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妄缘

作者:倾墨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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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合


      整整一夜什么怪事都没发生。说好的守夜,临寒诚一直没能睡着,反倒是暮渊黎这个主动提出要守夜的,自己先睡着了。

      他醒来时,人已在自己的寝房里,身上还好好盖着被子。天边已泛起鱼肚白,隔壁的临寒诚只留下一张字条:“我回衙门寻曹大人,回来时给二世子带早膳。”
      字条下还压着一张传讯符。
      暮渊黎放下心来——字条上的字迹尚未完全风干,看来是刚走不久。宅内只剩他一人,闲得无聊,便四处闲逛。这一逛,竟又看到一个活人从西院处闪过!
      他没能追上,却清晰看到二楼一间房的门大开着,门口处挂着一个人。
      不……没有体温,准确来说,那已经是一具尸体!
      暮渊黎胆量惊人,径直上楼查看。尸体的脚尖正好对着他,显然不是自缢,而是被人杀害后挂上去的!此事绝对与刚才逃走的人脱不了干系!
      他想起自己有临寒诚的传讯符,立刻画字传讯给对方,自己则留在原地盯着尸体,没敢上手触碰。
      这边的临寒诚收到消息:“临寒诚,宅内发现一具新尸体,你从衙门借些人手来。”
      临寒诚画字回复:“我知道了。”
      “璃姐姐,”临寒诚对曹惠璃说,“劳烦妳代我去请代家主过来,再借我些人手去冯宅——二世子新发现了一具尸体。”
      曹惠璃:“好。”

