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落青山

　　共苍病了之后变得异常温柔，温柔到了某种不可思议的程度，以至于当他靠在折尾肩上睡觉的时候折尾还有些飘飘然。

　　所以没吃黑雾之前他都是刚才说话的那个样子吗？

　　折尾感知了一下他身上的温度，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不愧是山神，伤好得这么快，连带着灵力似乎也回复了不少，倒是为折尾驱散了不少寒冷。

　　虽说悬崖底雾气重，但是总归是抵挡不住太阳光照射而来。晨光穿透雾的瞬间，光束如竖琴琴弦垂落，被游动的雾气揉碎成万千光粒。

　　没有谁在看到这样的景象时不驻足观望，包括昨日狼狈下落的共苍和折尾。

　　“走了。”共苍在一旁提醒道。

　　“好。”折尾答应但是脚步丝毫未动。

　　“不想走要不然我们就把家搬到这里，我倒是无所谓。”

　　“那还是算了。”

　　要是真在这里住下，折尾根本就没办法出去。

　　共苍揽住他的腰三下五除二地回到悬崖边。

　　或许是因为昨晚共苍那番过于温和的诉说，抑或是因为即将离开，折尾对共苍的态度倒是转变了不少。

　　距离他离开还有三天，他现在首先要做的是找到小桃花，从她那里获取树叶来检测心脏融合程度，所以当共苍问他要不要和他一起去看萤火虫的时候折尾一下子就应下了。

　　——

　　新的一年神祇向臣民提供灵力，那是里原一年之内灵力最旺盛的时候，届时会出现罕见的萤火潮。

　　夜色，萤光点点，简直就是美好与浪漫的代表，所以在那天晚上会有不少妖灵向自己喜欢的对象倾诉心肠，故萤火潮又称“相亲大会”。

　　相亲大会上怎么会没有里原最伟大的媒婆出现？折尾准备在那个时候去找小桃花。

　　他心里具体在想些什么共苍其实清楚，毕竟用树叶测试是他告诉楼罗的，但这并不妨碍共苍将其视作一场约会。

　　死前要是没有和喜欢的信蝶有一场约会，那死得就很没意思了。

　　——

　　初三傍晚，由于里原下了雨，共苍没办法带着折尾去看夕阳。雨过后，起的风都是潮的，有萤火虫星星点点开始出没。

　　共苍穿着严整在楼下等着折尾，但是当折尾收拾完下来时他又不见了踪影。

　　“山神呢？”折尾问一旁的木朵。

　　“大人说他先走了，小神君您先出去，有萤火虫为您指路的。”

　　折尾于是在门口等着。没过多久伸手不见五指的空中突然亮起了一个黄色的小光点，然后一个接一个，不知何时他眼前的视野已经被照亮了大半。

　　萤火虫这东西在里原还算常见，但也不过是在星星点点地分布着，哪怕是萤火潮也从来没有谁见过它们这么整齐划一地汇成一条银河，并且在此刻，只朝他涌来——是只面向他的星河。

　　面对这一切，他的内心不可能毫无波澜。

　　折尾跟着光亮前行，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到了哪里，等他反应过来时眼前已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雪白的短发，慵懒的红瞳，这是只会在山神身上存在的特征。

　　折尾不偏不倚地和他对上视线，他透过他的瞳孔看见了星星点点的亮光，温暖柔和，就是这样一双眼睛，在此刻专注地看着他。

　　上一刻还是镇静的心脏在此刻疯狂跳动。

　　共苍看着他的眼睛，勾起了嘴角，“我似乎听见了你的心跳。”

　　折尾慌乱地移开视线：“我的心脏是你给的，是你在心跳加速。”

　　一个是心脏的原有者，一个是心脏的现有者，他们共同拥有着的心脏在此刻充满了暧昧，将他们的肉/体联系，将他们的血液融合。

　　完成山神指令成功将折尾送到的萤火虫不约而同地消散于四周，今晚他们代替月光照亮大地。

　　单只萤火虫的光明明灭灭，几只萤火虫亮起来疏疏落落，但是此刻它们是数不清点不明的，眼前的星海似乎永远不会黯淡。

　　一点点幽幽冷光汇聚起来，仿佛整个里原不可诉说的心事都汇聚于此。

　　错过的夕阳，似乎在这场萤火中以另一种形式呈现着……

　　——

　　此等良辰美景，里原的妖灵们自然也不会错过，他们早早出来迎接这场期待已久的相亲大会。

　　折尾放眼望去，看见了太多扎堆堆的精灵，一想到小桃花在这么多堆里的任意一堆折尾就有些崩溃。

　　“你在找谁？”共苍再次神出鬼没般凑到折尾耳边轻声道，“找楼罗吗？”

　　“没有。”折尾如今只要一被问到和楼罗有关的事就下意识否定，不过这一次他的确没有说谎，“我在找小桃花。”

　　共苍忽地笑了一声，不是滋味道：“不让你和楼罗玩，你转身就找小桃花，找她干什么？”

