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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艾儿姑娘,该起来了。”一个声音在我的头顶上说,令我觉得自己似乎是脑袋刚一粘枕头就被叫醒了,
我揉着酸痛的眼睛,看清了叫我的是妈妈的侍女蝶衣,手里提着一个三层的食盒站在我的床榻边。
“这是夫人叫我送过来的早饭。” 她笑眯眯地说,把食盒放在床边的矮杌上。
“有劳你了。”我沙哑着嗓子嘟哝了一句,胡乱套上衣裳,“蝶衣姐姐,我应该到哪里去打水洗脸?”
“姑娘先用饭吧,吃过了我再带你过去。”她仍旧笑眯眯地说。
至少应该先漱个口吧?古人的卫生习惯令我无语,可转念一想,北魏时的人均寿命很短,他们大多没有机会活到老掉牙的年纪。
我默默打开食盒,却惊讶地发现三只一模一样的白瓷碗里分别装着白米饭、葱花炒鸡蛋和排骨青菜汤。
乍一闻到熟悉的食物香气,忍饥挨饿了很多天的我不管不顾地大吃起来。直到吃得看见了碗底,我才猛然意识到,这些可口的饭菜完全不是北魏的风格,一定是妈妈亲手为我做的。
这是我记忆中第一次吃妈妈亲手做的饭菜。
我黯然停箸,眼泪吧嗒吧嗒地落到汤碗里。
蝶衣收拾好食盒,引我走出门外。
天还完全没有放亮,太师府里已经开始了嫁女入宫前繁琐的准备过程。
我和另外三个女孩子一起被四个中年仆妇带去后堂沐浴更衣,然后,另外四个年纪更长的妇女来为我们梳妆。不知怎的,眼前的场面总让我觉得自己似乎要去参加一场盛大的演出。
梳洗打扮妥当之后,我们被带到常夫人——也就是我妈妈——的院子里,最后一次被教导礼仪。
在院子里,男东女西,已经密密麻麻站了好些人。妙莲比我进来得更晚一些,似乎也没怎么睡好,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不过看上去仍然精致纤巧,如同一件略显慵倦的艺术品。她就站在我的前面,周身散发出一股很浓郁的花香。我轻轻吸了两下鼻子,心想,不知道这是不是高渠夜秘制的玉颜膏的味道。
与妙莲并排而立的是另一位盛装女子,我猜她应该就是妙莲的异母妹妹冯清。
她也穿着崭新的华服,虽然妆容合宜,但表情却略显呆板,微微垂着头,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她与妙莲在眉目间确有几分相像,只是她的模样太过文静,肤色有些苍白,看上去远不如妙莲那般美丽活泼。我不禁有些替她惋惜——与妙莲一起入宫,她的命运怎么会好呢?
妈妈从堂屋里走出来,不易察觉地对我微微一笑,却拉起妙莲的手返回室内。我知道妈妈有话要叮嘱她,可不知怎的,心里竟然有些酸酸的。
幸好没过多久她们就出来了。妙莲又回到我前面,和冯清并排而立。
丁管家手里拿着一本名册,忙忙碌碌地在人群中穿梭着清点人数。妙莲不时回顾我一下,脸上的表情似乎很复杂。
待到所有的人都到齐了,妈妈从堂屋里请出两位从皇宫里来的女人,教导众人入宫应有的礼仪。妈妈用眼神示意我好好跟着学。
那两个女人在廊前边说边示范,要求众人按照各自的身份跟着做。我有几次做错了,老实不客气地吃了那两个女人好几个白眼。
辰时刚过,我们就启程了。
太师府大门洞开,一队人马衣饰鲜明,浩浩荡荡地缓缓离去。
此行入宫一共六个人,冯清和妙莲各坐一辆四匹马拉着的轿车,我和另外三名侍女则一起坐在一辆骡车上,紧紧跟在轿车之后。两列侍卫骑着高头大马左右随行,从皇宫里来的那两个女人共乘另一辆骡车,远远地在前面引路。
车声辚辚,一路颠簸,我摸摸被梳理得紧绷绷的头发,把厚重的蓝布窗帘掀起一角,想看看外面的街景。
“会被申斥的,艾儿。”一只手从我肩后伸过来,轻轻放下了窗帘。
我转头看去,说话的是菱儿,她和我同是妙莲的侍女。
“哟,想不到菱儿这么守规矩啊!”另一名侍女尖刻地说,我依稀记得昨天夜里妈妈曾经对我说过,冯清的两名侍女叫一个叫蔓儿,另一个叫菁儿,两个人都牙尖嘴利,不知说话的是哪一个。
“是呢,这要是让皇上知道了肯定喜欢啊,说不定还会被宠幸呢!是吧,蔓儿?”另一个侍女挤挤眼睛笑道。
我好好地看了她俩几眼,把名字和人对上了号,心中暗想,看来冯清和妙莲真如妈妈说的那样一向不和,侍女们刚一离了太师府的管束就这样互逞口舌之利。
菱儿涨红了脸,一时不知如何接口。
我往菱儿身边靠了靠,淡淡地笑道:“二位姑娘言重了,守规矩是大家的份内之事,不守规矩会受责罚。更何况,被宠幸也未必就是好事吧。我听说,当今圣上还没有子嗣呢,万一有谁生下皇子,被立为太子,生母可是要被赐死的。说起来,我们侍女虽然是贱命一条,但俗话说得好,‘好死不如赖活’,菱儿,你说对不对?”
