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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吃过早饭,隋泱帮着姑姑一起收拾厨房。
晨光透过窗格,石英台面和碗碟上的水珠晶莹透亮,隋泱接过姑姑递来的擦碗布,指尖触到对方掌心的薄茧时忽然一怔——这样温热的协作感,竟已隔了整整八年。
自从送走母亲,她踽踽独行,早就习惯了独自在水槽前与寂静对峙,不论曾经在这里,还是在薛引鹤的公寓,概莫如是。
此刻代替洗洁精的茶枯粉在水里逐渐浸透溶解,特有的熟制坚果味混着干草香,与记忆里的味道交织在一起,突然烫红了她的眼眶。
见隋泱动作停住,隋方雅疑惑望向她。
“妈妈也爱用这个。”隋泱声音轻软,带了些涩意。
隋方雅停顿片刻,眼里已蓄满泪水,“就是你妈妈教我的……”
“嗨,这点活还要你来帮我,真是……”隋方雅用手背拭去泪水,伸手去接隋泱手里的碗盘,“你去客厅歇会,这里很快就好!”
隋泱并不松手,“姑姑,让我再待会,我喜欢这样。”
隋方雅的手顿住,头撇向一边快速眨眼,哽咽着一声“好”。
“嗡嗡~嗡嗡~”手机震动声音响起,隋泱循声望去,是姑姑的手机,“姑姑,电话。”
隋方雅过去看一眼,神色略有些不自然,“骚扰电话,不接。”
说着继续干手里的活。
手机恢复平静,可没过一会儿又震动起来,隋方雅有些不耐,擦干手按灭了手机。
待姑侄二人将厨房清理完毕时,手机又锲而不舍地震动起来。
隋泱走近,想探头去看,却被略显慌乱的隋方雅挡住了视线,可是隋泱还是隐约瞥见了“哥哥”二字。
“姑姑你接吧,我没事。”隋泱心里略有不适,可她知道姑姑年幼时全靠隋华清,他们的兄妹之情无须为了照顾她的心情而回避。
隋方雅拿了手机,去客厅接听,隋泱则留在厨房,做些收尾工作。
虽然姑姑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还是隐约听到通话中的两人似有争执,隋泱收拾完厨房轻手轻脚上了楼。
约摸一刻钟,隋泱卧房的门被敲响。
“请进。”
门被缓缓推开,隋泱朝外看去,姑姑眼眶微红好似哭过,神色间带了几分不安和愧疚。
隋泱其实早有预感,那天颁奖典礼隋华清找到她“叙旧”肯定有所图谋,那天没有说出来就被打断,他总会再找来的。
从姑姑身上下手确实是最便利的途径。
隋泱沉默无声,等姑姑开口。
隋方雅走近卧房,在靠近书桌的床沿边坐下。
“是你爸爸。”
隋泱忍住没有反驳,她的世界里没有“爸爸”这两个字,从前没有,往后也不会有。
“他去年查出来心脏血管堵了几根,年初小面积心梗了一次,医院建议安装支架他拒绝了,”隋方雅沉静叙述,“他向来固执,自认为是心脏权威,也不听医嘱,说要装的时候自己躺手术台都能操作。”
隋泱抿唇不语,姑姑于他有亲情在,她没有,所以无论他是生是死,她都没有任何感觉。
“其实他……这些年在梁家的日子不好过,起先被瞧不起,后来……”,
隋方雅瞧着隋泱的脸色,没有多说,“好在隐忍多年终于掌了大权,可到头来却发现后继无人,你见过的,隋梁,是个善良孩子,但太过懦弱,能力也差了许多,隋蓉跟她母亲一样,是被宠惯坏了的大小姐,狠毒却无用……”
“这是他的报应!我知道。”隋方雅总结了一句,眼中无限哀伤。
“他抛弃妻女想要得到的东西都拥有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对于隋华清从姑姑口中透露出的示弱,隋泱只觉可笑。
“他找过我好几次,他老了,不似以往强势,他说他年岁渐长,夜不能寐,终日陷在悔恨里,他想当面跟你道个歉。”
“不需要。”隋泱起身就要走。
“泱泱,我知道他不可信,但是万一……他毕竟是你父亲,他可能时日无多了!”隋方雅有些无措地跟着起身,拉住隋泱手臂,言辞恳切近乎哀求。
手臂触感微凉,隋泱能清晰感觉到姑姑微微的轻颤,隋华清总有这样唬人的本事,不达目的不罢休。
长久的静默之后,隋泱泄气般开口,“他在哪里?”
“就在外面。”隋方雅转头抹去眼泪,轻舒一口气。
姑侄两人下楼,隋方雅打开大门,就见隋华清从外面停着的一辆黑色轿车上下来。
“泱泱啊!”他又是一副慈父模样,演技堪称完美。
隋泱觉得气闷,指了庭院中的座椅,“就在这里说吧。”
隋方雅见侄女有所松动,心下稍安,“你们聊,我去泡咖啡!”
