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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分
置办年货之余,颂时还强拉缀绿跑梅园消遣,珍稀的绿萼梅??前,观赏者众,围似铁桶,而逞妍斗色的梅花,还有许多品种,譬如宫粉梅、龙游梅等,且姑娘们一展才技诗艺、文人骚客作诗切磋,就热闹非凡,她俩什锦罐头般、在五彩斑斓的衣袂飘香中穿梭。
但翌日缀绿便无法作陪,她被钟帧接去采购新衣。
茶坊。
雅间。
镶螺钿的乌木漆器坐屏为障,掩去罩着鹤氅的颂时身形。
兽耳炭盆燃得正旺,她脱氅执盏,临湖敞窗,瞧外头冰嬉的男女们笑语喧嚣;室内高谈阔论声亦亢奋,跟积翠报备给她的盛景、别无二致,均是歌颂绥帝励精图治,此起彼伏,堪比池塘中的蛙,唱响这一曲得道多助的赞歌。
案头瓷瓶供着新折的红梅。
而颂时听得起茧。
茶壶沸,白气蒸腾着顶盖扑哧叮咚,直到又添第二遍,积翠朝她颔首示意:“姑娘,外头这般热闹,堆塑得像是雪狮呢,我看你眼热得紧,也玩罢。”
颂时附和:“这主意好,那你去排队买些糕点,”重新披氅,暖意循身,她略沉思后吩咐,“买完直接去鸿运酒楼占座,还点我爱吃的那些,然后我们抓紧回家。”
跟原计划悖逆,要被支走的积翠:“人多,难免磕碰,我护着姑娘。”
“你且去忙,我自会谨慎。”
“好。”
“我就玩小会儿。”
“嗯。”锁眉摇头,却遭姑娘罔顾,积翠无法,只能听命,“凛冬温低,免得饭菜凉,姑娘还要尽快。”
应承后的颂时,雀鸟离笼般飞去冰湖边,人呐,总是已被喜庆传染,更遑论她还仅为一个碧玉年华、年龄尚浅的姑娘。
而待她挤进人群,方知这里不单有众位女君男郎增砖添瓦堆砌的高耸雪狮、饰摇铃彩线,还有许多造型怪异的动物,譬如枯枝作角的麋鹿、蘸墨调和成的猎犬、圆滚的肥猪等,其貌虽或与原身不尽相似,技巧略显粗疏,却别有风趣。
颂时灵活地挤来钻去。
若一尾鱼投湖。
而游鱼若横冲直撞,其实很容易触礁,所以,当她拎着裙裾乱跑时,冷不丁就绊到脚,便倏地朝前栽:“啊-救…”‘命’字没能喊出声,因为她被人从后拽着鹤氅后领得以免摔,却,虽规避趴地的狼狈与鼻青脸肿,但,遭勒喉,那窒息的难捱,加倍吹胀她憋气的肺管!
颂时费力扯弄衣襟。
施援者戴宽檐笠帽、覆有白纱遮脸,及时会意,松手。
猛咳,眼眶噙红,若茶室梅红印染且漾水汽氤氲,以袖拭泪,平息,颂时转身致谢。
阵风拂过,吹纱漏脸,赫然是冷溪中捞出、自马厩圈至厢房糙养的单均;他素衣暗绣云纹,鲨鱼皮佩刀腰间斜挎,谄笑:“又见面了~”
颂时唰地脸沉,语嫌:“你当真是阴魂不散呀!”
“全靠缘分羁绊。”
“是你死缠烂打。”
“过奖。”
“没夸你。”颂时抬步欲走,“少发挥。”
单均前蹿,薅住她衣袖攥紧后拽,就害得她被迫密贴:“你前几日逛庙会见我就跑,昨日梅园又故技重施,怎么?今儿还来?”嬉皮涎脸地俯身凑近,“行,既然你不计旧情,那便当新友相处呗。”
颂时嗔眸怒瞪:“让开!”
却惹得单均放声朗笑:“你生气也可爱~”
这绝非一场风流韵事,备受骚扰的颂时奋力反抗,挥拳,却被单均捉腕、又拉进怀。
旁边谐趣逗乐的结伴女郎,桃脸柳眉,朱唇榴齿,笑得春风招摇,对他们的纠缠本无意瞵视,奈何摩肩接踵、离得近,就不小心旁观,听罢,虽有怯,仍毅然帮腔:“登徒浪子!光天化日,岂能容你造次?”
形体魁岸、膀粗腰阔的两名壮汉歘地挡在姑娘前,似一堵墙阻隔。
他们明显非中原人士,跟屡犯绥疆、烧杀掳掠的西域游牧族,倒如出一辙,何况,他们还持强凌弱,自惹众怒;周遭人群的敌对情绪如蓬松鼓胀的茅草,被煨炭般的契机点燃,然后,轰地爆燃——壮汉受推搡堵截,双拳难敌四手,便,没护住他家笠帽白纱的主子,一并要被扭送官府。
颂时似泥鳅,忙趁此间隙偷溜,直奔约好的雅集茶馆。
孟珀独自在设摊揽讼。
她颇有些消极怠工,熬出黑眼圈的双眸无精打采地半阖着,全无昨日踏雪寻梅、偶遇颂时的神采焕发,惫懒地撩眼皮,道:“咨询费翻倍。”
落座,颂时隔桌撂给她剩半袋碎银的荷包:“奸商~”
孟珀拢进掌心掂量。
直截了当:“你说我所愿皆可成,算数?”
