分明的人，这次不得不承认对待姜野无法摆正自己的态度，她欣赏这人的能力，那段时间两人的相谈甚欢也让她印象深刻，又痛恨这人无故的反目，还很疑惑笼罩在这些人背后的谜团。
　　当想法变得复杂，谈喜的行动就变得没那么单纯。
　　若是其他人，谈喜大可以“眼不见为净”，等组里的事情一了便干脆斩断所有联系，偏偏是同宿舍处了三年多的姜野，她单方面以为交了朋友的人。
　　谈喜在吹风筒的热意中下定决心，想不通的事情便先按着心意去做，她向来不是拖泥带水的性格，既然放不下，那她一定要弄清楚这些人究竟要做些什么！

　　姜野不肯正面回应她，孙楼便成了谈喜首要攻破的对象。
　　人的底线总是会被刷新，谈喜坐在咖啡厅看着面前孙楼那张大脸，内心毫无波澜算着日子，再有几天她就杀青，这是最后的机会。
　　若是一周前谈喜都没想过两人还会心平气和坐下来聊天，现在不仅面对面坐着，她还挤着一张微笑的假面。
　　自打重新开拍以来，谈喜对孙楼一直保持着若即若离的态度，纵容着他言语上的挑逗，但明确反感他那令人恶寒的“咸猪手”，孙楼贼心不死，却也没有更加过分的举动，只是偶尔约她出去。
　　谈喜对他保持着警惕，太晚了不出去，人少的地方不去，这间咖啡馆便成了两人固定喝一杯的地方。
　　今天是谈喜约他出来，孙楼满面春光：“小谈，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这些日子跟着孙楼“骚扰行动”而来的还有他明里暗里提到姜野的次数，谈喜冷静数过，每隔两天孙楼便会在她面前提到，“要不是姜野，她就是女主角”这件事，又或者“你虽然演得好，但姜野是主角，注定压人一头”诸如此类的话。
　　这人似乎希望谈喜因为这些事能够记恨姜野，最好是能闹起来。
　　这也是谈喜去姜野剧组蹲着的原因，孙楼自以为是的想在两人之间拱火，她都摆出了听进去那些话的姿态，孙楼没道理什么都不说。
　　只是老贼压得住心思，谈喜不介意顺势递个梯子，她敷衍道：“是啊孙导，过两天我就要杀青了，谢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
　　眼看对面这人的手要覆过来，谈喜靠回椅背避开他，皮笑肉不笑：“你对我有这么大兴趣？”
　　咖啡馆人不多，谈喜的声音不算大，但在还算安静的空间里便显得格外明显，孙楼没想到她大庭广众下这么直接，拿不准她的态度，四处看了看没人注意到他们，孙楼才说：“谈喜，我以为你是个聪明女孩。”

　　当初是他在众人里选中了谈喜，那张恰到好处的纯真脸庞，尤其是清澈干净的眼眸让人印象深刻，孙楼喜欢这样纯洁的女孩，连她第一次发脾气时都显得格外可爱。
　　孙楼一直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孩，爱笑，充满青春活力，单纯无害，他看得出谈喜在片场时的如鱼得水，这样的璞玉，如果在他的手里，他能帮助她大放光彩，可惜谈喜拒绝了他。
　　事到如今他明白是自己当初看走了眼，这姑娘没有看上去好拿捏，眼下他被人摆了一道，什么都没捞着，本就是不甘心在谈喜这儿一无所获，若是谈喜足够聪明选择跟着他的话，有他在以后不愁好资源，这次的事情也不算亏太多。
　　看着面前黑白分明却冰冷的眼神，孙楼惋惜地收回手，摇了摇头：“你啊，没有姜野的手段，这次是遇到我才没出事，要是遇到别人可就惨啦。”
　　谈喜摆出一副虚心受教的姿态：“您说这话我怎么有些听不太明白？”
　　孙楼低声道：“我跟你说过的，主角位置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要不是姜野突然找上门，怎么会给她。”
　　说着他又往两边看了看，语重心长道：“小谈，我是把你当自己人才说点掏心窝子的话，你把人家当朋友，人家拿你当条件，她想撮合我没同意，有些事得自己来才有意义，再说了，你不喜欢我也不会强迫你，但你以后可得长点心。”
　　孙楼故作神秘又语焉不详的话里藏话，说来倒去也不过是“姜野利用了她”这件事，谈喜对此早有觉悟，这会对于这人的惺惺作态的厌恶感更上一层，她话中带刺：“放心，吃一堑长一智，我也看出来了，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孙楼也不在乎她的反应，只要把这些话听进去了就行，总归这回是谈喜吃了亏，主角也好，被出卖也罢，这都跟姜野脱不了干系，等到合适的机会他再推波助澜，就能让姜野在出道时就惹一身臊。

　　也许是该说的话都说完，孙楼在最后的几天拍摄没再接近谈喜，杀青日当天，还让剧组准备了花。
　　在一堆各怀心思的人堆里，谈喜微笑着直面镜头，恍惚间想起开机那天。
　　那天晴空无云，开机仪式过后姜野笑眯眯递给她一个洗漱包大小的袋子，里面装满了东西，创可贴碘伏棒、巧克力能量棒、漱口水驱蚊贴……各种各样的东西，姜野说那是她的“经验之谈”，自己备着比依赖剧组准备的强。
　　后来谈喜离开姜野的地方时把那包东西留下了，里面东西她都没动过，只是谈喜偶尔会想，姜野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来做这些事的呢？
　　既讨厌她，又讨好她。
　　聚光灯散开，谈喜的情绪也淡去，自顾自收拾着东西，有人朝她走来，谈喜抬眼看去，纪思白笑着挥手：“庆祝你第一次杀青，吃个便饭？”
　　谈喜脸上也浮出笑意：“我请你。”

