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教]守墓人的秘密

　　我没有去打算学校的图书馆，而是将目光直接放在了伊本博士说的莫兰书店上。

　　在我看来，莫兰书店是他透露出来的信息中最重要的那一个。

　　于是第二天，我去寻找莫兰书店。

　　考虑到这家书店大概率与无形之术有关，我没有声张，而是前去蜕衣俱乐部找苏洛恰那了解情况。
　　跟着苏洛恰那学过一个月的梵语，我渐渐和她熟起来了，于是在我碰到神秘侧相关的事情时，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

　　令我惊讶的是苏洛恰知道了我的来意后，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就给了我指明了方向：“莫兰书店和蜕衣俱乐部只隔了两条街，你去西边的那个街道上去找找吧，据说它比较隐蔽。”

　　我谢过苏洛恰那。

　　第二天，我来到了苏洛恰那所说的街区。

　　莫兰书店果然位置隐蔽，在清楚知道它就在这片街区的前提之下，我足足花了三天，几乎走遍了街区的每一个角落，才在一处景貌不佳的小河湾处找到了这家书店。

　　在照明不佳的街巷中，莫兰书店的窗户透着柔和的黄光。
　　它看起来很不起眼，小小一间，进去后我才发现它的占地面积很是不小，足足抵得上五六家小书店。
　　灯光昏暗，书架密密麻麻地紧挨着，这里不像是书店，倒像是什么书商的库房。

　　桌面上，黄铜和水晶做成的汽灯幽幽地亮着。
　　莫兰小姐懒懒地坐在门口的椅子中，像一只慵倦的猫，向我一点头：“我从不过问顾客的名字，请便吧。”

　　我漫无目的地在书架之间转悠着，这些书架虽然按照一定顺序分门别类地排列，但其上并没有标注书籍的种类，所以我半天也找不到语言类书籍。

　　我正满书店地乱窜，忽然听到了莫兰小姐的声音：“真是巧了，今天竟然来了两位新顾客。”

　　我从书架的间隙朝门口看去，一个年轻女人站在门口，向书店内张望。
　　“抱歉，打扰了，我走错地方了。”

　　她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我感觉莫兰小姐的视线落在了我身上，我猜她发现我的窥视了，于是尴尬地朝她道歉，然后又灰溜溜地转身走向了书海。

　　等我找到拉丁语语言类书籍的书架时，我感觉自己的眼睛都要瞎了。
　　室内的灯光昏暗，长时间对文字的注视会让人的眼睛十分酸涩。

　　我回忆了一下书店内自己走过的路线，没有带纸，我干脆拿铅笔在我的裙子上画下了从书店门口到拉丁语语言书架的线路图。

　　因为实在不想在如此昏暗的灯光下找书，我决定随便买一堆书回去，然后在书堆中再慢慢找。

　　我抱着一捆书来到了门口，莫兰小姐扬扬下巴，示意我放在她旁边的桌上。

　　“麻烦您，结账，”我说，并随手从我的包里抽出几张钞票递给了莫兰小姐，“这里应该收英镑吧？”

　　“收的。”莫兰小姐接过钞票，飞快地将它们挨个看了一遍，“您给的钱超过了它们的售价，需要我找零吗？”

　　“不，麻烦您给我找一个可以放书的袋子或是书包吧，我的包里放不下这么多东西。”

　　莫兰小姐从桌子底下拖出了一只薄木箱，替我把书整整齐齐地摆在了里面。

　　眼看我拿的书只占了木箱体积的四分之三，我又折回去一趟，抱了一些书过来。

　　我掏钱，莫兰小姐帮我打包，很快，我就得到了满满一箱子书。

　　沉甸甸的，很有份量，我险些没能抱起来。

　　带了一箱子书回家后，我把书连同我自己一起关进了书房。

　　在这些日子的学习生涯中，我领悟到了一个道理：学习其实并不算一件苦差事——如果你能学的懂。
　　不过，我显然不在其中。

　　我捡起了中学时学过的拉丁语基础，筛选出了伊本博士推荐的、以及我自己感觉有用的书籍，埋头苦学。

　　拉丁语是一门相当古老也相当优雅的语言，在你不需要掌握它的语法和变形时，你简直可以把拉丁语的诗文念诵当乐曲听。
　　但是当它变成书上的知识时，其优美性就会被拆解出来——好像是一个解剖学家拿着手术刀解剖了一个美男，当他的神经和肌肉都血腥而清晰地摆在你面前时，你绝对不会拥有和他上床的念头。

　　——我的意思是，学习拉丁语降低了我世俗的欲望。

　　要不是每周都会去上伊本博士的课，向博士汇报我的进度，我想我一定坚持不下去自学拉丁语这件事。

　　我继续抽空去了几趟莫兰书店，将伊本博士推荐的书籍买完了。

　　在这段时间，我将自己在家里自学的这个刚刚养成不久的习惯改掉了，将自己学习的地点换成了大学的图书馆。

　　一方面，图书馆更有学习的氛围，另一方面，家里总是会让我想起和妈妈的争执，还有米妮达这个让人烦心的家伙。

　　虽然一个年轻的女学生独自在图书馆学习总是会招徕形形色色的目光，以及各种令人厌烦的搭讪，但我不像大多数女孩一样会因此而感到困扰，我有很丰富的应对此类事件的经验。

　　此外，在图书馆的学习还为我吸引到了一个热心的熟人。

　　楚思。

　　在某天冷着脸拒绝了一个自诩风流的男学生的搭讪后，我一转头，就看到一个年轻的女人向我投来了关切的目光。

　　她轻轻地将自己的书本用具挪到我的旁边，动作很轻，没有侵犯感，像怕惊扰了什么，好像一片轻盈的羽毛悄然落在座位上。

　　接着，她低声表达了对我的关切。

　　她身上有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纸张的墨香，不难闻。

　　我们就这么认识了。

　　并肩学习了一个下午后，我们一起去吃了饭。

　　楚思是学校医学系的旁听生，像大部分在学校里学习的富家女生一样，她在婚前来大学学习自己感兴趣的知识。
　　这意味着她没有资格参加学校的结业考试，也拿不了学校的毕业证。