荷包揣进窄袖,敛笑,孟珀唰地起势,以掌作惊堂木、拍桌,还模拟说书先生的腔调:“话说,兰因絮果,报应不爽,此乃天道,适存神佛仙人魔鬼精,就曾有一白虎啊,辜负在先,如今幡然悔悟,便想着给道友赔罪,”并非故弄玄虚,实乃泄漏天机会遭反噬,只能以暗喻的方式讲述,“恰逢其道友呢,渡情劫,尚处轮回,为聊表诚意,他亦赴人世。但是呢,虽说他为昆仑镇煞禳灾的瑞兽,命格不受司命管辖,却,难逃天道惩戒,因雷罚近乎耗竭灵力,甚至差点无法承载一具凡胎。”
颂时没打断,饶是听着荒谬、又寡淡,连充当茶余饭后谈资的条件都无。
孟珀替己斟茶,润喉:“其实,故事没意思得紧,哪能翻脸决裂是他,求和、欲再续前缘,还是他,便宜都让他捡去,忒无公允可言。”
哼笑,颂时撇嘴以示赞同,腮边梨涡深凹。
“你信白虎存世吗?”
“无奇不有。”
“嗬,昆仑白虎,咋不说实乃青丘蚂蚱?”废话少说,也得防着那迂腐的讼师自衙门杀个回马枪,苛责她又拿虚妄神话忽悠人、让归还酬金,孟珀便没再拐弯抹角地铺垫,“他既说愿以命相抵,好歹神格,用来救一痼疾缠身的凡人、还是绰绰有余。”
拢指,甲嵌掌心,颂时心旌震颤:“此话当真?”
傲娇反问:“骗你作甚?”
音颤:“能救我娘?”
搁盏在桌,孟珀纠错:“别乱对号入座,我只说某一将死的凡人。”
当梦境、单均的招供与这位神棍的说辞均严丝合缝地契合,颂时有种足履实地的妥帖:“那便好。”禅积寺高僧有换命法,一切完美闭环;起身,行拱手礼,“恕我告辞。”
孟珀蹙眉:“没别的想问?”
“嗯。”
“情劫?”
“索然无味。”
“怎么渡也不好奇?”
“想必…”停顿,而后目若悬珠,“唯有以死破局。”
被这另辟蹊径的通透给逗乐,孟珀朗笑:“哈哈,确实,死,只是摆脱这具凡胎的禁锢与宿命,又非真的形神俱灭,”拊掌,被提供新解题之法的她,一扫淤积的愤懑,难得酣畅淋漓,“吾甚喜,遂决定送你一宝贝,”掏袖,找出一撰写着符文的绒袋,扔,“喏,给!听说你需一秃驴的助力,把此物给他,胆敢不帮你,我便去抽他筋剥皮!”
身姿鹤立的颂时双手捧接:“这是?”
“你甭管。”
“好。”
“此乃重礼,你别搞丢,更别藏私,记得给秃驴。”
“多谢。”
嚷着客套无用、更希冀以后能被偿恩的孟珀,瞥见张灯结彩的巷尾、一青衫男子蔫嗒着回茶馆,哪还有空暇调侃白虎衔蛇的渊源,仓促赶客。
遭催促的颂时疾走离馆。
长街熙攘。
过往皆匆。
与重整旗鼓、复又笑容可掬的青衫男擦肩而过,颂时当街伫立,仰首,举腕,摊开掌,瞧指如削葱根,被耀阳照得近乎透明;许久,眼皮泛涩,她眯缝起眸,在那光斑迸溅的持续晕眩中静敛思绪,很好,若进展顺利,难题将刃迎缕解。
鸿运酒楼,菜肴与酒品并重,颂时饱腹。
积翠持缰绳,驾车徐行。
颂时躺在软榻昏沉欲睡。
有孩童手搭肩聚拢成圆放鞭炮,响声稀疏,噼、啪、嘣,该是存量匮乏的缘故,所以,途径时,她便掀帘撂下一串用麻绳编排的炮竹,然后,斜倚车舆,听他们雀跃欢呼。
他们收获快乐,颂时结一段善缘,两全其美。
唯有管家婆·积翠败兴:“咱就这些,姑娘你摘几个给便是,年货紧俏,明日采买未必还有。”
“反正往年也仅是烧盆爆竹驱山臊、有响就行,买了也不能放。”
“又没宵禁,咱能进城放呀。”
“再买呗。”
“唉。”积翠倒无埋怨,只是感念姑娘不能团圆与尽兴兼得,宅内禁项多,连日常餐饮烧柴,也要尽量用少烟的木材,养的皆为不打鸣的母鸡,而姑娘因要陪夫人守岁达旦、祈福纳祥,无暇分身到城内闲逛,那燃爆竹的应景消遣、便只是一句空谈,然则耽溺沮丧是罚,她调整情绪、换话题,“冒牌·单均一行没被扭送府衙,途中脱身。”
“这才符合他们的人设。”
“嗯,虽无人瞧见他真实面貌,但,其侍从的骨骼身型、面目等易辨,符清珣既遣人暗中跟踪姑娘,定能张冠李戴。”
“这便好。”
“只待收网宰鱼。”
笑靥如嫣:“拭目以待。”
支招让事态进展顺利的积翠,一直对颂时的付出感激涕零:“姑娘好生歇着吧,将养调息,别再当饵奔波。”
颂时枕輢扶额,应承:“好呀。”
即日起,颂时老实待在宅邸,忙着贴春联、钉桃符春牌,品年味,共赏新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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