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尽春与未远冬

　　佩里收到了一封来自卡洛琳的信。
　　这封信是一只机械小鸟送来的。它们与真实的小鸟区别不大，除非认真观察它们的眼睛。齐亚创造了它们，在制作眼睛时，选择用不同颜色的玻璃珠作为区分：给卡洛琳的是红色，艾萨的是蓝色，佩里的就是棕色。这玩意目前还是靠魔力运作，被发明家统称为“没搞明白原理但是充点魔力可以动”一类，在有能稳定储存大量魔力的材料前没法量产，齐亚也只做出来几只送亲友玩。大家很快发现这玩意比找人送信要方便且隐蔽许多，找齐亚充一次魔力能飞十天半个月，因此如果是字数不多的私人信件或者急讯，都会直接用机械小鸟。
　　——要是能量产，或者还可以储存语音和影像就好了。
　　第一次拿到小鸟时，商人不知足地撺掇齐亚。
　　——饶了我吧！魔法师崩溃地趴在书桌上，鸵鸟似的把脑袋埋在书本下面。我不会！有本事你自己去做啊！
　　这些往事暂且不提。商人哼着小曲挠了挠那只机械鸟肚子上的机关，后者张开了喙，吐出来一封细长的卷纸。外出这么多天，这还是卡洛琳给他的第一封信。女爵同样因为生意上的事情在外考察，只不过和佩里是完全相反的方向。他们俩一个向南，一个向西，打赌谁能做得更好。
　　一旦离他们家乡太远，佩里的生意总是要更难做一些，谁让他依然只是个平民，每到一个新地方，总有新的贵族和教士需要打点。主教的名头倒是可以被佩里捏着鼻子抬出来用，但是说实在的，艾萨的名声实际上是在平民里和神官里更好。不仅因为艾萨孤儿的出身，也因为艾萨做的那些事情。他用酷烈的手段审判了许多贵族，替受害者们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自然会被记恨上。毕竟在此之前，贵族们不用担心，打杀农人也是需要偿命的罪行。
　　佩里每到新的地方，除了专对贵族售卖的奢侈品，也还带了一些来自家乡的农具、良种和机械。这些东西没有办法直接交给农人，因为他们种什么、用什么都必须服从领主的命令。所以他每一次都会用想要建立商会会馆，或者办工场的借口，扯皮来一块地和地上的人口。那片土地不用太富裕，甚至贫瘠一些都可以，贵族不会心疼，之后的效果也会更好。等到别的农人，看见原本收成不好到被领主卖了的这群人，都能穿上齐整的衣服，节日时吃上肉时，他们就会在心里犯嘀咕了。
　　明明都一样是在土地里刨食，给领主干活的人，凭什么他们就能过得比我们还好呢？难道就因为他们换了个主人吗？就因为他们的主人，现在是教会的主教了吗？
　　这样的想法只要一出现，那就再也止不住了。
　　不过卡洛琳的话，不需要佩里这么麻烦。达德拉女爵本来就是可以拥有领地和领民的领主，只要她想，她也能做出同样的事情，不过卡洛琳对待自己政治名誉时要更加谨慎。
　　信纸是用小绳卷起来的，不需要用裁纸刀。佩里微笑着打开信纸，先看到开头的第一个花体字母，神情严肃了一些——卡洛琳通常会写两种不同字体，一种是漂亮隽秀的花体字，公事上用的；另一种就是普通的字体，但是线条会更加锋利。佩里凝神，打开了整张信纸，上面只有一行字，但内容却让佩里震惊不已：
　　——听说你有个私生子，佩里，齐亚说和你长得一模一样呢。
　　啊？？？什么鬼？？？
　　他满头问号地看了下去，捏着那张纸片翻来覆去地瞧，甚至在空白的地方试了试显色药水，也没有出现其它信息。商人试着把这句话的每一个单词都拆出来，按照可能的规律重新拼写，也只得到一堆没有逻辑的词，凑不成句子。卡洛琳不是没事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的人，会这么说一定有什么缘故。
　　当他正拿起纸笔，准备回信询问时，另一只机械小鸟停在窗前啄玻璃了。这只鸟的眼睛是金色的玻璃珠。
　　今天怎么这么巧。佩里心道。他取出了齐亚寄过来的信，心想魔法师又有什么罕见的孤本或者材料要拜托自己找。
　　魔法师的字迹偏圆润，各个字母圆圈一样圆乎乎的，像是下一刻就会手拉着手唱着歌跳出纸面，只不过这封信里那些圆圆的字母大概是在高声尖叫了：
　　大事不好！有空赶紧回来！佩里！
　　佩里立刻眉头紧缩，心里一跳，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却立刻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的艾萨和你突然出现在我们庄园附近了。我怀疑之后还会有小孩过来，比如，我，还有卡洛琳。我已经通知卡洛琳了。我就说你和艾萨会合得来吧，现在小时候的你们俩成天凑一起，每天嘀嘀咕咕话都说不完。而且你都不知道你们俩凑一起干了什么事！！！