      回到冯宅,仵作将男尸解下,一旁的冯道臣十分惊讶——这死者是冯宅的下人,先前已经辞职回乡下养病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尸体瘦得不成人形,两眼凹陷,肌肉萎缩严重,一看就是长期重病之人。
      “身上没有伤口,也没有血迹,可能是病死后被人挂到这儿的。”仵作说道,“症状与之前那些患病的下人一样。”
      冯道臣如实说道:“巧了,他先前确实是冯府打杂的下人。奇怪的是,他明明辞职回老家养病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老家在何处?”临寒诚追问。
      冯道臣摇摇头:“不知。”
      不知道也不奇怪——宅子里打杂的下人本就多,主子们没心思记这些杂事,更何况冯道臣只是个代家主。
      “他方才挂着的位置,和心莲当初自缢的位置一样……”冯道臣回忆着当时的场景,“这是心莲的寝房,她自缢时就挂在这儿!”
      冯道臣病弱地用帕子捂着嘴咳了两声,一夜不见,他似乎病得更重了,连走路都需要下人搀扶。
      “前辈,您也喝过那口井里的水吗?”暮渊黎问他。
      冯道臣点头:“喝过,但我不常在大舅家留宿,加上发现得及时,后来就没再喝了。如今那口井也已经被封了。”
      临寒诚转向暮渊黎:“渊黎兄,你发现尸体时,可有看到可疑之人?”
      “看到了,看身形像是名男子,但他跑得太快,我没追上。”暮渊黎道。
      临寒诚若有所思,又问冯道臣:“前辈,冯小姐和她的心上人可有书信来往?”
      “有的。”冯道臣说,“那时便是我帮心莲把信交给下人寄出去的。”
      “信里写了什么?”暮渊黎追问。
      冯道臣:“我没看过。”
      临寒诚:“……”
      暮渊黎:“那先这样吧。”
      临寒诚吩咐道:“前辈,劳烦您再留一会儿;其他人先带着尸体回衙门,通知他的家人来认领。”
      冯道臣对自己的手下说:“你也退下吧。”
      “前辈,冯小姐的遗体葬在何处了?”临寒诚走在前方问道。
      “在乡下,就是她儿时住的那片地方,我让人把她埋在了那儿的一座山后。”冯道臣说。
      临寒诚停下脚步,转身仰头看向冯道臣:“前辈,您知道白夫人生前的寝房在何处吗?劳烦您带路。”
      冯道臣应下,走到前方:“二位随我来。”
      暮渊黎与临寒诚跟上去,临寒诚看向暮渊黎,见他不明所以,便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心声对话。”
      暮渊黎虽不知他要做什么,还是闭眼默念口诀,两指轻轻点向临寒诚的额头——一道微弱的灵力涌入临寒诚眉心,他耳鸣一瞬后,脑海里便响起了暮渊黎的声音,互通成功!
      “临寒诚,能听到我说话吗?”暮渊黎用心声问。
      “能。”临寒诚直奔主题,“二公子,你不觉得冯代家主虽看起来虚弱,但身手似乎不差?”
      “毋庸置疑,他会武功。”暮渊黎回道。
      “果然,”临寒诚示意后方几人跟上,心里飞速盘算,“只要和这案子沾边的人都有嫌疑——不管冯代家主的武艺是防身小术还是真本事,他总归是会武的。还有,冯小姐为何突然自缢?或许此案的重点不在投毒,得往前推:凶手投毒的动机是什么?是想杀人灭口,还是另有目的?冯道臣的父亲病逝,冯老爷子也病倒了,只剩他母亲——可先前璃姐姐跟我说,他母亲早就去世了。按理说,已经没人能左右那门婚事了,冯道臣也放了冯心莲走,冯心莲没理由在那个时候自缢。这不合理,更何况,冯心莲真的是自缢吗?”
