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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皮奶
金灿灿又给她添了一碗，捧着碗放在桌上。
她的视线移至他那双修长的双手上。
指甲被修剪得很短，食指的指腹上不知为何多了一道伤疤。
“怎么弄的？”
金灿灿又大又亮的双眼闪过一丝犹豫，最后还是如实陈述。是切苹果的时候弄伤的。
她翻箱倒柜，找到一盒没开过的创可贴。
金灿灿笨拙地撕开包装袋，创可贴被他贴得歪歪扭扭。
叶昕看不过眼，又撕开了一个新的，抓住他的手，将创可贴贴在他的伤处。
她的手掌覆上了他的手背，隐隐感受到青筋的搏动。
金灿灿忽然开口，“真好看。”
她不禁脸上发烫，猛然抬起头，却见他低头仔细端详手上的创可贴，上面印着可爱的狗狗图案。
叶昕的脸渐渐冷却下来。
于是板起脸，吩咐他快点去干活。
金灿灿有些受伤，嘟囔着应声。等他准备出门买材料之前，又绕回来叶昕身旁，犹豫问道，“今天我能买点水牛奶吗？”
他想尝试做双皮奶。
在网上搜索的时候，他看了很多双皮奶的视频，早已垂涎欲滴。
看完了几个教程，金灿灿对双皮奶的制作方法已是烂熟于心。
将煮好的牛奶静置，等表面结成第一层奶皮后，再将表层的奶皮轻轻地刮开，然后把里面的牛奶倒出来，加入白砂糖和鸡蛋清搅拌。
再将搅拌后的蛋奶液倒回去留有第一层奶皮的碗中，摆上蒸锅中小火蒸 15 分钟，香甜嫩滑的双皮奶就做好了。
听他这样一说，叶昕也有点想念那一碗香甜嫩滑的双皮奶了。
于是金灿灿买了一升的水牛奶回来糖水铺，准备大展身手。
按照网上查的教程，金灿灿做出了一碗无法凝固的牛奶鸡蛋混合物。
他撇着嘴，看向叶昕，“怎么会这样……”
“我陪着你再做一遍，这回一定能成。”
叶昕站在金灿灿的身侧，手把手地教他。
“你看，搅的时候一定要轻，要沿着同一个方向搅，不可以弄出来太多的泡沫。”
她抓着金灿灿的手腕，缓缓地带动他手中的搅拌器。
手腕上突然感受到一阵暖意，他忽然觉得有点痒痒的，不由得分了神。
叶昕低着头，耐心搅着面前的蛋奶液，耳后的头发垂了下来，挡住了眼前的视线。她伸手随意撩了一下，但依旧目光专注地看着手中的半成品。
“你帮我拿一个滤网过来，把这碗蛋奶液筛一下。”
她抬起头，看了金灿灿一眼。
他那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瞧，“姐姐……你真好看。”
叶昕的脸又开始烫了起来。
“你——”
话还没说出口，便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只得捂着胸口猛地咳嗽了几下。
金灿灿凑上来，帮忙拍了拍她的背，“姐姐，怎么了？”
“咳咳……不许你这样叫我！”
叶昕往后退了一步，见他满脸写着失望与疑惑，唇角微微耷拉了下来。
“为什么不行？炳叔的孙子也是这样喊你的呀。”
他在心里嘀咕，平时自己也是这样喊梅姐和霞姨的，她们都很是高兴，偏偏叶昕不让。
顶着金灿灿炽热的眼神，她咽了咽口水，“那怎么能一样呢。”
她说不出理由，只是觉得，很奇怪，真的很奇怪。
金灿灿低头大力搅着手中的蛋奶液，厨台上泡沫横飞，眼里藏着几丝委屈与不解。
这个时候，叶昕应该板起脸让他好好工作，再声色俱厉地告诫他以后不许再这样喊自己。
只是她做不到。
“好吧，那你说说我哪里好看了，如果你说对了，我就批准你叫我姐姐了。”
他连忙冲她笑，嘴角又扬了起来，“姐姐怎么样都好看，不过认真做糖水的时候最好看了。”
叶昕迎上他直勾勾的视线，心跳突然变得很快。
“你天天看那些电视剧，真是学坏了。”
金灿灿挠了挠头，“我说的都是实话，姐姐就是好看呀。”