　　发明家每一个单词都快飘出信纸上的格子，佩里都能想象他当时写得有多急。看见自己的名字和艾萨的名字写在一起，商人忍不住眼皮狂跳。
　　不过现在他明白卡洛琳什么意思了。如果是不明真相的人见到了男孩，一定会怀疑是我的私生子吧。女爵绝不会放弃这个作弄我的机会。没想到自己外出时居然发生了这么有趣的事情，这下可得抓紧时间，最好能赶在节日结束前回家，错过就太可惜了。但是我怎么会和艾萨玩在一起（小时候的也不行），而且好像还闯祸了？齐亚的三个感叹号差点把信纸都划破了，商人立刻往下看：

　　出于一些误会（这里齐亚涂掉了好几次，最终也没解释清楚是什么误会，佩里不免狐疑），小时候的你和小时候的艾萨，现在都和艾萨过不去（佩里忍不住露出嘲讽的表情）。昨天晚上，这两个孩子，一个模仿了未来自己的笔迹，写了一封对教宗冕下大不敬的信，一个去给同伴掩护望风，缠住了值夜的仆人。
　　他们计划去书房偷艾萨的印章，还打算把盖了印章的信混在教廷的来往公文里（佩里挑眉），幸好最后被发现了（佩里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失望更多一点），不然我都无法想象，之后会发生什么……

　　呵。有什么事都是艾萨活该。佩里在心中冷笑。两个孩子都不喜欢他，主教应该反思一下自己做人是不是太失败。而且要是两个孩子就能惹出祸事，那艾萨真是白混了这么多年了，也就齐亚还会为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担心。
　　在心中腹诽了几句后，青年继续看下去：

　　不过这种事情实在太少见啦，简直就是奇迹。我找了很多文献，推测可能和送冬节有关？有种说法是，冬天是春天的童年，人们在节日时烧掉雪人，也是送走自己童年的遗憾，过去许下的心愿也会在未来得到弥补。或许这次事件也是这样？我想小时候的艾萨，一定是希望能够过上物质充沛的、有人关怀的日子，所以女神突然给了我关心他的机会……

　　就是不清楚佩里你的遗憾会是什么？我感觉佩里你已经实现你小时候的目标了呀！把生意做大，帮助家乡的亲友们，甚至包括遇见一位优秀的女士（这封信你不会给卡洛琳看吧？）而且说到我的话，我也觉得我小时候的心愿已经实现了？虽然形式有差别，但是我确实实现了儿时的目标。不知道还会不会看见小时候的我？如果可以，希望不要再来小孩了，两个男孩已经够折腾的了，我不敢想象如果再来几个孩子……而你们一定会把这群孩子都甩给我……

　　仿佛能够从文字中感受到好友的崩溃，佩里忍俊不禁。如果是小时候的自己到未来，一定会对这个长大了的齐亚特别好奇，缠着后者问东问西。但是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这个未来呢？
　　毕竟说到遗憾……商人望向了窗外，初春的枝头还只有微小的绿意。两只机械小鸟停在桌上，红色和金色的玻璃瞳孔里映着男人的脸庞。
　　如果只论我自己，我当然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佩里心想，但是小时候的我，一旦意识到目前的情况，他一定会对我失望，觉得未来的自己怎么这么没用，说不定还会被这个未来气哭。小时候的我才不会理解什么局势所迫，权宜之计。他只会想，为什么你不是领主啊，齐亚。如果他想不清楚这个问题，又发现艾萨才是这片土地实际的掌权者，哪怕你不在意，他也肯定会和艾萨过不去的。
　　毕竟我从小的理想一直有两个。一个是赚比父辈们更多的钱；另一个则是，当齐亚你真正继承封地，成为领主后，辅佐你一起经营我们的家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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