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鸵鸟宰相2
这时一个略显沉稳,却同样隐含怒意的声音响起,压下了骚动,“光气愤无用。文某方才已草拟了一份文书底稿……”
那道声音忽地压低,带着一丝决断,“拟以政事堂全体属官之名,上奏陛下,并抄送宗正寺与靖国公府,痛陈勋贵子弟目无法纪、轻慢宰辅、亵渎朝纲之恶行!恳请陛下严旨申饬,并明令——凡闲散勋贵子弟,无朝廷宣召或宰辅亲允,不得擅入相府及别苑!违者以藐视国体论处!”
“好!此议甚好!”立刻有人附和,“就该给这些膏粱子弟立个规矩!真当这京洛是他们跑马章台的后花园了不成?!尤其那高炽!仗着家世,无法无天,此等歪风断不可长!”
“对!附议!必须严惩以儆效尤!”
禁止闲散子弟进相府的规令?
今天拟,明天发,还要特意抄送给国公府,就差直接把高炽的大名写上去,然后起名《禁高炽令》……
江月明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一时有些精彩。
惊讶?庆幸?哭笑不得?
好像……和她预想的“沦为笑柄”不太一样?
至少在这政事堂的小圈子里,传言似乎更偏向于“积劳成疾”、“旧病复发”,甚至还隐隐给她刷了一波“鞠躬尽瘁,为国为民却惨遭恶少欺负”的同情?
惊讶?
有。
庆幸舆论焦点似乎更多在高炽的“轻薄”,而非她的“病弱”?
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和一丝微妙的暖意?
“他们……竟如此愤慨?甚至要联名上书?为了……我?”
这感觉一时间教她有些受宠若惊,平日这政事堂里热闹的很,轮值的官员有守旧的,亦有主张革新的,经常因见解不同分歧争吵。
她已经习惯每天动不动被参折子的生活,却万万想不到他们竟会因她受辱而如此同仇敌忾。
这舆论导向……
富希成他到底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江月明定了定神,压下心头纷乱,轻轻推开政事堂厅的门。
“吱呀——”
门轴轻响。
房内瞬间鸦雀无声!
刚才还群情激昂、奋笔疾书,嚷嚷着发禁令的各位大人们,瞧清来人便如同被施了定身法,齐刷刷地僵在原地。
有人手里还捏着墨迹未干的草稿,有人正拍案而起,此刻都保持着极其尴尬的姿势,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口突然出现的——江月明!
空气凝固了。
江月明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苏清辞手中那张写着“勋贵跋扈”、“亵渎朝纲”、“恳请严旨申饬”等字眼的纸,正被他手忙脚乱地想往身后藏。
“咳……”
她故意病弱地咳了两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在平静无波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
“诸位同僚好久不见,……江某只是路过就进来看看……那北仓放粮的后续文书,可归档了?”
文颜路最先反应过来,回道:“啊,安隐,那文书已经归档啦。昨日午后,希成他亲命北仓守将开仓放粮,调了邻州的粮米过去。张界那厮想跑,却被漳州参军当场拿下,过不了几日便会移送大理寺候审。他办事,你放心!”
“如此甚好。”
江月明心中松了口气,这可是个关键人物,等他入了大理寺,一切想必都会明朗。
她转而又问:“那封所谓的当斩令可有保存归档?”
文颜路道:“原件还在漳州未收回来,这誊抄的副本本应存档,但某找遍书室也未找到,想来就是他狗胆包天自己模仿笔迹签的字!”
闻言,江月明心中却是一揪,这要是原件回来,发现上头真的是自己亲笔签名,她又该如何解释?
江月明一阵头疼,文颜路却当她要细究此案,便大剌剌地捧出一摞卷宗“咚”地砸在桌上。
他捋捋长髯,神秘道:“希成昨日散值前还特意吩咐,要将关于漳州的卷宗单独整理出来,以备你病好了查阅。”
江月明回头一瞧那个足有半个桌案高的卷宗,头更疼了。
张界的落网,相当于说以前他们做的调查全要推到重来!
算了,自己造的孽……
谁教她倒霉,被人下了蛊似的不听使唤,点名张界作调粮使,摊上这个麻烦事儿!
江月明伸出手,指尖刚要触碰到最上面那卷厚重的卷宗——
一个清朗温润、却教江月明瞬间头皮发麻、脊背僵直的声音,自身后门口响起。
“安隐?”
富闻谦!
他……他怎么来了?!
江月明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整个人瞬间从耳根红到了脖颈!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脸颊上迅速升腾起来的热度……
完了完了!最不想见的人偏偏在最尴尬的时候出现了!
而且……屋里这群人刚才还在热火朝天地讨论如何弹劾轻薄她的浮浪子!