因为这无厘头的插曲，原本只需要半个小时便能做完的双皮奶，两个人硬是花了一个多小时。
趁着双皮奶冷藏的功夫，叶昕和金灿灿开始准备别的糖水。
大抵是他开了窍，自早上开始，便像一只鹦鹉一样，跟在她的身后不断地喊着姐姐。
叶昕被他闹得头昏脑胀，很是后悔，自己当时就不应该心软。
金灿灿捧着碗坐在她的身边，低头刨食碗里的双皮奶，表层微韧的奶皮浓缩了牛奶的全部脂肪，十分醇香，下层的奶冻入口即化，又嫩又滑。
他一口气吃了五六碗，眯着眼撒娇说，“姐姐做的糖水最好吃了。”
叶昕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明明是你说要做双皮奶的，最后又成我做了。”
“下一次我一定亲手做给你吃，好不好？”
他用手撑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神情十分认真。
叶昕心头猛地一震，匆忙点点头，下意识背过身去故作忙碌起来。
金灿灿那双眼，怎么看啥都深情！
双皮奶工序繁琐，且耗费的水牛奶实在是太多，故而她今日只做了几十份，都是留给熟客的。
但很显然，金灿灿并没有吃够。
他像小狗一样眼巴巴地盯着冰柜里的双皮奶。
“姐姐，我能再吃一个吗？”
叶昕坚决地摇头。
那个水汪汪的杀人眼神又重出江湖，“姐姐做的太好吃了，我就再吃一个，真的是最后一个了！”
她对上金灿灿的眼神，毫无疑问地节节败退。只能捧上一碗冰冻的双皮奶，他吃得专注，一勺子只挖一点，然后放进口中慢慢品味，脸上尽是陶醉。
叶昕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金灿灿用脸蹭了蹭她的手，鬓角的碎发挠过她的掌心，“姐姐……”
她的心也被挠了一下，瞬间脸烧红。
幸好，门口传来一阵响动，有客人来了。
叶昕连忙走到收银台前，“吃点什么？”
再一抬头，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她浑身颤抖，从唇齿间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宋律师……”
若是叶昕没有开口，宋小波绝对不会想到会在这间小小的糖水铺遇见自己曾经的下属。
宋小波推了推眼镜，“阿昕，你怎么在这里打工啊？”
金灿灿放下手中的活计，走到叶昕身边，打量面前的男人。
她深吸了一口气，“这是我家的店。”
宋小波四处打量，啧啧感叹，“当时你拒绝了我的邀请，我还以为你有了好去处，没想到你竟然待在这样的地方卖糖水，真是可惜了。”
叶昕正色，“我觉得卖糖水挺好的。”
宋小波摇头叹气，“等你以后结婚生孩子就知道了，女孩子嘛还是要找个能照顾家庭的工作，你看你开店铺这么忙，哪有时间带孩子。”
叶昕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却觉得天旋地转，很想吐。
金灿灿挡在她的面前，“我们要打烊了。”
宋小波失笑，“好了好了不说你了，每次一说你都这样，你脸皮这么薄，怎么做得好生意。”
从前在金融大厦工作的时候，宋小波便常说叶昕不会来事，不会社交，不会维护客户，以后是不可能做好律师的。
当时叶昕花了很多钱，在网上买了许多提升情商的课程，又看了许多相关的书籍。
她做了一本厚厚的笔记，但依旧没有学会，在酒桌上推杯换盏，在当事人面前花言巧语，在合伙人面前阿谀奉承。
后来她才明白，很多事情，学不会就是学不会，甚至也没有学会的必要。
“宋律师，谢谢你的提醒，不过做生意和做律师，还是有很大的不同，也不是什么经验都能适用的。”
宋小波撇了撇嘴，低头看了看玻璃柜后摆着的几大锅糖水，“这些糖水是你做的吗？你做得来这些？该不会是预制的吧？”
叶昕绷着脸，刚想要回复，金灿灿便抢过话头，“你不要乱说，这些都是姐姐亲手做的，当天现做现卖。”
