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见君子

作者:胖胖乌龙茶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对视


      姜辞感到肩膀一阵剧痛,还没等那痛意散布开来,后背又重重砸在坚硬的地上。

      他感到整个人都懵住了,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头顶已迅速笼过来一团阴影。

      谢彧就站在他的身畔,高大的身形被屋中煌煌的烛光映照着,恰好挡住他眼前的一片光亮,昏暗之中,他只能看清模糊的轮廓,和那双在阴影中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

      他的胸口被一只做工精细的牛皮长靴牢牢踩着,沉沉的压力之下,呼吸的起伏也变得困难。

      “谢将军……”姜辞就这样仰面朝上,艰难地张口,气若游丝地唤了一声,惨白如纸的脸上失了血气,倒显得两片嘴唇在暖黄的昏暗光线下,泛着一层无法忽视的殷红,“心中若有气,冲我来便是,只是烦请多少替太子殿下和陛下留些颜面,别让我的血,脏了渐台的地。”

      他生得瘦弱,宽大的深衣展平在地上,虚虚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让他整个人看起来仿佛极金贵脆弱的玉器,稍一触碰,落到地上便要碎裂。

      谢彧看得眼眶发红,一股难以克制的暴虐之气仿佛就要从他的眼睛里溢出。

      他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踩在姜辞胸口的力量也跟着加重,垂在身侧的手指更是动了动,眼看就要伸出去,直接捏住姜辞那纤细脆弱的脖颈。

      “好了,子麟,本是好日子,何必坏了兴致?”榻上的刘沅陵忽然开口,同时慢慢站起来,行至谢彧的身边,在他的肩上轻轻拍了一下。

      这一拍,像是某种无声的提醒,将谢彧的理智重新拉了回来,方才的暴虐仿佛只是一瞬间的错觉。

      他咬了咬牙,脸颊边的皮肉轻微鼓动一下,随即重新直起身子,重重踩在姜辞胸口的脚也终于挪走。

      “滚。”简短的一个字,从那两片无情的薄唇间溢出。

      压力骤然消失,姜辞困难的呼吸得到缓解,却来不及贪婪地呼吸更多新鲜空气,只是狼狈地在地上翻了个身,拼尽全部力气才勉强爬起来。

      左臂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似乎又被蹭得开裂,此刻正一阵一阵隐痛着,与全身上下各处的痛掺杂在一起,他也没心思理会,赶紧跌跌撞撞地离开这间熟悉又陌生的屋子。

      屋外长廊的另一面临着水中的蒹葭,那一根根细弱的枝干在夜风中摇曳不定,颇有些凄冷之感。

      姜辞扶着粗壮的廊柱四下看了看,引他入宫的小黄宦夏岚早已不见踪影,余下的几个瞧着更面嫩的小内侍,个个低垂着眼,候在屋门两侧,谁也不多看他一眼,只当他如空气一般。

      看来没人再会引他出宫。

      姜辞收回视线,努力平复好呼吸,等双腿的力量回来些,便站直了身子,沿着长廊离开渐台。

      反正,这条路他再熟悉不过,只要穿过林木遮蔽的那一段小道,便能绕过东面的前殿,出入宫门。

      才刚经过南面仍旧热闹的那一片宫室,步入森森的林木间时,斜刺里伸出一只手,猛地攥住他的手腕,将他扯到拐角处的廊柱边。

      姜辞的力气本就耗得所剩无几,整个人毫无抵抗力地被按在廊柱上,白着一张脸,无力地看向眼前的偷袭之人。

      竟然是魏衡。

      “你想做什么?”姜辞费劲地吸了口气,皱眉道。

      他并不惊讶魏衡会出现在这儿,毕竟山阳公主母子二人如今正是长安就亲贵中的红人,宫中有宴,这对母子自然是座上宾。

      魏衡冷笑一声,压低声音道:“姜辞,我最讨厌你这副总是高高在上的样子,明明一家子都是倡伎出身,装什么清高?”