　　折尾总不能说为了看看你给我的心脏融合得怎么样了，我要准备再次逃走。

　　他斟酌着开口道：“我找她看看姻缘。”

　　“呵，姻缘。”共苍淡淡道，“不用看了，除了我你其他的姻缘都是孽缘。”

　　“嗯嗯。”折尾嘴上敷衍，眼睛四处搜寻小桃花的身影。

　　“你不信，她就在那里，去问问就知道了。”

　　折尾顺着共苍的指示走过去，一眼就看见了妖堆里不及他膝盖高的小桃花。

　　此刻他们正在庆祝一场告白的成功。

　　萤火虫围绕在刺猬和蜗牛的身边缓慢流动，精灵们围着萤火虫牵手跳舞。

　　很纯粹的快乐，不只是为这场告白，也是为他们由此收获的幸福，但欢呼声在共苍到来后很快就消失了。

　　妖灵对很难见一次面的山神有着与生俱来的敬畏，再看到他之后更是腿都发颤。

　　“山……山神大人，您怎么来了？”最后还是小桃花率先开口，说话的同时头上的朵朵桃花随着语调摇晃起伏。

　　共苍将一旁站着的折尾推到她面前，“他要找你。”

　　“啊？小神君有什么事吗？”

　　折尾支吾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毕竟共苍就在后面站着，他不能突兀地向小桃花借树叶。

　　见他迟迟不语，身后懒散的嗓音响起：“他来找你问姻缘，但是现在可能是想着我还在这里他觉得害羞。”

　　说到这里共苍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是我考虑不周，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腼腆。那我先回避一下，去前面那棵大树下等你，问完了记得来找我。”

　　共苍独自演完了一段恩爱的戏码，在妖灵们羡慕的注视下离开。

　　折尾不止一次觉得他不对劲。

　　从悬崖出来以后他就像是被某个妖魔控制了身体，每分每秒都要和他在一起就算了，话还变得特别多，好像要把一辈子的话都要在这几天发泄完一样。

　　但好的一点是很少发脾气了，以至于折尾总是恍惚觉得他们的相处方式似乎有点以前的感觉。

　　“小神君找我有什么事吗？”这边折尾还在发呆，那边小桃花已经上前了几步，仰着头睁着个大眼睛又问了一遍。

　　“啊……那就……方便给我看个姻缘吗？”

　　折尾决定循序渐进。

　　“好呀！”涉及自己的领域，小桃花整个身子都像在发着光，“小神君你蹲下来一点，我现在还够不到。”

　　折尾弯下了腰。

　　小桃花踮脚将桃枝笔点在折尾眉心，露珠渗透皮肤的瞬间，笔尖飞出七十二面花瓣悬浮半空，隐隐闪着粉光。

　　小桃花让折尾选，他伸出手指轻点了面前的一片，粉色瞬间褪去，不过多时就变得晶莹剔透。

　　小桃花微微皱眉，抬手抓住了那片花瓣，在触及她手的刹那，花瓣碎去，一抹绿丝钻回折尾眉间。

　　“小神君的姻缘其实是不错的，不过……”小桃花小心翼翼地开口，“过程有些曲折。”

　　这话说得是很委婉了，但折尾没有对此过多关注，毕竟接下来要说的才是他此行的目的。

　　“小桃花，你有百年古树的树叶吗？”

　　“有啊！小神君也喜欢喝茶？”找到了知音，小桃花话语里都充满了喜悦。

　　“呃……对！我也喜欢。你能给我一片吗？”

　　虽然不知道这么简单的要求小神君为什么会向自己提出，明明从森林中任何一棵大树那里都能得到，但是小桃花还是慷慨地从挎包里拿出几片给他。

　　“给！这个最好喝。”

　　“谢谢。”树叶到手，折尾准备离开。

　　“不客气！小神君慢走！下一次有好喝的树叶我会和你分享的！”

　　小桃花拥有的树叶其实是普普通通的茶叶，根本没有楼罗说的功效，里原的任何一片树叶都没有测试他心脏融合程度的能力。

　　但是楼罗并没有撒谎，他只是传递共苍的话而已。

　　假话的源头是共苍。

　　——心脏融合什么的鬼话是他编出来的。

　　在折尾昏迷的那段时间，共苍坐在床边看着他，仅有十天的寿命在一点一滴流逝。

　　他觉得好亏。

　　用几百年换得十天就算了，这家伙还睡了那么久，浪费了这么多时间，甚至醒来以后他还会以为是他撕碎了他的翅膀，然后他们之间会经历很多场争吵。

　　他想，不行，我要想点办法让他主动靠近我。

　　于是共苍编出了心脏融合这段假话，并将其告知楼罗，让楼罗再传递给折尾。

　　不过死鸟对此不情不愿，故意拖到后面的几天才开口。

　　但是没关系。

　　余光瞥见折尾划破自己的手滴了两滴血在一片树叶上，等血迹干了又将其迅速藏进衣袖里，期间还不时朝他这边看两眼，等一切收拾好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朝自己走过来，共苍在心里忍不住发笑。

　　没关系，只要他能朝自己走过来就好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