“哦，这样啊，我就说这锅里的看起来不怎么样，不像预制菜。”
她努力挤出笑，“宋律师要不要尝尝？要不各样都来一份吧，我们店里二十几款糖水，您都带回家慢慢品尝。”
宋小波点了点头，“也好，你都帮我装起来吧，我带回去律所分给大家，也让大家吃上你现做的糖水。”
趁着叶昕和金灿灿打包的功夫，他摇头晃脑，依旧念叨，“我只是觉得可惜，你要是在律师这行再打拼几年，肯定能闯出名堂，现在半途而废了，多可惜啊，这个小小的糖水铺，能干出什么东西来？”
金灿灿神色一冷，快速按了按计算器，“一共三百零六，微信还是支付宝？”
等宋小波走后，糖水铺的铁闸门落了一半。
叶昕揪着一大块纸巾坐在椅子上，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一阵翻涌，却又吐不出来。
他拉了张凳子坐在她的身侧，低头凝视着她蹙起的双眉，不停扇动的睫毛。
“姐姐，不要听他说的话。”
若是旁若无人，叶昕独坐一会，便可像从前那样自行消解，可如今有人出言安慰，她瞬间鼻子一酸，两行泪流了下来。
她故意撩起挂在耳后的长发，试图挡住自己的脸，“我真的好难受，真的好难受……”
泪水随着痛苦的记忆一瞬间涌了出来，叶昕本来以为，所有的不堪、愤怒、委屈都在离职的那一刻早就消散，但直至今日她才发现，原来它们从未离去。
金灿灿看着她的眼泪簌簌往下落，笨拙地伸手去擦她的泪。
但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她的眼泪止住，只能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姐姐，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叶昕不知道如何抑制迸发的眼泪，仿佛浑身上下都失去了力气，顺势倒在他的怀里。
大学的时候，有一档节目风靡网络，叫令人心动的 offer。
毕业的那年，叶昕高分通过了法考，还获得了优秀毕业生的荣誉。当时天真的她，觉得自己毕业后，就应该像节目上的那些优秀的合伙人律师一样，穿着定制的西装，背着爱马仕，进行商务谈判。
而她优秀的简历让她只投了几次面试，便幸运地进入了那个上节目的律所，获得了令人心动的 offer。
然后便是无止无境的深渊。叶昕拿着崭新的律师证，心中只余下痛苦二字。
研究生毕业，法考高分通过，又在红圈所待过几年，这样的履历去卖糖水，身旁的所有人都叹道，实在太过可惜。
她并不是什么意志坚定的人。离职之前，她看了很多鸡汤，又在小绿书上刷到了许多跟自己有同样处境的人发布的帖子。
经过不知道多少个夜晚的辗转反侧，叶昕才下了决心。但有的时候，她也会站在灶台前发呆：如果我回去当律师，会不会比现在过得更好呢？
正是因为她知道，这个问题永远都不会有答案，故而她只能告诉自己，现在在做的就是最好的。
宋小波的话再一次勾起了她的疑虑。
痛苦的回忆随即呼啸而来，叶昕从金灿灿的怀抱里抬起了头，“你说，我是不是活得很失败。”
浑身僵直的他收紧了手臂，轻声对她道，“才不是，姐姐最厉害了。”
她泪眼婆娑，“你别哄我了，我一点都不厉害。”
“才不是，才不是！”金灿灿的声音落在她的耳边，“姐姐会煮很好吃的糖水，什么糖水都能做得好，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眼泪模糊了叶昕的视线，但她却从那双亮晶晶的双眼中，看出了无尽的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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