“那是当然啊。”菱儿点头笑道。
菁儿狠狠地白了我一眼,扭过头去不再理我,只唧唧地与蔓儿咬着耳朵说话。
菱儿望着我,温婉地笑了笑,我也报以微笑。
双方既然话不投机,于是就一路沉默。
我终于忍不住好奇,悄悄把窗帘掀起一条缝。菱儿虽然看见了,但心里感念我刚才出言相助的情谊,不再阻止我。于是,我把眼睛凑在那条缝的后面,默默地向车外观望。
我们的车队正沿着一条窄窄的黄土路缓缓前行。我看见路边参差错落地分布着一片片房舍,大多很低矮,屋顶上都盖着厚厚的茅草,用瓦片疏疏落落地压住。行人都避在路边屋檐下,伸着脖颈观看我们的车队通过,木讷的脸上带着明显的好奇,从我的眼前一闪而过。
马蹄得得,车轮颠簸着扬起一阵阵轻尘。
皇宫,终于到了。
我们主仆六人在宫门前下了车,太师府的仪仗护卫们向我们施礼作别。
冯清在前,身后紧随着蔓儿和菁儿,妙莲在后,最后是菱儿和我,在宫里来的两个女人的引导下,从一道侧门缓缓进入皇宫,步行去觐见太皇太后。
按照一早被教导过的规矩,我们都应该低头迈着小碎步专心走路,可我却总是忍不住要偷眼打量周围的一切。
北魏的平城皇宫远不如我想象中的那般富丽奢华,说实话,甚至完全没有皇宫应有的那种金碧辉煌的气势,房舍和围墙都由很大块的青砖砌成,只是都很高大,看上去有一种极其宽敞庄严的感觉。
那两个宫里的女人引着我们左转右转,走过了数不清的卵石路,上过了数不清的台阶,终于来到了一座高大的宫殿前,请我们等在外殿,然后向内殿的执事太监说道:“冯太师府冯清、冯润两位小姐觐见太皇太后。”
太监进去通报,须臾返回来引我们入内。
我不由得微微有些紧张,按照规矩跟在妙莲身后,行礼如仪。
“太皇太后安好。”冯清和妙莲齐声说。
“平身吧,赐坐。”太皇太后说,声音听起来十分温和。
冯清和妙莲依依谢过,在宫人的引导下坐在下首的两个绣墩上,我垂首立在妙莲身侧,却忍不住偷眼去打量太皇太后。
她看上去其实也不甚老,大约四十出头的年纪,眉目间果然与那位冯太师颇有几分相像,只是脸上的皱纹没有冯太师的那样多,头发看上去却比他更花白一些。
妙莲和冯清落座之后,宫人就奉过茶来。太皇太后先轻轻啜了一口茶水,妙莲和冯清也各自饮过,却见太皇太后对弓身立于阶下的一位年老太监吩咐道:“得安,你去看看皇上做什么呢,若是得空儿,请他过来一同用午膳。”
老太监领命而去。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只听靴声枭枭,渐渐地由远及近,伴随着得安用尖细的嗓音拉着长声通报:“皇——上——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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