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秋叶入我怀

作者:只吃半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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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荧惑守心(二)


      北平的冬季不似关外,虽不如关外气候那般严寒,可叶怀远却是最受不住。
      刚换了手炉里的炭,徐徐攀升的热度好似解了皮肤上丝丝缕缕的痒痛。
      “公子,还是涂上点药膏吧!要是犯了冻疮就不好了。”
      他接过药膏,打开盖子,淡淡的草药香溢出来。食指勾出一些膏体涂在手上,微凉却很润滑,涂抹开后手背因着摩擦起了红,又泛起一些热痒。
      手上的老茧这许多年也未曾薄过一寸,突然不知怎的蓦然想到蒋意的手。他微愣,随后展颜,蒋意的手未曾做过重活,白白净净,十指匀称,煞是好看。跟自己的一双手比起来,他不由得叹口气,比不得。
      “公子,叶家的灵堂支起来了。”
      “哎!”叶怀远拿起在炉上温着的酒,自斟自酌起来。
      北风紧,将本就不怎么清明的天吹得更压抑。
      “老爷,大少爷,叶家设灵堂了!”
      凌舅爷正抱着孩子逗弄,“文思媳妇!”女子抱着孩子离开前厅。
      见人离开了,“文思,传下去这几日府门紧闭,不待客。”
      “叶家这就没落了!”
      “早就破败了,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叶字,外面的人看得都是他叶孑然。以前我就说过,做人别太缺德。哼!报应不爽。”
      凌文思反倒笑出来,他家老爷子还是那个有趣的小老头。
      “你也别笑得太早,那臭小子这次来瞒着我,还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儿子敢问父亲都知道些什么?”
      “哎!我就你姑母这么一个妹子,自小也是万事都依她。她嫁人我劝过,生怕她受苦,谁知,受苦的竟都是孩子。”凌舅父老神在在地喝了一杯刚刚烫好的酒,“我不说,你也就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阿意只要做事不过,什么都依着他。那叶孑然也是苦命的,吃过苦的人知道感恩。父亲老了,可也不是老顽固,实在是,”凌舅父拍了拍腿,“实在是不想委屈了我的孩儿。”
      “我受阿意托付查一些叶怀远的旧事,他想知道叶怀远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看过叶孑然的过往,你有何感想?”
      “自古以来人从来都不是绝对意义上的好坏之分。我与阿意都是幸运的,得长辈们顾惜、疼宠。”
      “阿意可知晓了?”
      “孩儿未曾隐瞒,他把自己关在房里一天,最近倒是天天往外跑。”
      “阿意这孩子心思重,咋就这么招人心疼呢?”凌舅父又饮尽一杯。
      凌文思嘴角抽搐下,“爹啊!别给自己找借口多饮酒,每日三杯,记得啊!”
      凌舅父哼了哼,捋自己翘起来的胡子。