　　又一个等待被安排的命运，我想。

　　拉丁语同样是医学系的必修课，而楚思最近也恰巧在学拉丁语。
　　理所当然的，在交换了彼此的联系方式——收信地址后，我们约好了第二天一起上图书馆学习。

　　写下地址时，我的笔尖顿了顿。那所房子里放着《干渴密续》，放着安明的疯癫日记，放着通往蜕衣俱乐部的丁香胸针。
　　让她靠近那里，像让一只无辜的白蝴蝶靠近一座藏着毒蛇的森林。
　　真奇怪，我从来不觉得这对我家里的保姆和米妮达有什么危险的，但想到她时，似乎让她靠近都变得如此危险。
　　怀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我还是写了。

　　很快，和楚思一起在图书馆学习成为了我的新习惯。

　　而在学习之余，我也接受了她的陪伴，我们会一起吃一顿晚饭，闲聊几句，然后一起散一会儿步。

　　楚思是一个克制的人，她不会主动打听我的出身，也从来没有对我正式女学生的身份表示过嫉妒或是羡慕，连那样的玩笑都没有，她更不会问我为什么没有朋友，总是形单影只。

　　我们在一起相处时，往往都是我在说，她在听，并且时不时回应一句。

　　我渐渐发现自己正在变成一个喋喋不休的人。楚思身上似乎有一种特别的温柔亲和，让我不知不觉就对她倾诉了很多，好几次，我差点忍不住把无形之术也说给她听。

　　上一次有这种近乎平等的同龄人之间的友好交往，似乎还是我六七岁时。这让我既珍视又隐隐不安，仿佛握着一件不知能保留多久的珍宝。

　　我习惯了用金钱解决问题，于是我给她钱，她没有收，我惭愧之余又送她各种珍贵的礼物，骗她说那些只是一些廉价的东西。
　　我迫切地需要一种方式，将我们捆绑在一起。仿佛只要她收下我的礼物，就等于在我们的友谊上盖了一个不会过期的印章。

　　这样平静的一段生活持续了好一段时间。

　　直到那一天，我已经开始了伊本博士讲义的撰写，正翻看着他给我的，作为参考的往年的讲义。

　　我看到了一张手稿。

　　手稿的内容本来没有什么特别的，看起来依然是某个学生的产出——在写作过程中，我已经发现了，伊本博士的讲义的原始手稿，都是由学生撰写的。

　　当我细细地读完那张手稿后，一则写在手稿角落的留言吸引了我的注意：

　　博士，您觉得雅努斯算什么存在呢？我的撰述陷入了瓶颈，希望能和您进行一些交流。
　　——安明

　　我的手一抖，纸张滑下，飘到了地上。

　　安明！

　　那个笔迹疯癫的日记主人！
　　他/她也像我一样，为博士撰写过讲义吗？
　　他/她也像我一样，坐在博士的课堂里，听他讲课吗？
　　他/她也像我一样，是被博士邀请的，‘对隐秘历史感兴趣的学生’吗？

　　那么，他/她还活着吗...他/她的日记又是怎么到了我父兄的手里呢？

　　还有，伊本博士知道多少？他知道安明后来的遭遇吗？他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情，将这位旧日学生的遗稿，交到我这个新学生手上的？

　　我现在，究竟是在探寻真相，还是在重蹈覆辙？

　　甚至，安明难道是第一个被伊本博士看中的学生吗？他给我参考的手稿那么多，笔迹的主人明显各不相同，那些学生呢？

　　因为博士没有像苏洛恰那和波比女士一样带给我不好的体验，我一直对伊本博士有着隐隐的信任，但我赫然发现，这位和蔼的学者，或许已经送走过与我同路的旅人！

　　我对他的信任像是阳光下的薄霜，顷刻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蛛网中间，每一根丝线都通往未知的危险，我的脚下便是万丈深渊，而我并不知道，谁是蜘蛛。

　　纸张被轻柔地放回我的桌上，我像是一个木偶一样僵硬地转过脖子，楚思的目光温柔而关切。

　　我听见她轻飘飘的声音：“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有什么事，就告诉我吧。”

　　楚思的声音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我怔怔地看着她，然后一把拉住她的手，“...我们先离开这里。”

　　我找了一处安静的角落，几乎是语无伦次地告诉了她——伊本博士让我替他撰写讲义，往年替他撰写过讲义的那个叫安明的学生很可能已经死了！
　　楚思握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很温暖，让我忍不住将另一只手也搭上来。

　　我听见她担忧的疑问：“那张手稿上到底有什么，让你这么害怕？你怎么知道安明已经死了呢？你又怎么能确定，安明的死跟伊本博士有关系呢？”

　　于是，更多的真相混杂着后怕，不受控制地从我嘴里涌出。

　　我告诉她安明日记里那些关于“光”、“知识”的疯癫呓语，告诉他伊本博士如何给我名片、让我去莫兰书店，以及那些不同笔迹的手稿可能意味着什么。

　　楚思没有给出轻率的安慰，她只是更紧地握住了我的手，低声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无论如何，我会在你身边。”

　　我眨眨眼，看着她的面容。

　　“我保证。”
　　楚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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