江月明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富闻谦还是往日那副温雅漂亮的模样,穿着一身绛紫麒麟纹官袍,腰系玉带,显然刚从外面回来,眉宇间凝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那双温润的眼眸,此刻正带着清晰可见的关切和惊讶,定定地看着她。
半晌,江月明挂上一个不尴不尬的微笑,“希成啊……那个好久不见呀!”
这寒暄之蹩脚,江月明说完自己都在拼命找地缝想往里面钻!
那么多开场白,她怎么就偏偏挑了最尴尬的一句!
然而富闻谦微微挑了挑眉,却是很自然地应道:“嗯……好久不见。”
神情之平静,语气之从容,好像昨天南湖的那通混乱根本不存在!
政事堂里几乎立时便飘过一阵压抑不住的笑声。
这两个人在搞什么,是第一天刚认识么??
富闻谦闻声,目光不经意地向屋中一扫,屋中几个正掩面憋笑的官员急忙低头错开目光,紧盯着桌案瞧。
而桌上还放着墨迹淋漓、隐约可见“勋贵”、“申饬”字样的草稿……
教他这不经意的一瞥,房内的空气仿佛彻底凝滞。
最尴尬的难道不是他们背着宰执自己起草政令,还被正主撞见么……?
于是苏清辞继续塞他的草稿,文颜路假装什么也未发生,端坐在案前,好像桌上的草纸没有他的份似的。
大家各装各的。
富闻谦却仿佛没看见那些草稿,目光很快落回江月明身上,声音温和依旧,“这些卷宗我已初步梳理过。你若想了解漳州乱令的事情,不如移步内堂,我再简述一二?”
简述一二?
她感觉脸上的热度快要把自己烤熟了!
拒绝?显得心虚矫情!
同意?那岂不是要和他单独相处?还要听他“简述”她捅出来的篓子?!
尤其是在经历了昨天那般尴尬的场面……
“不,不必了!”
江月明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某忽地有些头疼,某这就……就回去啦!”
她说着,几乎是落荒而逃般,转身就要往外走。
“安隐。”
富闻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高,却教她脚步瞬间停在原地。
他看着她僵直的背影,声音依旧温和,却多了几分隐约的坚持,还有一种……只他们两人能懂的深意:
“漳州之事,牵连甚广。龙王楼,程知州,张界的任命,还有那份‘当斩令’。其中蹊跷,非比寻常。”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清晰地送入她耳中,“你……当真不想听听?”
她想听不假,但若是他追问起细节,要怎么跟他解释?是说她什么也不知道,那政令不是她签的,还是张界也不是她举荐的?
江月明背对着富闻谦,紧紧攥住了袖中的手指。
最终,那点关乎社稷安危、关乎自身清白的责任感,压倒了所有难堪。
“还是先听听希成怎么说罢……”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身,尽管脸颊依旧绯红如霞,眼神却已恢复了属于莲相的沉静锐利,只那眼底深处,还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窘迫。
“……那,”她清了清嗓子,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就有劳……希成了。”
说罢她率先迈步,走向内堂。脚步看似从容,但其实虚的没边。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房内那几道目光,如同实质般黏在她的背上,充满了震惊、探究、以及……一丝跃跃欲试的,对即将发生的“内堂密谈”的八卦探求感。
富闻谦无奈笑笑,快速抬步跟上,神色与平日处理政事并无半分不同,直接忽视掉身旁一众奇异的目光。
就在经过苏清辞身旁时,他却像是倏地想起什么似的,转而轻笑道:“方才未进门时某便听见咱们政事堂里一片热闹,如今某和安隐有事要谈,诸位也莫要瞧啦,接着忙罢!”
“啊,这……”
他似乎意有所指,众人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反应。
富闻谦一向清正,不喜“公报私仇”,他说的“接着忙”,是在说……拟录这份草稿么?
似是为了印证他们心中猜想,富闻谦轻松道:“近日京城事务繁杂,但法律纲目不可偏废。该修则修,该拟则拟。只是这条例的名称……还需仔细斟酌。”
语罢,他便不再多言,撩了竹帘向内堂走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内堂的拐角深处,才有人长长地、无声吐出一口气来。
“我的天……”苏清辞抹了把额头的冷汗,看着手里那张写着“禁止闲散勋贵子弟无诏不得拜谒宰相”的禁令草稿,喃喃道,“这……希成他是默许啦?”
众人面面相觑:“……嘶,听那意思……好像是!”
文颜路没去理会桌上草稿,而是稍蹙了眉,捋着胡须,半晌“啧”了一声,“平日这两个人正经的跟什么似的,怎今天总感觉……气氛这么……”
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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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闻谦:《论参知政事的自我修养》……无论多好笑,我都不会笑。她就是说天上的星星是国公府挂上去的,我也会点头说“是”。
众人(吃瓜ing):他俩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