      他方才喝了不少酒,脾气来得也比往日更快,一边说着,一边欺身过来,双臂张开,压在那根粗壮的廊柱上,将两边的去路封住。

      他的个头原只比姜辞高出不到小半寸,此刻这样强势地欺身过来,本就带着几分阴郁的脸庞半掩在树影间,竟也有种莫名的压迫感。

      “这么多时日过去了,姜辞,你是不是还没弄清楚自己现下的处境?你姑母已经没了,你睁开眼睛,满长安城看看,还有谁会护着你?不过就是一条丧家之犬罢了。”

      姜辞忍着浑身上下数不清的疼痛,惨白着脸,静静地看着魏衡,不知怎么,注意力就挪到了更远的地方。

      他所面对的方向,恰好还能看到渐台外长廊的一角。

      那是被殿阁中通明的灯火照亮的一角,临着水畔,好似隐在黑暗中的繁华偶然被揭开遮盖着的厚重绸布的一角。

      栏杆边,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有点熟悉的身影。

      深色的深衣,挺拔高大的身姿,正从那处经过,也不知是不是余光捕捉到了什么,忽然扭过头来,朝着这个方向看过来。

      中间隔着一片水域,还有重重的树影,姜辞却仍旧感到自己与对方四目相对。

      是刚刚才踹过他一脚的谢彧。

      不知道为何,姜辞觉得自己好像在谢彧的眼睛里看到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讥笑。

      他想起了前几日的那次偶遇。

      那时的谢彧并不知晓他就是姜辞,只把他当作路边一个无辜受累的升斗小民。

      对受到官差欺压的寻常百姓,谢彧尚有怜悯,不忍见官差欺辱打骂,而现下,这份怜悯,在面对仇人之子时,已经荡然无存。

      那道挺拔的身影不过在栏杆边停留一瞬,便重新转开视线,大步前行,消失在那片小小的方寸之地外。

      姜辞抿了抿唇,苍白的脸庞在灯与月的幽暗光线下,轻轻颤动一下,仿佛一面微冷玉璧,光洁无暇,教人半点不敢磕碰。

      “是啊,我是丧家犬,横竖遭人唾骂欺压,最终也是难免一死的下贱种,魏衡,你又何必还在我身上浪费精力?”

      他说这话时,分明是脆弱易碎的,却神情漠然,半点没有做小伏低、替自己求饶的意思。

      魏衡垂眼瞧着这张近在咫尺的玉面,不知怎么,耳边就回响起狐朋狗友们的浑话。

      要将姜辞脱光衣裳,丢到床榻上,要拿鞭子狠狠地抽,抽得他满床打滚……

      魏衡忽而感到背后仿佛被一支过分柔软的拂尘轻轻扫过,引得他头皮一阵发紧,方才在宴上积攒的酒意,也一下冲到了头顶。

      姜家人,不愧是以美貌著称的齐姜王族后裔,生了这样一张无可挑剔的皮相。

      何必要浪费精力?

      魏衡面色微变,喉结悄然滚动,原本重重按在姜辞肩上的手动了动,指尖自那已经微微发皱的绸面深衣衽口处上移,越过衣领边缘,轻轻触上上方裸露的一截脖颈。

      姜辞的身量在男儿中并不矮小,长长的身条儿,落在那堆自小锦衣玉食养出的王孙贵胄中,半点不落下风,只是他的骨肉仿佛更纤细些,如架子似的将一整套深衣撑起,非但不显臃肿,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单薄清瘦。

      那一截白皙的脖颈,在魏衡张开的五指间,越发显得修长纤细,仿佛只要五指用力,就能将其握在手心,再一用力,就能将其折断。

      魏衡一时有些控制不住,指尖一触到那光滑温热的皮肤,便有种冲动,想要更用力、更过分地蹂躏。

      “这如何是浪费精力?一想到能肆意折磨你,把你踩在脚下,看着你跪地求饶,我就觉得解气。姜辞,你若放聪明些,便该知晓,此刻乖乖听话方是上策,将我伺候好了,兴许还会大发慈悲,再容你多苟延残喘一阵子呢。”

      姜辞感受到威胁,瞬间拧起眉,原本无力地垂在身侧,正隐隐作痛的胳膊立刻抬起,修长的手指一下握住魏衡的手腕,语气清冷道:“我的事,就暂时不劳魏侯费心了,除非,魏侯如今已神通广大到能令陛下收回圣命。”