　　自打谈喜认识这人后，纪思白是组里为数不多会主动跟她搭话的例外，有几次开拍时间变化他还特意发消息告诉她，谈喜感念他的善意，也会和人多聊几句，时间久了便混熟了。
　　纪思白经常在两个组来回跑，却几乎不会在谈喜面前聊组里怪异的氛围和几人的关系，这让谈喜觉得轻松，也愈发觉得这人好相处。
　　两人找了家烧烤店，边聊边吃享受着自在时光，谈喜从洗手间回来时纪思白正捧着手机一脸严肃，谈喜担心组里找他：“找你吗？要忙就先去，有空再吃。”
　　纪思白迟疑着把手机递给她：“这是你吧？”
　　热搜榜上孙楼的名字炸成了红色，关联词“皇族”“神秘女子”“带资进组”“夜会”，谈喜一条条点进去，她被打了马赛克的脸出现在每个热搜里，每张图都是她和孙楼在一起的样子，在咖啡厅、姜野那栋楼下、片场，甚至连学校的教室都有。
　　夏风带着热气，谈喜却感到有股寒意从背后攀爬在颈边，她猛地抬头扫视一圈，有人一直在跟拍她？为什么？
　　纪思白见她脸色不好，也放下手中的串，跟着环顾周围：“找什么？偷拍的人吗？谈喜，你是不是得罪了谁？”
　　是啊，她也想问自己究竟得罪了谁。
　　孙楼？
　　姜野？
　　谈喜抿嘴没说话，重新点进图片细看，孙楼的脸大多是侧面，她的脸则是不同方向都有，虽有马赛克遮挡，也就虚虚挡住了半张脸，若是认识的人一眼便能看出。
　　也不知是心里有了大概的答案还是这些热搜词实在是太过荒谬，谈喜在短暂的悚然过后很快放平心态，敌暗她明，她连对方是谁，想要做什么都没摸清，眼下先把还没饱的肚子解决才是最重要的。
　　谈喜把手机递还出去，默不吭声加了菜单，纪思白看着她专心进食的模样突然笑开：“不错，心态这么稳是混娱乐圈的料。”
　　他招手要了两瓶啤酒：“这种时候不喝一个说不过去。”
　　“我过敏”谈喜把酒推回去，直直盯着他，“你不好奇这些事情的真假？”
　　烧烤店的灯光泛着黄，谈喜坐在靠墙的角落，这会直勾勾盯着他，纪思白在她清亮的眸子里语塞片刻后开口：“你想说我就听，不想说我有什么可好奇的，又不关我的事。”
　　谈喜草木皆兵的心落回肚子里，她收回目光，嘟囔道：“没良心。”
　　纪思白见她不再警惕的模样，这才笑开：“怎么说我也跟组跑了几年，这圈里出什么事都不稀奇，我这人好奇心有限，不会放在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上。再说了，我看人很准的，皇族混成你这样，也挺给皇族丢人的。”
　　谈喜听笑了，抬眼看向纪思白故意找骂的神态，知道这人是在开解她，便也扯开嘴角：“要是都有纪哥这样的眼神就好了。”
　　能用玩笑话回他那就是真没事，纪思白喝了口酒放下心，正经了些：“说真的，你到底得罪了谁？”
　　谈喜摇头：“还不确定。”
　　纪思白：“有怀疑对象？”
　　谈喜“嗯”了一声没再开口，她自己都是满头问号怎么跟人说？
　　纪思白却以为她是不愿说，只好作罢，想了想还是多嘴说了一句：“有需要记得找我。”
　　“一定。”

　　手机屏幕亮了又灭，不同平台的热搜榜单都被侵占，知名导演的花边新闻，图片横飞，可以编撰出无数个版本的香艳故事。
　　骨节分明的长指拿过手机，许狂看到热搜点了进去，一眼认出这个眼熟的身影，是那个叫谈喜的女孩。
　　许狂从半躺的沙发上坐起，皱着眉给姜野去了个信息：你做的？
　　红色的感叹号明显，姜野还没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去，许狂捏着眉心垂下手，他不该再管姜野的事，他们都已经成年，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只是谈喜，许狂抬起手，看着被码住的脸，想起那个被藏在窗帘下的手机，姜野要利用她做什么？
　　这个女孩会不会受到伤害？还是她们会闹个两败俱伤？许狂闭着眼沉思片刻，他不想做姜野的帮凶去伤害别人，也不愿意看到她撞得头破血流。
　　最后一次，许狂对自己说，最后一次以姜野哥哥的身份，若是她执迷不悟，从今以后他不会再过问半句。
　　许狂长叹口气，翻出谈喜的聊天框。

　　“姜野之前托我找过房子，我找到了，能帮我问问她还要吗？”
　　谈喜看到许狂的信息时已经凌晨三点，她和纪思白分开后便彻底断网，在房间里呆坐了两个小时，她没再看网上铺天盖地的桃色消息，那些指向性明确的假新闻裹挟着令人喘不过气的压力摆在她面前。
　　谈喜却有种事不关己的游离感，这些东西是奔着她来的，却又不太像完全奔着她来的。
　　孙楼也好，姜野也罢，他们的最终目的都不在自己身上，谈喜冷静想着，孙楼想要让她把姜野当作对手，姜野似乎想要从她的世界暂时隐身。
　　真可笑，谈喜看着窗外的暗色，觉得自己也快融入其中，前路是弥漫雾气的黑暗，但她不打算回头。
　　谈喜面无表情回复：好哇，过两天我回城帮她看，你陪我一起吧。
　　做戏而已，谁不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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