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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鼠二
紫菀与疯道人退回林中,施了个障眼法,疯道人竖起耳朵听着一干人在林中搜索他们的下落,急促的脚步声就在附近打转,却怎么也找不到这里。
家仆多番寻找无果,汇报给主子,那金公子怒气冲天,骂道:“一个女人一个疯子,能比你们脚程快吗,怎么可能一眨眼就消失不见?必定是你们没有仔细找的缘故!”
“公子,天快黑了,小的看还是先回去,明日再多派些人来找。”
“放屁,现在就找不到了,明日谁知道他们跑到哪里去了。”
家仆叫苦不迭,只好摸着黑继续在林子里搜查。忽然听到女子歌声从林间传来,脆生生的,似百灵鸟一般。家仆抬手示意众人停下,闪身藏到树后,探头看去,只见几个浣衣女唱着歌,头顶着盆,嬉戏打闹从河边归家。
忽然周围走出十几个人,高墙似地挡在几个女子面前。一色的高壮汉子,面目可憎。一只狐狸从背篓里钻出来,跳到地上,冲那些汉子龇牙咧嘴,毛发悚然。
“小畜牲,去!”
一个汉子一脚正中狐腹,狐狸断线纸鸢般斜飞出去,轰然撞上树干,震得枝头树叶簌簌如雨。浣衣女惊呼,小狐狸在满地树叶间痉挛,喉间溢出断断续续的呜咽。
它忽地昂首望天,金棕竖瞳映着西沉残阳,竟似燃起两簇幽火,怨恨地看看几个汉子一眼,踉跄退入林中,不见影踪。
几个女子何曾见过这样残暴不仁的人物,躲到一个女子身后,惊慌道:“芸娘,他们是什么人?”
那叫芸娘的女子也十分害怕,一想此处离村子不算远,这时村里人大都回家了,料想他们也不敢怎样,壮着胆说:“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拦住我们姐妹去路?”
家仆见那女子身形苗条,虽是村姑,却生得一副好模样,不比东陵城里的女子差,又颇有胆识,当下生出戏弄之意,露出淫邪的笑容,走到她身边深深一嗅,叹道:“好香哇,一定是西坊吴老二家的胭脂,姐姐,你的胭脂可赏我点擦嘴上,叫我夜里,也能嗅着姐姐的香睡觉。”
壮汉中爆出串闷雷般的嗤笑,那家仆见伙伴都笑,越大大胆起来,手脚不规矩。芸娘急忙后撤一步闪让,手中的盆往地上一摔,衣服水浆撒了一地。她瞪着那家仆恼怒道:“瞧你人模人样的,原来是没脸没皮的东西!”
“姐姐此言差矣,我要脸有脸,要皮有皮,不信啊,给姐姐一捏便知。”他一低头便往芸娘胸脯上靠。
啪——一声,芸娘手掌还抬着,气得身体颤抖。那些看热闹的家仆哈哈大笑,说道:“好个母大虫,谁娶回家可有罪受喽,小聪,看你还敢惹她。”
那叫小聪的家仆捂着被扇得火辣的脸,见她这般不给脸面,反手一巴掌抽回去,芸娘“啊”一声,摔倒在地,嘴脸立马肿起来。
其他浣衣女忙围到她身边,将她扶起来,哀求道:“各位大老爷,我们姐妹只是到水边浣衣,没有招惹是非,为何为难我们?”
“话说得这么难听,我们哥几个见你们姐妹可亲,攀谈几句,你们倒好,一点面子不给,几个臭娘们有点姿色自以为是天仙下凡,看不起我们哥几个。”那几人倒打一耙有一手,浣衣女还想反驳,被芸娘拦住。
“他们打定主意要欺负人,多费口舌又有什么用。”芸娘冷冷道:“你们快回家去,把爹爹妈妈都叫来,我们不惹事,我们也不怕他们!”