      临寒诚继续说道:“冯道臣肯定知道些什么,但他似乎不愿说。”
      暮渊黎:“按你这么说,若冯心莲是被害死的,那凶手和投毒的人,大概率是同一个?”
      临寒诚:“我也是这么想的。”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推理能力这么厉害。”暮渊黎冷淡的眉眼露出几分欣赏,“不过在你这个年纪就这么厉害,确实有点邪门。”
      临寒诚:“二世子过奖了。”
      “你不必妄自菲薄,”暮渊黎说,“反正我十一岁的时候,肯定比不上你。”
      暮渊黎总会下意识对临寒诚说些好话,他对别人却从不这样,也就萧璟诚是个例外。说完这句话,他心里想:“怎么回事?为什么他那么能让我放下芥蒂!?”
      突然,冯道臣毫无征兆地向一侧倾斜,好在后方的手下眼疾手快冲上前,伸手一捞,将他稳稳扶住。
      “主子!?”手下不知所措地轻晃了他一下,焦急喊道,“主子!?”
      众人皆愣住。
      衙门的一名女官兵上前,在冯道臣鼻下探了探:“没死,只是晕过去了。”
      手下解释道:“我家主子自小体弱多病,身子本就不强健,最近又为案子操心到夜不能寐,应当是没休息好,累倒了。”
      临寒诚道:“既如此,你先带前辈去休息吧。”
      “好。”手下将冯道臣抱起,朝外头的轿子走去。
      此刻不免有人暗自嘀咕:这宅子果然有问题!冯代家主在外头好好的,刚进来没多久就晕倒了,说没鬼谁信啊!?
      “看来这白夫人的寝房,今天是去不成了。”暮渊黎下意识抬手想扶眼镜,却正好发现自己虎口不知何时划了一道口子,正渗出鲜血。他愣了一瞬,又下意识张口轻舔了一下。
      临寒诚盯着他的伤口——鲜红的血在暮渊黎白皙的皮肤上,像一小簇被揉烂的红梅。暮渊黎抹掉血迹,伤口竟瞬间愈合了,他自己倒没太在意。
      “当初冯心莲的尸体,衙门看过吗?仵作有没有尸检?”临寒诚望向一旁的官兵问道。
      “没有,”一名女官兵回道,“当初冯心莲自缢后,直接按正常流程办了葬礼下葬了。”
      临寒诚眨巴着眼睛仰望她们:“那就是说,曹大人也没去看过?”
      一名男官兵解释道:“小弟弟,我们衙门有规矩——平日里没接到报官,镇里有人家中死人,哪怕是上吊死的,只要没证据证明是他杀,就算是曹大人,也不会管这些闲事。”
      “……也合理。”临寒诚望向远处的太阳,一时竟没了头绪。
      看来衙门在这件案子上,把所有重点都放在了追查投毒凶手身上。
      临寒诚再次陷入疑惑:冯心莲的心上人到底是谁?凶手会是他吗?
      暮渊黎却突然问:“对了,冯心莲在乡下的那位兄长,叫什么名字?”
      身旁另一位女官兵回道:“应该是陶念安。”
      她的几位同僚皆愣住——在她们印象里,没人记得冯心莲乡下亲友的名字,只知道姓陶。
      “那她那位二姐呢?”临寒诚追问。
      “陶初意,”女官兵回道,“初雪的‘初’,如意的‘意’。”
      “不会吧?”同僚惊愕道,“真的假的?梅桃,大伙都不知道,妳从何处听说的?”
      梅桃笑着解释:“大伙忘了?我老家也在那边啊!陶家在当地很有名的!”
      冯心莲十六岁那年被接回冯家,已是四年前的事了。按此推算,如今冯心莲二十岁,陶初意二十二岁,陶念安二十五岁,冯道臣二十八岁——都已是成年人了。
      临寒诚心想:女孩家有心上人这种私密事,应该不会向外人说,索性不再追问。可这样一来,线索又断了,该如何突破?
      看来只能等冯道臣醒后,再继续追问了。

