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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心
阴云尚未散去,吉允儿喉咙里密密麻麻的缝衣针带来的寒意仍萦绕在刑侦支队每个队员的心头。调查陷入了僵局,那些被撕毁的纸条拼凑出吉允儿在学校复杂的人际关系网——小团体的排挤、秘密的交换、流言的伤害,线索纷杂,却始终缺少将那把缝衣针塞入她喉咙的关键一环。
许裴熬了个通宵,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正对着白板上吉允儿的社会关系图出神。墨简给他泡了杯浓茶,放在桌角,低声道:“许队,吉允儿最好的闺蜜李佳艺,我们约了今天下午再来做一次笔录,看看能不能挖出点新东西。”
许裴揉了揉眉心,点头。李佳艺,那个在第一次询问时哭得几乎晕厥的女孩,声称对吉允儿卷入的纠纷一无所知,只反复强调她们关系有多好。直觉告诉许裴,这个女孩有所隐瞒。
然而,没等到李佳艺前来,一个新的报警电话就像一记重锤,砸碎了清晨短暂的平静。
城东,一个即将拆迁的老旧小区,某栋空置楼的二楼。警戒线再次拉起,气氛比废弃公园那次更加凝重。空气中弥漫着灰尘、霉味,以及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许裴和墨简带着技术队赶到时,先到的派出所民警脸色发白,强忍着不适在维持秩序。江叙——刑侦支队的副队长,身形高挑、眉眼间带着几分书卷气,眼神锐利如鹰,他已经先一步到了现场,正蹲在门口初步勘查。
“许队”江叙站起身,语气沉肃,目光在接触到许裴时,几不可察地柔和了一瞬,又迅速恢复专业,“死者,女性,身份初步核实,是李佳艺。”
许裴脚步一顿,心脏猛地一沉。李佳艺?吉允儿那个“最好的闺蜜”?他深吸一口气,戴上手套鞋套,迈入那片血腥之地。
眼前的景象,即便是见惯了各种场面的老刑警,也感到一阵强烈的生理不适。
李佳艺仰面倒在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双眼圆睁,瞳孔里凝固着极致的恐惧。她的胸腔被暴力剖开,肋骨断裂的茬口森然外露,而原本应该安放心脏的位置,此刻空空如也。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在旁边一块相对干净的水泥地上,散落着一堆模糊的血肉碎块——那是被剁得稀烂的心脏组织。暗红色的血液泼洒得到处都是,墙壁上、地面上,甚至低矮的天花板上,都溅射着喷溅状和抛甩状的血迹,勾勒出凶手行凶时极致的疯狂与残忍。
与喉刺案类似,在靠近尸体的墙面上,同样有用鲜血写下的大字,笔画狰狞,力透墙皮:负心者当诛。
许裴的胃部一阵翻江倒海,喉头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强行将那股涌到嗓子眼的恶心感压了下去,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冰冷的清明。他不能吐,他是现场指挥,他必须独当一面。
“拍照固定,痕检仔细搜,一寸都别放过!”许裴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指令清晰,“法医呢?尽快做初步尸检,确定凶器类型和死亡时间。”
墨简的脸色也有些苍白,但她迅速进入工作状态,指挥技术队员进行勘查。江叙走到许裴身边,低声道:“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昨晚十一点到今天凌晨一点之间。凶器应该是某种锋利的砍刀或斧头,力量很大。现场没有发现凶器。门窗没有强行闯入的痕迹,熟人作案的可能性极高。”
又是熟人作案。又是带有强烈仪式感和惩戒意味的杀人手法。“负心者当诛……”许裴咀嚼着这几个字,眼神锐利如刀,“李佳艺,‘负’了谁的心?吉允儿?还是另有其人?”