      渤辽堂叶家发迹于关外,得益于清朝,原在北平也是只手遮天,可惜如今终是不合时宜。
      叶怀远坐在车上,怀里抱着的是一坛骨灰。那时他不过才十三岁,一身褴褛,看着地上那腐烂生蛆的尸体,他还是去为她整理仪容,毕竟她生前最是爱美。最差的棺材他都买不起,最后只能一把大火换个得体。
      街上的景色急匆匆地略过,还是依旧。他于叶家来说是不可言说的存在,本是元妻嫡子,最后却因为母亲成了下堂妇变成一个不能见光的私生子。母族获罪流放,他们父子俩就另谋亲事,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好一个薄情寡义。
      那年京城好冷,他拾好骨灰只能存放在京郊的寺庙里。为了活下去,叶怀远独自去了关外,他感谢时局,让他得以走到如今的地位。而今的境况,都不知道该不该感谢叶家的无情或者说是“成全”。
      叶怀远站在叶府大门前,门首皆旧,朱漆斑驳,“还是这门看着有人情味。”话落,随从推开大门,他径直走进去。
      整座府邸都被白色淹没,来祭奠的人寥寥。香案上摆着贡品,香炉上的香灰不知堆到第几层。
      叶怀远顶着自己的上颚,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看见那个男人躺在棺材里,有贡品,有香案,有一个像样子的奠仪,再抚摸一下怀里的骨灰坛子就恨得他牙痒。
      “啧!”满腔的恨意一瞬间令他红了眼眶。
      “竖子无耻,竟敢登堂入室!”叶老太爷见到来人颤抖着拄起拐杖破口大骂。
      叶怀远听到苍老带着颤抖的声音,撩开衣袍坐在正堂上座,轻轻把怀里的坛子放在桌上,“多年不见,老爷子仍是硬朗,看来是罪孽未偿,阎王不收啊!”
      “无耻!无耻!”
      叶怀远闻言有些掩不住笑意,“无耻!说得好似老爷子你一辈子都高风亮节似的。”这话似是戳了叶老太爷的肺管子,咳得他斗如筛糠。
      “这人想你也是记忆尤深,我便不做介绍了。”他抬手摸了摸骨灰坛子,“多年未见,或许午夜梦回时也是思念吧?”
      “贱人!”叶老太爷作势要打碎那骨灰坛子,可惜被人攥住,叶怀远颇有些无奈,“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还是平心静气些好。动不动就发脾气,身体可怎么遭受得住?”
      “脏糠之妻,下堂妇。老爷子既做得出来又何苦捂着,接过来养又不想耽误你的前程,她们二人你对得起谁?我祖母、母亲哪个不是你们父子前程的祭品。”叶怀远站起身,理好长袍,“叶家绝后是给你的惩罚,而今只剩你一人,也算是还了两辈人的恩怨了。”
      叶老太爷瞪着眼睛,耳边又传来久远的声响,那个诅咒……那个带着冷漠与恶毒的声音“你……无论如何我还是留下你了。”
      “我缘何而出生,你不是很清楚吗?”叶怀远冷嘲道:“既然做了就该做绝,老爷子,你还是心太软了,成不得事。当初你就该听现在正躺在棺材里的那个死人的话,弄死我。如果,当初你们弄死我,或许今日之叶家会是另一番光景也说不定。可惜了!可惜!”
      “你……你……”叶老太爷拄着拐勉强支撑起身体,拐杖砸在地上“咚——咚”得,吵的人头疼。
      “老爷子你要长命百岁,好好看着叶家在你手里败落,好好看着叶家你这一脉的凋零。我永远不会留下自己的骨血,这身血肉令我恶心至极。你就跟着你的野心,你的罪恶被时间掩埋,亲眼看着一点点被蚕食殆尽的叶家。孑然在此祝你寿终正寝,无人收尸。”
      抱起骨灰坛子,叶怀远大步出了叶家大门。他扬起头吐出一口浊气,深深呼吸几下,冷气冲入鼻腔,身体冷得打了个颤。压在心头的阴霾终于可以挥散了。
      “公子?”
      “走吧!”
      叶怀远抚摸着坛子,“明日去把骨灰安置了,把人都撤回去。”
      “公子,咱们是要回关外吗?”
      叶怀远犹豫了。
      他这次不辞而别,有些拿不准蒋家那边的意思,更拿不准蒋意如何想的。更主要的是,他心里明白,一旦他直接回关外,蒋意这里他就再无回旋的余地了。
      他,怕了。
      不由自主的抿了一下唇,他眼中清明。“暂时,先不回去。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没做完。”
      “那大帅那边?”
      “用不上我。”
      “是!”

      翌日清晨叶怀远带着骨灰上了山。从山上回来的时候,叶怀远在车上闭目养神,实则想着该如何跟蒋意说自己不辞而别的事,“欸?那不是蒋家小少爷吗?”
      叶怀远闻言立刻睁开眼睛,下了车便看见蒋意站在他自己的车前眺望远方,他有些无措地抚平袖口,深呼几口气才缓步走到他身边,“何时到的?”
      蒋意闻声转过身来,笑意盈盈,“早你许久,前些日子下了雪,还去了郊外湖边赏了雪景。这段时间我也没闲着,把北平逛了个遍。”
      其实叶怀远不是很喜欢北平的冬天,只要一到隆冬,他就觉得浑身疼痒得紧,没一处让他觉得舒适的。还未等他开口,蒋意便又道:“虽然这里雪景甚美,但我还是想回去了!”
      “想家了?”
      “你曾答应过给我酿梅花酒,后院的梅花想来该是开的极好,正好酿酒。而且,”蒋意笑容里带着几分调皮,“我前些日子收了好多雪水。”
      说着话,一行人已经进了屋,炭火将屋子烘得很暖。

      风吹起,阴了半日的天,终是兜不住雪花洒向大地了。雪越下越大,天地霎时一片静寂。
      蒋意看着叶怀远有些红紫的手,把手炉置于他的手中。叶怀远看着蒋意动作,凝眸静视,思绪飘远。他拢着手炉,暖意顺着皮肤递到心头,“阿意!”叶怀远未曾意识到自己的声音竟是那般哑,“嗯?”
      “回去后,我想和你谈谈。”
      “怎么?还准备再次不辞而别!”
      叶怀远有些愧疚,“并非,这次是我不对。”
      蒋意笑了,“叶孑然,你最好说话算数。”
      “回去前,还得去凌家一趟。”
      “你不用去。”
      “阿意!”
      “是我去求的人,我已经打点妥当了。我们可以直接回金陵。”
      叶怀远看着窗外的景色,天色已是灰突突的,压抑得很。
      雪纷纷扬扬,大地一片莹白,如素练千里。其实,蒋意是喜爱这片静谧的,只是,对于叶怀远来说这片素白,终是盖不住他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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