      众人找了个地方坐下闲聊,暮渊黎则单独寻了处石阶,拍掉灰尘坐下,盯着屋檐下的青铜风铃发呆,被太阳晒得差点睡着。
      几名官兵凑到临寒诚身边,好奇地问:“阿诚,你和那位二世子在宅里住了一整夜,当真没遇到什么诡异的事?”
      “嗯,”临寒诚颔首,“鬼什么的都没见着,一切正常。”
      “不可能啊……”那名男官兵嘀咕道,“莫非那鬼见你们是小孩子,没忍心下手?”
      他这话一出,众人都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向他。
      另一名男官兵感慨道:“说真的,你俩胆子也太大了!我们衙门里,就算派两个成年人结伴来这儿,他们都不敢。”
      “哎呀~”一名女官兵抬手摸了摸临寒诚的脑袋,露出“老母亲”般的慈爱笑容,“诚诚长得真乖哦~”
      另一名女官兵也凑过来,轻轻捏了捏临寒诚的脸颊,捏完一次还不够,又捏了两下——其实她早就想这么做了,此刻像老狐狸见到小兔子一样,喜爱得不行。
      “长得这么漂亮的男孩子,真是少见啊~”
      “欸?不过我看你和那位二世子似乎长得有点像啊。”

      临寒诚被几人围着,实在有些受宠若惊,只想逃离。他转眼看到远处坐在石阶上的暮渊黎,立刻找了个借口走了过去。
      暮渊黎注意到他走来,视线转移到他身上。临寒诚拍掉地上的灰,用手一撑,坐到了暮渊黎身旁。
      “有新发现?”暮渊黎问。
      “没有。”临寒诚摇摇头,“不过我过来,是想问你些关于萧璟诚的事。”
      暮渊黎再次将视线移回屋檐下的青铜风铃上:“你问吧。”
      “二公子,你和萧璟诚的感情似乎很好?”临寒诚问,“你明明只是他表兄,为何看起来格外在意他?”
      “其实我比你们想象中,更疼他这个弟弟。”暮渊黎回答,“你们也知道,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没有弟弟妹妹。当年萧璟诚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一直很羡慕别人有弟弟。后来他喊我‘长兄’,我便把他当成了亲弟弟,自然会格外在乎。”
      “哦~”临寒诚恍然大悟,“难怪你喊他喊得这么亲切,比他亲兄长还亲。”
      “我就这一个问题,”他说,“……我问完了。”
      “这么简单?”暮渊黎有些狐疑,“你真的没有其他要问的了?”
      临寒诚摇头:“没有了。”
      两人沉默良久,先是互相看着对方,气氛有些莫名,又突然一同移开了目光。
      临寒诚打破沉默:“若你想见萧璟诚,等这次任务完成,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当真?”暮渊黎眼中闪过一丝期待。
      临寒诚认真回道:“当真。”
      “寒诚,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暮渊黎说。
      临寒诚:“你问。”
      “你是萧璟诚什么人?我怎么觉得,你也很在乎他?一路上问了那么多关于他的事。”
      完蛋,这要怎么糊弄过去?
      临寒诚只好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二世子,你也知道,我出生在陵阳城,从小听了不少英雄故事,其中最崇拜的就是靖南侯。小时候我有幸见过侯爷和萧小世子几次,一直很崇拜他们一家子。”
      暮渊黎:“……”
      行。

      ……
      门外的轿子上,冯道臣仍昏迷不醒。先前手下一直以为他是体弱累倒了,可就在刚刚,他在自家主子的后颈处摸到了一根银针——这是大夫、药师这类人常用的毫针。
      他猜测银针上可能抹了迷药之类的东西,可究竟是谁想害冯道臣?
      这时,墙头悄悄落下一个黑衣人,身形健壮,腰间挂着长刀,一看就来者不善,眼中闪着凶光。
      一把银针朝冯道臣的轿子飞射过去,轿外的下人全被放倒,昏死过去。手下听到动静,从轿内走出,一手摸向腰侧的刀,大喝道:“是什么人!?”
      黑衣人不答话,抽出长刀朝手下砍来。手下反应迅速,也抽出刀抵挡——两刀相撞,擦出刺眼的火花。
      黑衣人的力气极大,手下只觉得抵挡得十分吃力,双脚已被推得向后滑了半米,却仍死死攥着刀,不肯松手。
      对方眼神一冷,厉声喝道:“闪开!别挡我的道!”
      她一脚将手下踹飞,又射出一根银针将其放倒,随即伸手去掀轿帘。她转身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几个下人,取出两个傀儡木人,操控着木人将冯道臣从轿内拖出,跟在自己身后。
      临寒诚听觉灵敏,隐约听到门外动静,立刻冲了出去,却还是晚了一步——冯道臣已被带走,不知去向。

