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狐·桃花雪

作者:一曲丹霄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第八章朱砂痣


      五雷山深处,恢弘的神庙傍着山势蜿蜒而上。在神庙的石阶下方,一汪碧水旖旎在蓝天之下,是一片一倾多宽的人工湖。湖边的白玉石台上,大祭司向着湖水俯下身来,然而,碧蓝的湖水却映不出他半分身影。
      黄泉湖——是这片湖水的名字,而它之所以被命名为“黄泉”,就是因为,它的湖水引自地底黄泉。黄泉之水,当然无法映出人世的影像。
      御狐神教大祭司一边默默念颂咒语,一边俯下身,在他缓缓伸开的两手之间,有一种白而冰冷的光渐渐透出、滴落、凝聚,然后——盛放。当他的手从水面上方移开,在他手心刚刚紧握的地方,赫然盛开了一朵白色的莲花,莲花花蕊闪烁着清冷的白色流光。可如果你仔细去看,就会发现,那朵美丽的莲花上,一条条流动着白光的花蕊,竟然是无数条苍白的,有着扭曲狰狞面孔的死灵。
      御狐神教立教数百年,而这黄泉湖,也就在狐神大殿的门前存在了数百年。数百年来,黄泉湖中一直是御狐神教畜养死灵的地方。死灵的怨念被湖中的黄泉之水吸收,再经过地下泉脉流向迷雾之森,就这样滋养着那片土地上的瘴疠之气。
      数百年来,迷雾之森已经成为御狐神教的一道天然屏障,将之与外界俗世隔绝开来。
      当手从白色的莲花上移开,御狐神教大祭司脚下蓦然踉跄着倒退一步,跌坐在石阶上。
      “咳咳咳……”大祭司苍白着脸色,咳嗽连连,直到涔涔冷汗塌透了重衣。
      “真难看啊,大祭司!居然被自己的咒术伤成这样!”突然,神庙里传出桀桀冷笑的苍老声音。
      大祭司啐出一口淤堵在胸腔的淤血,然后,用同样冷冷的眼神,侧目看向身后,说道:“我怎么样,还轮不到你来置喙!呵,倒是你,小心操心过多易暴毙啊,老妖婆!”
      石阶顶端,神庙巨大的穹门之下,一位苗人少女和一位苍老的苗族女巫走了出来。
      “彻!”看到大祭司苍白的脸色和唇角的血迹,少女疾步跑到他的身边。
      然而——老妖婆?在听到大祭司对自己的称呼时,苍老的女巫险些气得暴走,连盖在灰色头巾下的白发都炸了出来。女巫怒声骂道:“混账,你这野狐,连个女人都打不过,现在,居然还敢这么跟我说话!”
      “女人?”苗人少女掏出手帕,准备为大祭司擦拭唇角的血迹,然而,在听到老女巫的话时,她的手顿住了。
      看到少女眼中的疑惑,大祭司淡淡说道:“是中原仙剑道人的女弟子,只差一步,我就能杀了她……”
      此时,大祭司的脸色几乎和身上的法袍一样雪白,然而,嘴唇却因为染了鲜血而显得分外红艳。这样的他,却平添了几许妖异的美。看到大祭司说完,就神情疲惫地靠着石柱闭上了眼睛,苗人少女一瞬间竟然失了神。
      可就在这时,女巫苍老而沙哑的冷笑声又阴阳怪气地响了起来:“哼,什么只差一步,刚才明明有那么好的机会,你却没有下手。我看,你是根本就不想杀她吧?你根本,就舍不得让那女人成为这黄泉湖中的死灵吧?艳艳,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样的人,你怎能信任他?”
      听到女巫的话,大祭司金色的眼睛豁然睁开。然而,不等他说什么,苗人少女已然出声,断然打断了老女巫的话,说道:“牙婆婆,请你不要再说这种话!阿彻他虽不是我们的族人,但是,自从入教以来,他对教中事务,却一直都是尽心尽力的。在我眼中,他和你们一样,都是今后我要倚仗的人!”
      正如御狐艳所言:御狐神教立教数百年,虽然一直存在于湘西苗疆,但是信徒并不甚多。直到御狐艳的父亲——御狐风接任教主,御狐神教才在他的手中得以些许发展。八年前,御狐风不知从何处带回了这个奇异的狐妖少年,他不仅有着令人侧目的美貌,更有惊人的智慧与心机。八年来,少年积极带领教众广布教义,兴建庙宇,并在适当的时机布下神迹,展现于人前……在他的一系列动作之下,御狐神教才得到更快的发展、壮大,野心也一度膨胀。如今,御狐神教的教徒已经遍布湘西,势力范围甚至延伸到了整个苗疆。
      可与此同时,对于御狐彻这个少年,御狐神教内部却出现了支持和打压的两大派。可是,无论有多少人反对,当时身为教主的父亲对这个少年都是信任至极的,于是,在上一任抚影大祭司猝然病逝时,父亲便决定让他接任大祭司之职。要知道,大祭司在教中的地位举足轻重,仅在教主之下。
      父亲的决定自然受到阿彻反对者的坚决抵制,其中,尤以教中的几位大巫师反应最为强烈。那一天,牙婆婆居然与教中五位大巫师中的三位合谋,长跪狐神殿,想要以此逼迫父亲不要将御狐神教交予他这个异类之手。而且,他们还在阿彻来见父亲的路上派人伏击了他。
      教中对阿彻支持和反对的两大派矛盾终于激化,并引发了激斗。
      后来,还是父亲拖着病体,亲自率领人马赶到,才平息了纷争。
      在那场争斗中,参与伏击阿彻的四位大巫师里,除了牙婆婆,其他人几乎都被他所伤或所杀。大巫们的势力大大折损,阿彻则顺利地入住了象征御狐神教大祭司权位的星辰宫。
      但不管怎么样,御狐艳直到现在都始终坚信着:父亲之所以不惜一切也要将阿彻扶到她的教主座侧,一定就是为了让阿彻,成为那个能够守护她一生的人!
