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盛夏

　　“何静老师，我们家孩子就是调皮了点，干嘛这么上纲上线啊！”

　　其中一位男同学的妈妈涂着红指甲伸出手臂把自己的宝贝儿子紧紧圈在怀里，嘴上不依不饶道：“不就是一根破车链子吗？搞出这么大阵仗来。我们家孩子不要自尊的吗？”

　　“就是，不就是弄坏了一条车链子吗？就是我儿子把你车弄坏了那也不是个事儿！”另一个男同学的爸爸喷着口水接腔道。

　　男人是个光头，啤酒肚浑圆，上衣露出来的胳膊上还有大片晕开墨痕了的纹身，看样子那些纹身有些年头了。

　　男人厚实的大肉手拍着身边儿子的背，脖子上的大粗金项链显摆似的晃来晃去，阔气道：：“来儿子，咱们赔。”

　　男人看着陈月，那眼神像是在炫耀一般：“赔你一辆全新的够不够。知道什么叫公路自行车吗？见过吗？买得起吗？记得这是沾我儿子的光，便宜你了。”

　　说罢直接掏出夹在腋下的真皮钱包，从里面掏出十几张红钞票，啪的一声拍在陈月身前的桌子上。

　　“拿去吧，够你买两辆了。”语气像是在施舍路边的乞丐。

　　男人往嘴里塞了根烟直接在办公室里吞云吐雾：“小小年纪一副刻薄样，一看你爸妈就是穷逼。”

　　“这位家长消消气。”何静好言哄道：“这个年纪的小男生们都调皮。本来也没多大点事儿，你说碰上这种人你能怎么办呢？”

　　话里话外都是在贬低陈月。

　　陈月说到底也只是个孩子，在一群大人的围攻面前，所有的自尊都被打碎掉。

　　她不想哭，不想示弱。

　　嘴唇都咬出血了眼泪还是止不住流出来，陈月用力把眼泪抹掉，擦的脸颊都通红。

　　“来来几位家长，待会儿都别走啊一块儿去我家饭店吃饭。我请客！”男人嘴里叼着烟含糊不清。

　　“这多不好意思。”女人撩了撩头发。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劳烦何静老师为孩子们费心了，去！都得去！谁要不去就是不给我面子啊。”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畅聊起来。一点做错事的忏悔都没有，全是在众人面前给自己挣了面子的得意。

　　何静哈哈笑的脸色都微红：“行了陈月，车子也陪你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何静也应了男人的邀请，等下一块儿去吃饭，对陈月要对敷衍有多敷衍。

　　陈月到底是个孩子，怎么能经得住这样当中羞辱。

　　陈月推开门拔腿就要跑出去。

　　开门的瞬间，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她来了。

　　她怎么来了？也是来羞辱我的吗。

　　王淑华站在门口，怀里还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小男孩，她穿着淡粉的居家宽长裙，头发被斜扎着盘成低马尾，有几缕发丝落在肩上。

　　王淑华名字里带了一个“淑”字，行为一点都不淑女。

　　她瞪着眼睛，嗓门嘹亮，像一只全身毛都炸起来的老虎。

　　“干什么呢，这是在干什么呢？弄坏我们家自行车还有理了！！一个个拽的二五八万的，有钱了不起吗！！上梁不正下梁歪！！就是你们惯的，社会才会出了这么多人渣！！”

　　“这位家长注意言辞？这里是办公室！请安静！”何静拦住王淑华，赶忙打圆场。

　　“滚开！”王淑华直接开骂。

　　何静的脸青红交加。

　　那些家长也纷纷要过来加入战局。

　　舅妈怀中抱着襁褓中的婴儿战斗力直线飙升，那些人被骂狠了想动手的，王淑华一个箭步匆匆上去，抱着孩子怼到他面前。

　　“你打呀，有本事你打死我，没本事你就是个孬种！”

　　怀中的小宝受到惊吓哇哇大哭，仿佛在帮妈妈助威一般。办公室登时乱做一团，何静不得不开始做和事佬。

　　“哪来的疯婆子！”男人伸手就要推她。

　　她不是疯婆子，此刻在陈月眼里她就是英勇无畏的战士。

　　“不许你骂我舅妈。”陈月冲上去抓起那男人的手张口就要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

　　男人爆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

　　虎口处一个深深的牙印很快就泛了紫然后迅速肿胀起来。

　　“那个，陈月舅妈是吧，冷静冷静啊。”

　　“同学家长们，大家都冷静。”

　　王淑华冷静不了，陈月更是冷静不了。

　　最后，陈月是跟着舅妈耀武扬威着出来的。

　　舅妈气呼呼的往校门口走。

　　“我就知道你不中用。”舅妈指着舅舅咬牙切齿。

　　舅舅就一直守在自行车边上，车篮子里还有一捆新鲜的蔬菜，缩着脑袋道：“那我又不会吵架。我去了能干嘛？再说，就是一条这链子至于吗？修好了也花不了几个钱。”