      ……

      地下室的墙壁潮湿,干草被泡得发霉,甚至长出了小蘑菇;蟑螂、耗子在脚边肆意爬过,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反胃的腥臭味。
      “冯代家主,休息够了吗?”
      一道冰冷的女声在冯道臣耳边响起。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想抬手时却发现四肢都被绑在木架上。他惊慌地打量四周——这里漆黑如夜,唯一的光亮来自十几支摇曳的蜡烛。
      “冯代家主?”
      呼唤声将冯道臣的思绪拉回。他看向正前方椅子上坐着的人——对方大马金刀地坐着,一手拄着长刀,一手托着腮,还跷着二郎腿。昏暗的火光映在她脸上,将影子拉得修长,像从地底钻出的黑藤。
      冯道臣不解地问:“大人……为何抓在下?”
      “呵,装蒜。”她站起身走到冯道臣跟前,将匕首抵在他下颚,“我为何抓你,冯代家主难道不比我清楚?”
      冯道臣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死死盯着对方,一字一顿道:“小的不明白大人在说什么。小的只知道,衙门抓人需有凭有据,即便审问,也至少需要两人在场。妳擅自行事、私自监禁在下,已是重罪,按律当革职,还得罚扣半年俸禄——大人,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呵,”她毫不在乎地冷笑,“那又如何?冯代家主以为说这些能吓住我?钱财是身外之物,官职于我也不过如此。况且,你知道我是谁吗?”
      “那妳究竟为何而来?”冯道臣实在摸不着头脑——他根本不认识对方,只能胡乱猜测。
      “我自是为查明真相而来,免得更多人被蒙在鼓里,真以为你冯道臣是块皎洁纯净的白玉。”
      话音刚落,她毫不手软地将匕首插进冯道臣的手掌,直接刺穿到另一端!
      “冯代家主的演技真是顶好,连你自己都快信了吧?毕竟,你也骗到我了。”她加重手下力度,眼神狠戾得像发疯的野狼,毫无人性,“代家主可知我是谁?”
      冯道臣闷哼几声,用力摇头,紧咬牙关:“我不认识妳!”
      此时的她已怒到极点,握紧拳头朝冯道臣挥去——一拳下去直接打掉了他几颗牙。她仍不解气,浑身发抖,眼球布满血丝,胳膊上青筋暴起。冯道臣被打得眼花耳鸣,舌尖泛起腥甜,几颗带血的牙从口中吐出。
      突然,远处的暗门被炸开,尘土飞扬——竟是临寒诚等人寻到了此处!
      “梅桃!?”几名官兵不可思议地盯着她的脸,可梅桃明明一直在他们身边。众人看看眼前的人,又看看身旁的“梅桃”,惊呼出声:“俺的娘嘞!怎……怎么会?莫非是我眼花了?这……”
      临寒诚抬手挥了挥,空气中难闻的火药味才淡了些。
      暮渊黎惊叹:“你这嗅觉也太灵了!这人身上的特殊气味,怕是只有狗和你能闻得到吧——真不愧是草原上的狼,哪怕还是只小狼崽。”
      临寒诚没理会暮渊黎的调侃,看向眼前的“梅桃”,笃定道:“妳不叫‘梅桃’,妳叫陶初意,对不对?”
      其实,他也只是猜测。
      陶初意也没想到这孩子会猜对,她笑道:“不错,我就是陶初意。”
      那身旁的“梅桃”又是谁?众人正疑惑时,陶初意走上前招手让“梅桃”过去,随后双指在“梅桃”额上一点——“梅桃”瞬间化成了一张人形纸片,原来只是个傀儡!
      暮渊黎看着陶初意的身形,恍然大悟,激动道:“那把死尸挂在门口的‘黑衣男子’,也是妳!?”
      陶初意:“是我。”
      “心莲的尸体我看过,她根本是被人勒死后挂上去的!她的葬礼我也去了!”她转头看向被绑的冯道臣,“四年来,一直和心莲互寄书信的人是我,她那么信任你!”
      陶初意又猛地一拳打上去,咬牙切齿:“她那么天真善良的女孩子!你怎么忍心勒死她!?”
      一名男官兵小心翼翼走上前劝道:“陶小姐,我们知道妳愤怒,但别把冯代家主打死了。事情还没查清,冯小姐的心上人也有嫌疑,还得接着查。”
      “哦?”陶初意挑眉,“心莲的心上人是谁,我会不知道吗?”
      她提高音量,字字清晰:“她的心上人,从始至终都只有我一个人!”
      众人再次愣住。
      陶初意继续道:“我有嫌疑?我会不会害心莲,我自己不清楚吗!?”
      她又用匕首刺穿冯道臣的另一只手掌,逼问:“你为什么要害她!?”
      冯道臣仍是一副不知情的模样:“我没有!”
      那名男官兵还想上前拉架,却被一名女官兵拽了回来:“你胆子也太大了,不要命了?让她打几下怎么了?”
      临寒诚突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他说:“冯家资产丰厚,而冯老爷子膝下只有冯心莲一个女儿。你也姓‘冯’,生母还是冯老爷子的亲妹妹,又与冯心莲有婚约,可谓亲上加亲。或许,你常年受长辈压迫控制,渐渐生出野心。我想,你一开始确实对冯心莲有几分同情,也真心想帮她逃出去,可时间久了,因某些因素干扰,你觉得她挡了你的路。”
      “你觊觎冯家财产,不惜给亲生父亲下毒,谋财害命,拿到自家财产的主导权后仍不满足,还想吞并舅舅家的财产——于是,你对冯老爷子用了同样的手段。你没直接一次性毒死他,是因为他还有用,你要逼他把财产过到你名下。胃口真不小,妄想一口吞下冯家,也不怕撑死。”临寒诚顿了顿,继续道,“宅子里的那口井,也是你动的手脚吧?有人撞见了你的阴谋,但你不知道是谁,只好一不做二不休,在井里投毒,拉所有人下水——我说的对不对?”
      冯道臣低下头,沉默不语。
      暮渊黎也若有所思:“所以,你害怕冯心莲跟你抢家产,就下狠手勒死她,再挂到房梁上伪装成自缢?”
      “放屁!”冯道臣恶狠狠地反驳,“我根本没想弄死她!弄死一个女人对我有什么好处?我也不是怕她跟我抢家产……”
      陶初意追问:“莫非,你在井里动手脚时,意外被她撞见了?你怕她报官,才杀人灭口?”
      “是又如何?证据呢?”冯道臣反而笑了,毫无惧色,“没有证据,你照样定不了我的罪!”
      临寒诚:“你这不是已经认了吗?而且,我们有人证。”
      “陶初意,”身后的官兵劝道,“先把犯人交给衙门吧,曹大人定会严惩这亡命之徒!”
      “没那么简单。他杀了人,就得偿命——公道,我要自己争,绝不会放过他。”陶初意道,“要带他走,就先押回冯宅。”
      几人点头,三下五除二解开冯道臣的绑绳,将他钳制住押出地下室,带回了冯宅。
      临寒诚总觉得这次任务顺利得不正常,像被人牵着鼻子走。