      然而,从那次激战之后,阿彻却再也无法与以牙婆婆为首的反对者们和睦相处,如果不是双方势均力敌,相互制衡,只怕,现在他们其中一方早已将另一方彻底吃掉。
      看到御狐艳似乎动了真怒,牙婆婆终于闭上了嘴巴。但是,当她看向大祭司那张俊美的苍白脸庞时,苍老的眼睛里却有着冰冷、厌恶,甚至是像毒蛇般的刻骨的恨意。
      大祭司不再理会牙婆婆的目光,也婉言拒绝了御狐艳的陪伴。
      看到他独自从台阶上起身,向着神庙大殿后方的星辰宫走去,御狐艳明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暗色。
      少女的神情落在牙婆婆眼中,她布满皱纹的苍老脸庞上出现了一种莫测的笑意。
      “扶摇啊扶摇,我们的机会就要来了!”当御狐艳也从神庙门前的石阶上离开,独自驻足在狐神殿门前的苍老女巫将手伸入怀中,心里默默说道。那里,那块沾染了鲜血的衣襟,是她三年来从不离身的东西。枯瘦如同鸡爪般的手指在衣襟的血迹上细细摩挲着。暗红色的血迹已经干涸、凝固,有着粗粝的质感。
      苍老的女巫眼神蓦然变得凶狠而凌厉:“扶摇,即使你在九泉之下,也要睁大眼睛好好看着,看为师,是如何为你抱这血海深仇!”
      在苍老的女巫身后,巨大的狐神雕像俯视着空旷的神庙大殿。脚踩祥云的九尾狐神雕像,精致的脸庞上神色悲悯而安详。

      黄昏来临,没有点灯的星辰宫内光线已然十分昏暗。
      在星辰宫的密室里,重重帷幕的背后,黑暗更如墨染。白衣如雪的大祭司盘坐在帘幕的最深处,打坐调息,在他的身前,唯有一柱檀香亮着红豆般的细微光芒。
      下午时分因为施法失败受到反噬而造成的伤痛还在持续。当真气在身体内运行圆满一个周天,大祭司缓缓睁开了双眼。
      不知道是因为心情始终平静不下来,还是因为这次术法的反噬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已经过了这么久,伤处居然依旧没有半分好转。
      那种丝丝缕缕的痛,仿佛与胸口处的某样东西相互牵连,疼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大祭司盘膝坐在蒲团上,身形不动,只是微微扬指,一朵火光便隔空跳上三尺之外的银质烛台。纯白的羊脂白蜡照亮了重重帷幕包裹出的黑暗空间。
      大祭司起身,走向摆放烛台的条案。案子上,烛台的下方,一只铜镜映照着烛光。看到自己的身形出现在铜镜上,大祭司停住了脚步:银发如雪,目若朗星,两道长长的剑眉斜飞入鬓……镜中的倒影,有着俊美得令人不能直视的容颜。
      看着镜中的倒影,大祭司蓦地扯下法袍的衣带,雪白的长袍从肩头滑落,露出光洁的胸膛。在白色大理石般的肌肤上,左胸的心窝处,一点红痣赫然在目。胸口的红痣宛如皮肤里渗出的一滴血,又彷如胸口滴落的一点朱砂。
      大祭司凝眉注视镜中的朱砂痣。
      胸口的伤又开始疼痛起来,他感觉到,就连血脉都随着伤痛翻腾起来。
      大祭司神思恍惚地看着铜镜,却发现朦胧的镜面中,渐渐浮凸出一个穿着粉红色裙衫的身影。那个影子身形像极了七尾玲珑阵中的梦女,但是,却有着美丽的纯白色灵魂。她就那样孑然伫立在落英缤纷的桃花林里。
      但是,她长得是什么样子呢?大祭司凝目张望,想要看得清楚些,但是,粉色剪影却只是模糊一片,无论他如何去看,也无法看清楚她的脸。突然,粉色的影子张了张嘴,似乎是对他说了句什么,可是,他却听不清楚。
      不只是胸口的伤,连头都开始痛了,颅脑中仿佛有千万只毒虫在攀爬咬噬。大祭司顾不得再纠缠于镜中的幻影,蓦地双手抱头,倒退一步靠在了墙上。他张开嘴巴,但很快又闭上,用力咬着牙,极力忍耐着几乎要破口而出的痛呼。
      仿佛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痛苦,大祭司猛然抽出挂在墙上的短刀,对准胸口的那颗朱砂痣,锋利的刀锋狠狠斩落,红痣连带周围的皮肉被一起剜下。
      “彻,你这是做什么?你疯了!”看到眼前的一幕,闯入帘幕后面的苗人少女不由得失声惊呼。
      御狐彻用手捂着胸前的伤口,在镜中看着自己的血从指缝间滴落。
      “喊什么?这点小伤,对我来说算得了什么!”大祭司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烦躁地呵斥着大呼小叫的少女。