      魏衡自然没有让新君收回圣命的本事,也不知是不是被说得下了面子,目光僵了僵,随即手腕一转,反手掐住姜辞的胳膊:“死到临头还这么不知好歹!我——”

      话还没说完,树影尽头先传来草木窸窣声,紧接着,便是摇曳的火光穿透重重枝桠,直刺而来。

      那是个女人的身影,由一袭长长的衣裙包裹着,瞧不出样式,在小内侍弯腰提着的灯火的映照下,只能瞧得见她头顶堆盘着的灵蛇髻,与那插于髻间的金玉簪钗。

      那女人缓步而来,步态慵懒,又透着股难言的成熟与妩媚,伴随着她发间与腰间的环佩声,姜辞的脑海里只能浮现出一个名字。

      山阳公主刘媖。

      人在距离他还有三五丈的地方便停了下来,一道树影恰好横亘过她的面庞,遮住下半张脸颊,只余那一双精心描绘过的美丽眼眸,沉沉地朝着这处看来。

      “子奉,怎么躲到这儿来了?方才皇后在席间还提起你,却左右寻不见人。”那样熟悉的声音,明明语调轻缓,却有一丝教人忍不住脊背发寒的威压。

      果然是刘媖。

      魏衡的动作倏然停下,背对着母亲,不甘心地狠狠瞪姜辞一眼,压着嗓子,以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丢下一句话。

      “那你就自求多福吧,这长安城里,想看着你死的,可不止我一个。”

      说完,魏衡松开手,退后转身,朝着长公主垂首道:“母亲,是儿疏忽,方才贪杯多饮了两口,便趁闲出来散散酒意,不想惹皇后挂念,儿这便回去向皇后赔罪。”

      长公主又朝前走一步,那张成熟美丽的脸庞这才完整地出现在光影间。

      数月过去,大雍易主,天下剧变,身为先帝嫡亲阿姊的山阳长公主,却仍如从前那般雍容华美,仪态万千,丝毫未被波及。

      就连看向姜辞的眼神,也没有丝毫变化。

      仍是那般清清淡淡一瞥,仿佛在看半空中飘舞的一粒无足轻重的尘埃一般,连伸手拂开都懒得。

      “这方是正事,你明白便好,莫要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白费心神。”长公主淡淡说完,拢了拢衣袖,转身带着魏衡离开。

      姜辞抿了抿唇,慢慢垂下眼。

      人已尽走了,四下空空荡荡,只余树影交错,刚才被压制住的疼痛再次蔓延开来,像吸饱了水的布料,静静落在地上,便有水渍从边角处渗透出来。

      胳膊上的鞭伤方才被魏衡那样直接握住,鲜血从皮肤间流淌而过,袖底湿漉一片。

      他伸手摸了下,等身体习惯了疼痛的感觉,便又站直身子,朝宫门的方向行去。

      天色已彻底暗下,远处能瞧见的除了宫灯照亮的巍峨殿阁,再无其他景致。

      姜辞一路行出,步伐虚浮,不时得停下倚着廊柱歇息片刻,有路过的内侍瞧见,也只远远避开,无人敢上前来多问一句、多搀一把。

      一直到踏出宫门,走上长长的街道,瞧见牵着马焦急等在一旁的阿棘,他才露出模糊的笑容。

      “公子这副模样,怎么还笑得出来!”阿棘一见他苍白的脸庞与蹒跚的步伐,便急得快要哭了。

      “傻阿棘,别哭啊,至少,咱们的目的,应该也算达成了。”姜辞笑着说,到底支撑不住,一下软倒在地。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9745857/8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炸TA霸王票
    地雷(100点晋江币)
    手榴弹(500点晋江币)
    火箭炮(1000点晋江币)
    浅水炸弹(5000点晋江币)
    深水鱼雷(10000点晋江币)
    个深水鱼雷(自行填写数量)
    灌溉营养液
    1瓶营养液
    瓶营养液
    全部营养液都贡献给大大(当前共0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更多动态>>
    爱TA就炸TA霸王票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