      审讯一直持续到天黑,冯道臣却死猪不怕开水烫,始终不肯交代实情。陶初意的脸色越来越沉。临寒诚年纪小,冯道臣本没把他当回事,只当他是装样子,没想到临寒诚真敢动刑,下手比陶初意还狠——一旁的暮渊黎看得头皮发麻,浑身不自在。
      “听不懂人话,看来你不喜欢好言相劝。”临寒诚阴森森地笑了笑,活生生剐下冯道臣胳膊上一块肉。鲜血疯狂流淌,弄脏了冯道臣的衣裳。即便如此,冯道臣仍紧咬牙关,不肯吐露一个字,甚至想咬破自己的舌头。
      “妄想咬舌自尽?”临寒诚看着他口吐鲜血,平静道,“少看点话本,你咬不到舌根,只会疼自己。就算流这么多血,你也死不了。冯代家主,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你就这么想做小人?你做的这些恶事,早晚会暴露——日后街坊邻居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你。”
      暮渊黎被血腥味熏得有些反胃,皱着眉对临寒诚说:“临寒诚,你继续审,我去外头透透气。”
      “好。”
      暮渊黎走下楼去。
      陶初意走进来,眼神死死盯着木架上的冯道臣,问:“怎么样了?”
      “死猪一头,听不懂人话。”临寒诚回话,“陶前辈,妳要自己动手吗?”
      “让我动手,我就会直接要他的命,为心莲报仇。”陶初意道,“你让我动手,是想让我把人弄死?”
      临寒诚放下刑具:“早死晚死都得死。就算他不招供,我的任务也快完成了——真相已水落石出大半,不差这一点。”
      他走到远处的椅子上坐下,托着下巴看向窗外。
      陶初意走到木架前。冯道臣抬起头仰视她,满脸狼狈。
      “凭什么你害了那么多人,却能自在活着?”陶初意压着怒气低语,“果然,天命不公……”
      “呵呵……”冯道臣突然发狠,猛地挣断麻绳朝陶初意扑来,“天命本就不公!妳要公道,就自己找老天要去!”
      “陶前辈!”临寒诚猛地起身。
      可没等冯道臣碰到陶初意,一把长刀已刺穿了他的胸膛。
      恨意滔天,下手自然极狠。陶初意狂笑着:“冯道臣!我要你偿命!要你给心莲偿命!!!”
      临寒诚突然闻到一股火药味——果然,陶初意从乾坤袋里掏出两颗压缩火药炮。别看这炮只有拇指大小,内部却分两半:一半是火药,另一半是矿石颗粒。金属外壳炸开后,二者混合,威力巨大。
      临寒诚自己也有这东西,自然清楚它的恐怖——使用时若跑不快,连使用者自己都会被误伤。
      “陶前辈!”临寒诚瞳孔骤缩,大喊,“妳会死的!”
      陶初意却无所谓地笑了:“心莲都不在了……我一个人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在临寒诚惊愕的目光中,爆炸前几秒,陶初意抓住他,奋力朝窗外扔去。临寒诚愣住了,看着陶初意微笑着落下两行泪。下一秒,他已被甩出窗外——就在这时,火药炮炸开,整间屋子瞬间被炸毁,木材燃起大火,照亮了半边天。
      “吟风!”
      爆炸的冲击波极强,巨响震得临寒诚头昏耳鸣。好在他反应快,立刻用灵力在身前筑起一道防护。他的佩剑“吟风”听到召唤,立马从乾坤袋中出鞘飞出,可临寒诚下坠速度太快,没抓稳剑,摔进了宅子后的竹林里。被竹枝刮了好几下后,他才抓住一节竹尖——竹尖受力弯曲,顺势将他带到地面。
      燃烧的木材也落到竹林中,黑暗里溅起点点火星。
      临寒诚抬手召出掌心火,照亮四周。
      “临寒诚!”暮渊黎在墙头上朝竹林里大喊,“你怎么样了?”
      临寒诚将剑收回鞘中,脚步有些踉跄。头顶的竹子交错遮蔽,他看不到暮渊黎的位置。
      好在暮渊黎看到了林中的微弱火光,顺着墙壁滑了下来。
      “临寒诚!?”
      暮渊黎见到他,不由一愣——在火光映照下,临寒诚浑身是刮伤,白皙的小脸也划了几道轻伤,衣服更是破了好几处。
      临寒诚沙哑着嗓子开口:“渊黎兄……”