吉允儿案和李佳艺案,间隔时间如此之短,作案手法虽迥异,但那种针对特定“罪行”进行“审判”和“惩罚”的模式,以及现场留字的挑衅行为,让两案之间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线连接着。
“去查,重点查吉允儿和李佳艺共同的社会关系!尤其是她们之间可能存在的矛盾,或者她们共同得罪过的人!”许裴下令,声音带着彻夜的疲惫,却更显冷硬。
警局刑侦支队办公室,气氛空前紧张。两起手段残忍、关联明显的命案,给所有办案人员都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秦严和苏烈也闻讯赶来,他们虽不直接参与刑侦,但涉及可能存在的连环杀手,特警队和狙击手也需要保持高度警惕,随时准备支援。
“吉允儿,喉咙吞针,‘背刺吞针’;李佳艺,心脏被掏剁碎,‘负心诛心’。”许裴站在合并了两案信息的白板前,声音冷静地分析,“凶手像是在执行一套私刑法典,针对他所以为的特定‘罪行’进行残酷的处决。两个死者是闺蜜,那么,她们很可能共同参与了某件在凶手看来不可饶恕的事情。”
排查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吉允儿和李佳艺的同学、朋友、社交媒体上的互动……所有信息被不断汇集、筛选。
很快,一个名字浮出水面——谭明月。
谭明月是吉允儿和李佳艺的同班同学,但关系似乎颇为微妙。有同学反映,大概半年前,吉允儿和李佳艺曾与谭明月非常亲密,形影不离,但后来不知为何突然闹翻,谭明月被她们的小团体彻底孤立和排挤。更有知情者隐晦地提到,吉允儿和李佳艺似乎散布过关于谭明月的“不实谣言”,内容涉及谭明月的隐私和品行,给谭明月造成了极大的困扰和伤害。
而进一步的调查显示,谭明月在吉允儿遇害当晚,声称自己在家里复习,但无人能证实;李佳艺遇害的时间段内,她的行踪同样不明。更重要的是,有同学回忆,谭明月性格内向偏执,曾在被孤立后,于社交平台上发布过一些含义模糊、带有怨恨情绪的句子,比如“欺骗和背叛是原罪”,“有些伤口永远无法愈合”。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了这个沉默寡言、曾受过伤害的女孩。
“谭明月有重大作案嫌疑!”墨简汇总了信息后,得出结论,“她有动机,因为吉允儿和李佳艺的‘背刺’和‘负心’行为对她造成了严重伤害。她有时间上的空缺。她的性格可能存在偏执倾向,符合这种‘审判式’作案的心理特征。”
许裴盯着白板上谭明月的照片,那是一个看起来清秀文静的女孩,眼神里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郁。他沉吟片刻:“申请传唤谭明月,同时申请搜查令,搜查她的住所和个人物品。注意方式方法,她目前还只是个未成年小女孩。”
就在刑侦支队全力扑向谭明月这条线时,陆夜明那边对陆氏物流和项启程的调查也取得了小部分进展。通过对海量财务数据和航运记录的交叉比对,他们发现了几笔通过极其复杂的海外空壳公司层层转账,虽然项启程做得极为隐蔽,但蛛丝马迹已然显露。
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0.1秒,陆夜明脑海里下意识地就浮现出许裴的身影,想起他面对血腥现场时强忍不适却依旧坚定的眼神,想起他分析案情时专注的样子,想起他偶尔流露出的、与刑警身份不符的柔软。一种强烈的、想要靠近、想要倾诉的冲动涌上心头,立了。
他拿起手机,走到办公室外的走廊尽头,拨通了许裴的电话。电话接通的瞬间,他听到电话那头传来许裴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嘈杂的背景音,显然还在忙。
“许裴,”陆夜明的声音不自觉地放低了些,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温和,“我这边……有点进展。你呢?那个新案子……”
他其实想说的不是这个。他想说,注意休息,注意安全。甚至,某个盘旋在心底已久的念头,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束缚。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个清朗的、带着恰到好处关切的声音插了进来,打断了他呼之欲出的情绪。
“许队,技术科那边刚送来李佳艺案发现场的微量物证初步报告,你看是不是现在……”江叙拿着一个文件夹走了过来,目光落在许裴贴着脸颊的手机上,眼神微微一闪,随即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在打电话?那我等你一会儿。”
许裴对着电话匆匆说了句:“我这边有急事,晚点再说。”便挂断了电话。
陆夜明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那句没能说出口的话哽在喉间,他看着窗外,暗红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和失落,乃至委屈?江叙……他认得那个刑侦支队的副队长,看许裴的眼神,并不单纯。
江叙看着许裴挂断电话,这才将文件夹递过去,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许队,谁啊?看你刚才表情挺认真的。”他语气自然,仿佛只是同事间的寻常关心。
许裴正翻看报告,头也没抬,随口应道:“陆队,你应该认识,刚回来不久那个卧底。问案子的事。”他显然没把江叙的问题往深处想,心思全在报告上。
江叙笑了笑,没再追问,只是看着许裴专注的侧脸,眼神深邃。有些心思,他藏得很好,和陆夜明一样,不敢轻易表露。
悠悠盛夏,伴着一场雨,谭明月被带到了警局。询问室里,她穿着校服,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衣角,脸色苍白,身体微微发抖,看起来脆弱又惊慌。
面对警察的询问,她承认了与吉允儿、李佳艺从好友到决裂的过程,承认了自己被孤立、被造谣的痛苦和无助。但当问及命案当晚她的行踪时,她的回答开始变得支支吾吾,漏洞百出。
“我……我一个人在家……看书,后来就睡了。”
“有谁能证明吗?”