　　“刘勇，你孬死了。”舅妈单手抱着小宝，空下一只手打他。

　　“一天天的净给我找事。”舅妈余怒未消，对着身后的陈月道。

　　“哦。”陈月捏着衣角垂首答应。

　　她拧着刘勇耳朵：“你就是招进来了个祖宗，这日子没法过了！”

　　舅妈骂骂咧咧，舅舅一言不发骑车驮着老婆远去。

　　舅妈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陈月不记仇，之前的隔阂经过今天全都一笔勾销，陈月心里还是很感谢她的。陈月眼睛还微微红肿，神情却像是打了胜仗的孔雀，昂首挺胸的坐回座位上。

　　贺晋林画画的手一顿，一双漆黑的眼睛透过长长的刘海看了她一眼，垂下。

　　晚上吃饭，陈月主动跑去厨房打下手。

　　舅妈嫌她碍手碍脚的要把她轰出去。

　　陈月不理她的阴阳怪气，就站在水池边上把今天买的青菜一片片清洗干净，认真又细致。舅妈唠叨了一会也没之前反应那么大，开始叫陈月去帮忙。

　　难得的和谐时光。

　　等快开饭，舅舅早就坐在餐桌上等着了，朝卧室里的刘美琳喊：“小丫快来吃饭。”

　　“我等会儿再吃。”姐姐从里面喊道。

　　“这孩子。”舅舅嘟哝道。

　　舅妈直接拿着擀面杖过去，卧室里传来姐姐的惨叫。

　　“妈！我在打电话呢。”

　　“你到底吃不吃？”

　　“别打我……我吃呜呜。”

　　“老婆别打小丫。你这丫头还不快来吃饭。”

　　陈月独自坐在桌子前，半垂下眼帘。今天这盘炒青菜是她自己做的。

　　陈月尝了一下。

　　好吃，她给自己评价道。

　　＊

　　“同学们，为了提高大家成绩，我决定分成学习小组，请大家自行结队。”

　　陈月坐在座位上手中拿着一支笔，扣了扣笔帽。

　　平常班里受欢迎的同学现在更是成了香饽饽，皱着眉头苦恼自己到底该加入那个小组。

　　平时关系好的也都手拉手组成了一个小组。

　　陈月站起身来，步伐不那么坚定的走到贾小佳桌子旁边，鼓足了勇气开口道：“那个，小佳，你们组人齐了吗，我能加入你们组吗？”

　　“啊？”贾小佳脸皮薄，一下子就红了脸，有些为难道：“不好意思啊陈月，我们组已经满员了。”

　　“没关系。”陈月摇摇头。

　　回去座位。

　　陈月撇头过去，贺晋林正在歪着头看窗外。

　　真稀罕。

　　陈月道：“贺晋林，那你要跟我一组吗？”

　　贺晋林一只手拄着脑袋：“随便你。”

　　陈月把小组名单交上去。

　　名单上是贺晋林和陈月的名字。

　　全班10个组，只有他们两个是单出来的。桌椅摆的四四方方也只有他们两个的座位也是被单出来的。

　　陈月看着别人，说不羡慕是不可能的。

　　晚自习，陈月在扣一道数学题，怎么也想不到解题放法。

　　“这道题你会吗？”陈月把练习本推给他。

　　贺晋林愣了一下，把练习本拿过来看了一会儿……又推了回去

　　“我不会。”

　　陈月一副像是早就知道了的样子。

　　“哦。”

　　心里生出一种雀跃的小惊喜，没办法呀大家都不会只好下课找班长了。

　　来找班长的人很多，陈月紧张不安的乖乖等待着。

　　“是那道题不会？”罗闲云声音晴朗，低沉。

　　陈月撑在他桌边，手掌离他的手指只有短短一拳的距离。

　　罗闲云的卷面非常干净，全部用红笔画满了对钩。

　　赏心悦目。

　　反观她自己的试卷……

　　陈月把卷子一折，面上烧红，不敢让他看到自己卷面上的分数。

　　陈月咬着嘴唇把自己不会的题指给他：“这道，老师讲的时候没有听明白。”

　　罗闲云把他自己的练习本拿出来：“这道题的接法是这样的。”

　　罗闲云静静把解题思路整理出来，用铅笔写在陈月的试卷上。

　　陈月喜滋滋的把卷子认认真真仔仔细细折起来。

　　那张试卷被她保留了好久。

　　夏季多雨。

　　“怎么这么晚才放学？这天都黑了。”舅舅在门口等她。

　　“对不起舅舅，有一点事儿耽搁了。”陈月顶着书包跑过来。

　　不经意间，陈月看见贺晋林从学校里走出来。

　　他没有打伞，独自走在雨中。

　　身影更加削瘦。

　　陈月只是困惑的看了他一眼。

　　“抓紧了。”

　　陈月回神：“哦。”

　　舅舅给她套上雨衣，陈月再次回头时，贺晋林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雨中。

　　陈月对他这个神秘兮兮的同桌一点都不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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