      冯宅失火,陶初意为心上人报了仇,也殉了情。这朵自由的野花虽在此枯萎,却成了一段佳话。
      冯道臣的罪行也已定下,日后成了人们茶余饭后闲聊时,总要拉出来唾骂的恶人。
      生前无法共白首,一人先离去,本就是极大的遗憾——剩下的人无论终生孤独,还是另寻他人,逝者都再无机会看见。为爱而生也好,为爱而死也罢,这份情意都同样厚重。
      生前未能共白首,逝后为妳杀仇人,自愿殉情,同棺而葬,黄泉相伴——也算是了却遗憾,得偿所愿。
      若那年冯心莲没被接回冯家,或许这对双姝真能相伴一生,成为彼此的伴侣。
      案件至此告一段落,黑羽楼与玄云楼的第一次合作也顺利结束,双方各自上报。
      次日,暮渊黎与临寒诚一同将连夜整理好的案卷送到衙门,由曹惠璃在上面盖下官印。
      临寒诚问:“璃姐姐,冯老爷子冯施安在何处?”

      ……

      一处小宅院内,下人们忙前忙后,院子里有个男子格外显眼——他坐在轮椅上。
      这名男子,正是冯施安。
      “老爷,外头有两个孩子,说要见您。”
      下人向冯施安禀报,冯施安抬起头说:“带进来。”
      “是。”
      下人领命,连忙到外头领人进来——来人正是暮渊黎和临寒诚。
      下人:“老爷,人带来了。”
      禀报完,他识趣地退下。
      让人意外的是,冯施安虽年事已高,容貌却没太衰老,只是两鬓斑白。他很瘦,但不是瘦得皮包骨的那种,还算正常。受药物影响,他已不再像从前那般健壮,看起来病恹恹的。冯道臣没舍得一次害死他,下的药量不多,却没想到让冯施安成了双腿无法站立的残废——恐怕冯施安自己还不知道,自己的腿是被谁弄废的。
      临寒诚向他行礼:“晚生临寒诚,拜见冯家主。”
      暮渊黎也跟着行礼:“在下暮渊黎。”
      冯施安颔首:“二位不必多礼,有什么事直说便是。”
      “前辈,晚生前来,只是为确认一件事。”临寒诚下定决心,开口道,“我想知道,那位真正的冯家主冯施安,去了哪里?”
      冯施安愣住了,回过神后怒道:“我不是冯家主,难道还有别人是!?”
      暮渊黎也察觉到不对劲,笑道:“你当然不是。怎么?霸占这具躯体这么久,昏头了?”
      “什么落水失忆、性情大变,分明是夺舍!”临寒诚夺过暮渊黎的凝鸣山,指着“冯施安”的眉心,威胁道,“躯体是冯施安的,但灵魂不是!你究竟是谁?真正的冯施安在哪!?”
      暮渊黎见临寒诚抽出自己的刀,也愣住了——他的刀早就封了灵印,认主,且只认他和某个另外的人,旁人没经他允许根本拔不出来,就算是外人,没他的意愿也绝对拔不出鞘!
      他盯着临寒诚,又一次心想:他果然有问题,到底是谁?
      “冯施安”瞳孔骤缩:“你……你一个小孩子,怎么会知道?”
      其实临寒诚也不太确定,他本不知真假,只是猜测着想诈一诈对方,没想到真猜对了。但即便知道了,也与他无关——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不过是闲得发慌,好奇这位“引狼入室”的冯家主究竟长什么样罢了。他将刀还给暮渊黎,对“冯施安”说:“这次冯宅的案子,若往前追溯,再加上你这一茬,你就是间接的杀人凶手。是你害得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破灭,才引发了这一系列事。”

      真正的冯施安从未变心,坏在他被人算计夺舍,眼睁睁地看着外来者以他的身份伤害他的妻子和女儿,而他却什么都做不了,这是真正的绝望。
      直至他的爱人自缢而亡,她到死都不知道真相。还有祂们的女儿也到死都没见过自己的母亲。这样一个原本该幸福美满的家庭就这样被一个外来者给搞破灭了……

      临寒诚道:“别觊觎他人之物,就算得到了,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暮渊黎拔出自己的诛邪剑将剑尖指向“冯施安”的额间:“你,叫什么名字?”
      “冯施安”吓得一激灵,却还是嘴硬道:“小子,关你屁事?”
      暮渊黎的脸瞬间黑得能滴出墨来,一个凡人还敢这么跟他说话?他囗中念咒朝对方打去,强行控制了对方:“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冯铭……”
      “为何要夺舍冯施安?还有,真正的冯施安去哪了?”暮渊黎再次句他。
      冯铭回道:“当年我欠了赌债,走投无路,就找了个道士,学了夺舍的法子。我看见冯施安落水,就趁机占了他的身子……真正的冯施安,他的魂魄……被我困在冯宅里……”
      临寒诚猛地攥紧拳——难怪冯宅总透着诡异,不是闹鬼,是真正的冯施安魂魄被囚,连死后都不得安宁。他抬眼看向轮椅上的冯铭,声音冷得像冰:“阵眼在何处?”
      冯铭被咒术控得浑身发颤,话都说不利索:“在……在西院那棵老槐树下……我当年找道士画了符,把他魂魄锁在树洞里……还、还浇了黑狗血,让他出不了冯宅……”
      暮渊黎当即收了剑,拽着冯铭的衣领往外拖:“带路。”冯铭哪敢反抗,被拖得在地上踉跄,轮椅翻倒在地也顾不上。临寒诚紧随其后。

      西院的老槐树早没了枝叶,光秃秃的树干上爬满青苔,树根处果然有个黑漆漆的树洞,隐约能看见符纸的残角。暮渊黎蹲下身,指尖凝着灵力,轻轻一弹便震碎了树洞外的禁制——禁制一破,树旁突然飘出一团淡白色的虚影,正是冯施安的魂魄。