“没、没有……”
“有人看到你那段时间在小区附近出现过,你怎么解释?”
“我……我可能出去买了点东西……我忘了……”
她的情绪逐渐激动起来,眼泪涌出,反复喃喃:“是李佳艺先对不起我的……她活该……她凭什么那样对我……” 这种带有强烈恨意的宣泄,与她之前表现出的脆弱形成鲜明对比,更加重了她的嫌疑
与此同时,对谭明月住所的搜查有了重大发现。在她卧室床下的一个隐秘角落里,找到了一个上锁的小铁盒。强行打开后,里面是几张被撕碎又小心粘贴好的照片——是谭明月、吉允儿、李佳艺曾经亲密无间的合影,但吉允儿和李佳艺的脸都被用红笔狠狠地划花了。
物证似乎与动机完美吻合。
“申请刑事拘留,突审!”许裴当机立断。尽管证据链还不算完全扎实,但谭明月的嫌疑已经上升到顶点。
审讯室内,气氛压抑。许裴和墨简主审,江叙在观察室协调。
谭明月面对那些照片和日记的复印件,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抖得像风中落叶。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她哭着辩解,声音嘶哑,“我是恨她们……我在日记里是写了那些气话……但我没有杀人!我没有!”
她的辩解在看似确凿的间接证据面前,显得苍白无力。她的精神状态似乎处于崩溃边缘,问询一度陷入僵局。
许裴走出审讯室透气,需要冷静一下。虽然所有表面证据都指向谭明月,但多年的刑警直觉让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凶手处理现场的手法带着一种疯狂的仪式感,但谭明月……她的怨恨是真实的,可她的脆弱和惊慌,似乎并不完全等同于能做出如此残暴行凶的冷血。
他靠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点燃了一支烟,烟雾缭绕中,眉头紧锁。
秦严和苏烈过来了解情况,看到许裴这样,秦严拍了拍他的肩膀:“裴裴,顶住啊!需要兄弟们做什么尽管说!”
苏烈则更细心些,递给他一瓶水,关心的同时还不忘帮帮夜明同志:“陆队让带的,他叫你注意身体。”
许裴接过水,道了声谢。这时,他的手机又响了,是陆夜明。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喂?”
“听说你们找到重要嫌疑人了?”陆夜明的声音传来,比之前平静了许多。
“嗯,谭明月,嫌疑很大,但目前零口供,证据也都是间接证据。”许裴揉了揉太阳穴,“总觉得……太顺理成章了点。”
“相信你的直觉。”陆夜明顿了顿,低声道,“但也别太逼自己。”
简单的几句话,却奇异地让许裴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一点点。
“知道了。你也是。”许裴挂了电话,深吸一口气,将烟蒂摁灭在垃圾桶上。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他回到观察室,对江叙和墨简说:“再审。换个思路,不逼问她是不是凶手,重点问她案发时间段内每一个细节,尤其是她无法提供证明的那段时间,到底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哪怕是最微小的异常也不要放过。同时,重新梳理两起案发现场所有的物证,尤其是那些看似不起眼、与谭明月无关的线索,我们要平冤讲案??,讲正义,要还受害??真者??相。”
他不能被表面证据蒙蔽。如果谭明月不是凶手,那么那个真正的、冷血而狡猾
“审判者”,此刻正隐藏在暗处,嘲笑着他们的方向错误。而吉允儿和李佳艺共同背负的那个“秘密”,以及那个她们共同“背叛”或“负心”的对象,依然是揭开真相的关键。
调查,仿佛回到了原点,又仿佛进入了更深的迷雾。而“负心者当诛”的血字,像一道诅咒,警示着可能还未结束的杀戮。许裴知道,他们必须更快,更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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