实木大门无声合拢,隔绝出绝对寂静的空间,周遭空气凝滞如同胶质,父女二人相对而坐,伪装尽褪。
隋华清深知隋泱柔顺下的倔强源于何处,她亦能看透他慈父面具下的算计。
他一身昂贵西装,每一处细节都透着精心打理的痕迹;而她一袭素净衣衫,如同未经雕琢的璞玉。两者形成鲜明对比,仿佛来自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冰冷真实的隔阂在空气中弥漫,横亘着无法计量的沉重年月与深刻疤痕。
不多时,开门声打破了此刻的凝滞,隋方雅端了两杯咖啡出来,放下时目光紧张地在两人之间流连。
隋华清端起咖啡杯轻啜一口,放下时带了些力道,杯底与桌面碰撞的声音让隋方雅一怔,随后快步离开,带上了门。
隋华清目光锐利地打量隋泱,率先打破沉默,“听说你要去英国了。”
隋泱垂眸看着杯中水纹,不动,也不答。
隋华清并不觉得尴尬,继续惬意地自言自语:“牛津大学医学院,很不错的选择。我在那附近有套别墅,产证钥匙都给你,你尽可去住,心内科的几位教授我也可以帮你去打招呼,研究资料、临床观摩机会,但凡你想要的,都能得到最好的。”
“我有地方住。”隋泱语气疏淡。
隋华清哂笑,似乎对隋泱的反应早有预料,八年前便是如此,学校需要监护人签字,她不得不找上他,被迫接受他经济上的安排,可她固执地写了欠条,每一分每一厘都不愿意用他的。
这份倔强和清高像极了他!
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奇异的满足感,隋华清眯眼看着女儿,仿佛在欣赏一件完美复刻自己灵魂的作品。
这世界上终究有人继承了他最核心的特质,哪怕她对此一无所知,甚至用以对抗他本身。
“所以……是薛引鹤都安排好了?他舍得放你走?”
胃部泛起轻微涟漪,隋泱忍着不适,淡淡道:“我的决定,跟他无关。”
隋华清并未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反而轻叹一声,语气忽然染上一丝看似深切的感慨,“泱泱啊,你太像你妈妈,重感情,纯粹,这很好……”
他声音戏剧性地停顿,随即道:“但也最容易受伤。”
听到他提及母亲,隋泱指尖骤然收紧,骨节寸寸发白,下颌线绷成一条冷硬直线,仿佛在竭力禁锢某种即将破体而出的痛苦。
隋华清观察着她的反应,继续用“推心置腹”的语气道:“薛家那样的门第,我比你更了解,他们……有一套自己的运行规则。婚姻往往是他们最精密的资产配置,表面海纳百川,可一旦触及核心利益,任何温情面纱都会被撕得粉碎。”
他意味深长地停下,给隋泱消化这句话的时间。
“他帮你铺这条路,必定是打着为你着想的旗号,可你想过没有,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偏偏把你送走,而不是留你在身边?你继续留在京医深造不会比留学差……”
他再次停顿,似是在等话语里的暗示发酵,声音逐渐低沉悠远,“伦敦离这里,可是很远啊,足够发生很多事,也足够让一个人被慢慢遗忘……”
隋泱觉得胸口憋闷,甚至有些晕眩,她想快速结束这场令人作呕的谈话,“这是我的选择。”她抬眼,眼神清冷里带着明显的不耐,还有一丝被刺痛后的防御。
隋华清很满意隋泱的反应,话锋一转,声音变得沉痛,“你妈妈……当年就是太要强,太执拗,不肯接受现实的规则,才走得那么难。”
他盯着她的眼睛,继续深情忏悔戏码,“我看着你,就像看见当年的她,我不希望你重蹈你母亲的覆辙,在一个看不见未来的男人身上,耗尽自己最好的年华。”
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变得极具诱惑力和压迫感,
“回来帮我。隋家,你看,你姓隋,你妈妈从没想过更改你的姓氏,她本该也有一份事业在,现在只有你能真正继承!你要记住,只有把实实在在的权力握在自己手里,你才能永远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不必担心被选择、被抛弃!你可以堂堂正正站在任何人面前,包括薛引鹤!”
“别让你妈妈的悲剧在你身上再发生一次,爸爸是真心想弥补。”
他说完深吸一口气,朝后靠进藤椅里,仿佛卸下了沉重的包袱。
真是一场声情并茂的诗朗诵!
表演者自觉无可挑剔、圆满呈现,然而作为唯一的听众,隋泱只觉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每一个顿挫,都像在她的神经上钉钉子。
那些被他说得天花乱坠的歪理,在她脑子里早就变成千万句反驳的话,然而话冲到嗓子眼时却像一口滚烫的钢水猛然灌进喉咙,烫烂了所有的声带褶皱,坠穿胸腔。
隋方雅从厨房窗口看见黑色轿车启动离去,急忙出来查看情况。
她走入院中,整个人顿时呆住。
藤椅反倒在地,咖啡杯倾倒在圆桌上,深褐色液体溅得到处都是。
隋泱蜷缩在圆桌底下,双手环抱着膝盖,身体剧烈颤抖着,几声动物般的呜咽压抑不住地发出。
“泱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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