      说话间,大祭司的胸前,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已经开始以人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愈合,不一会儿,血肉便重新恢复了原状。然而,随着伤口痊愈,胸前的那点“朱砂”也同时出现在了原来的位置。
      少女睁着一双细长的眼睛,看着上身赤裸的大祭司。在她的印象中,这个狐妖少年自从入教以来,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从容舒雅的,从没像现在这样失态过。直到看到他胸前再次出现的红痣,少女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惊声叫道:“彻,那颗痣,难道你……”
      听到少女的话,大祭司一震,似乎这才注意到身旁的目光。他的神识瞬时恢复清明,而颅脑中,那种万蚁噬身般的感觉竟也如海水退潮般瞬间消失。他双臂一抖,重新披好法袍,鲜红如血的朱砂痣又被包裹在了沾着血渍的雪白长袍之下。
      大祭司回首望向身旁的少女,淡淡说道:“艳艳,这么晚了,你来找我有事吗?”
      “我,我不放心你啊,所以,来看看。”少女说道。
      大祭司的脸色格外苍白,但是,听到少女的话,他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说道:“不放心什么?我很好啊!”
      “彻,今天下午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对我说?你知道我很担心你吗?”大祭司的话让少女十分不满,也很痛心。
      御狐艳上前一步,扭过头,不敢看地上那块血淋淋的皮肉,却捡起地上沾染着鲜血的短刀,“唰”地一挥,横在大祭司面前,说道:“你真的很好吗?那,这又是什么?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有什么事情,是你不能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的呢?”
      短剑锋利的刀锋反射着烛光,似乎刺疼了大祭司的眼睛,他默默将视线从刀上移开,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御狐彻的沉默,似乎更加印证了少女心中的某种猜测,却也让她变得更加生气,说道:“彻,是那个中原仙剑道人的徒弟伤了你吧?哼……”御狐艳忽地冷笑,细长的眼睛中有着某种不顾一切的疯狂光芒。“彻,你记住,如果你不能再守护御狐神教,那么,我才不管他是什么仙剑还是鬼剑,大不了,到时候,我就放出魔物,与他们拼个鱼死网破!”说着,御狐艳将右手的短刀作势划向自己的左手腕脉。
      大祭司见状大惊,匆忙劈手夺过少女手中的利刃,喝斥道:“不行,如果那样,整个苗疆都将是灭顶之灾!”
      红衣少女倒入大祭司怀中,尽管手中兵刃被夺,但是,眼中的光芒依旧疯狂而清冷,说道:“彻,历任教主的血,都是打开魔物樊笼的钥匙,所以,你记住,如果作为大祭司的你,不能再继续守护御狐神教,那么,我就会用我的血,祭开樊笼,放出魔物,与那些意欲攻上狐神殿的敌人同归于尽!”
      看到少女眼中的疯狂,大祭司脸上有着叹息般的神色,说道:“唉,艳艳……你知道,我是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的。这是我对老教主的承诺啊!”
      “哼。”红衣少女闻言,红着眼眶,怒冲冲地咬着嘴唇低下了头。
      等到怀中的少女情绪平静下来,大祭司才将她放在椅子上坐好,然后,招来了侍女。
      “彻,你知道的,我想要的不是那样,我想要的,并不是你对爹爹的承诺。”在被侍女簇拥着踏出星辰宫大门的时候,御狐艳突然转身,对身后的大祭司说道。然而,对于她的话,大祭司却只是无言地垂下了眼帘。
      转身跨出星辰宫的大门,御狐艳的泪水就仿佛断了线的珠子,再也止不住地流淌在脸上。阿彻他自己或许并不知道,因为,教中也不会有人告诉他,那颗朱砂痣的真正意义:狐妖的一生只爱一次,当真爱出现,他们的胸前便会出现那样的一颗朱砂痣。那颗痣是狐妖爱的象征,也是他们对爱人的承诺。
      一旦有了那颗朱砂,狐妖就不会再爱别人。即使爱人死去,他们的爱也会一直停留在他(她)那里。可是,阿彻啊,你可知道,我这一生将会是多么地遗憾——没能在你的那颗朱砂出现以前遇到你!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9646783/8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