      那虚影身形单薄,眉眼间满是疲惫,飘出来的第一刻,目光就死死钉在冯铭身上,却没冲上去质问,只转头看向临寒诚和暮渊黎,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多谢二位……救我出来。”
      临寒诚看着他这副模样,想起白晓灵自缢、陶心莲惨死,心口发闷:“你早知道宅里的事?”
      冯施安的魂魄飘到树旁,像是撑不住般靠在树干上:“知道……我看着他用我的身子冷落晓灵,看着他要摔死心莲,看着心莲被锁、被勒死……可我只是一只魂魄,什么都做不了……”他说到这儿,虚影都在发抖,“晓灵自缢那天,我就在房梁上看着,她喊我的名字,我却连碰她一下都做不到……”
      暮渊黎踢了踢瘫在地上的冯铭,语气冰冷:“你欠的债,该还了。”冯铭早没了之前的嘴硬,抱着暮渊黎的腿哭嚎:“我错了!求二位饶了我!我把冯家的钱都给你们,我再也不敢了!”
      “钱?”临寒诚上前一步,掌心火映着他眼底的冷意,“白夫人的命、陶心莲的命、还有那些被毒死的下人,你拿什么还?”他抬手就要结印,却被冯施安的魂魄拦住。
      “别杀他。”冯施安的声音很轻,“杀了他,太便宜他了。”他飘到冯铭面前,虚影穿透冯铭的身体——冯铭瞬间像被抽走了力气,瘫在地上大口喘气,原本还算红润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
      “我困在冯宅里这些年,早摸清了这夺舍术的破绽。”冯施安的声音带着一丝解脱,“我附在他身上,能一点点耗掉他的生魂——他占我身子享了十几年富贵,往后就等着魂飞魄散吧。”
      冯铭听得魂飞魄散,想爬起来跑,却被暮渊黎用剑钉住了脚踝,动弹不得。他看着冯施安的虚影一点点融入自己的身体,只觉得浑身发冷,连哭喊都发不出声。
      临寒诚看着这一幕,没再说话——这或许是最公平的结局。他转头看向暮渊黎,见对方点头,便转身往外走:“这里的事,交给他们自己吧。”
      暮渊黎跟上他,走出西院时,正好看见天边的夕阳。晚风吹散了宅里的血腥气,也吹软了临寒诚紧绷的肩膀。暮渊黎突然开口:“你早就怀疑冯施安是假的?”
      “不算怀疑。”临寒诚脚步没停,声音轻了些,“冯道臣说过,‘冯施安’落水后性情大变——哪有人落水后连对妻子女儿的心意都变了?要么是装的,要么是换了人。”他顿了顿,补充道,“还有陶初意,她恨冯道臣,却没提过‘冯施安’——她定是早察觉不对,只是没证据。”

      ……

      还记得当初的葬礼上,陶初意再次见到日思夜想的人——她不敢相信,曾经活泼开朗的女孩,如今竟躺在棺材里,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再也不能回应她的话,再也不能睁开眼,活着看她一眼。明明上一次见面时,对方还对她笑得那么开心。
      “心莲,妳说过会陪我一辈子的,妳明明说过会等我带妳逃离这里的……”
      灵堂内烛火通明,彼时已是深夜。灵堂外没有任何守卫,堂内的棺材旁,站着一个身形高大健壮的女子——她穿着一身玄衣,望着棺材中的逝者,无声落泪。
      她正是陶初意。一切都太巧,一切明明只差一点。明明前些天,心莲还在给她写信,她们甚至约好了时间和地点:心莲在房里等她,她翻墙接心莲出来,两人一起骑马回故乡,双宿双飞。
      她们是恋人,两小无猜,一同长大。那天,陶初意还特地穿了身新衣裳,满心欢喜地准备趁夜带心莲走,一路上都在憧憬未来。可她见到的,却是爱人的尸体。直到那时她才知道,心莲在信里说的“不用担心”,全是骗她的——她彻底崩溃了!
      “心莲,我会一直爱妳。我会把害妳的人找出来,杀了给妳陪葬……不对,还是杀了喂狗比较好。”
      陶初意抹去泪水,俯下身,吻在了心莲冰凉的唇上。
      “黄泉路上别走太快,心莲。我杀了凶手,马上就来陪妳。”

      角落里,轮椅上的“冯施安”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

      黑夜中,再次传来老鹰的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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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 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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