她一副临危不惧的模样,那几个家仆也有些担心将事情闹大了,那边有个难伺候的主子还气头上呢,但平日作威作福惯了咽不下这口气,彼此对视一眼,有了主意。
十几个大汉一拥而上,将几个浣衣女抓住,押到金公子面前去,往白马脚下一丢,说道:“公子,这些女子是附近村子里的,说不定见过那三人,不过她们打死不认,恐怕有包庇之嫌。”
“什么人敢包庇本公子找到贼头!”金公子果然火冒三丈。
芸娘听得那群畜牲叫着公子,想是主人家,抬眼见他衣冠楚楚,说不准是听得了道理的,站起来说:“公子,我们姐妹几个是附近浣花村人,今日一早就往水边浣衣,日暮归家,不曾见过生人,谈何包庇?这几位官爷戏弄我们姐妹不成,不由分说污蔑我们,还请公子明鉴。”
金公子听得头疼,正要遣散他们,忽然见那女子拱手立于马下,鬓发凌乱,泪眼蒙眬,我见犹怜,顿时色心大起,将找人的事抛之脑后。
跳下马来,拉着芸娘说:“他们都是些泼皮无赖,不懂礼数,冲撞姑娘,委实可恶,待回家去,就命账房扣了钱,打几棍子,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芸娘破涕为笑,称赞道:“公子年纪轻轻明辨是非,是百姓之福。”
金公子笑道:“姑娘过誉了。”
见他拉着自己的手不放,芸娘微微蹙眉,说道:“公子,时候不早了,民女等人再不回家,公婆该担心了。”
“回家?”金公子突然冷哼一声:“你这小女子好不识礼数。”
芸娘听到身后几个汉子窃笑,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
“本公子今日心情不好,见了你却欣喜得很,你不好好伺候本公子,要回家伺候乡巴佬,我看你是头昏了分不清好赖!”
芸娘大惊,说道:“公子,我已为人妇,与丈夫许下白首之约,又怎能背弃山盟?”
金公子握紧她的手腕道:“我乃金太师之子,天都得看我脸色,你跟着我,还能少你好处?”
金太师天下谁人不知,他本是阉人,高荒王时得宠,荒王崩后,他扶持尚在襁褓的小王子为帝,自命太师,把揽朝纲,弄得腥风血雨。当年大将军慕行雪得罪于他,他记恨至今,将慕家九族斩于市口,使得东陵血流成河,太宰宜苏见势不妙告病还乡,从此朝堂上只他一人翻云覆雨。
他过继一子,人称金公子,仗着他义父权倾天下,嚣张跋扈,无恶不作,城中小儿闻说其名,不敢高声哭泣。
谁知竟碰上畜牲中的畜牲,芸娘只后悔识人不清,暗自垂泪,唯恐祸及家人,故作镇定说道:“原来是金公子,芸娘有眼不识泰山,失敬失敬。芸娘与丈夫山盟海誓人人皆知,若我光明正大随金公子而去,恐怕有损金公子名誉,请公子先行归去,待深夜派轿子到浣花村外来,芸娘在村外树下等候。”
她如此懂事明理,金公子乐得高兴,得此美人,晦气一扫而尽,呼众人踏着暮色回东陵去了。
芸娘站在原地,身体一歪倒下去,浣衣女搂住她,听她放声大哭,心有不忍,却也无可奈何。
疯道人站在树上,冷冷打量下方发生的一切,回到紫菀身边,与她说明前因后果。紫菀听罢,说道:“那女子不是不愿去吗,找个愿去的代她去不就好了。”
“那小子坏种一个,谁愿意与他?”疯道人问。
“喏,”紫菀朝树下的公子青努嘴:“他不说话就当是同意了。”
疯道人明白她的意思了。
紫菀笑道:“那轿子能无视城禁,自然也不敢有人搜查,这不正好解决我们进城的累赘,天助我也。”
紫菀起身,拍拍身上灰尘,说道:“走,我们同那女子聊聊去。”
深耶的东陵城郊贴地生出一层薄雾,如同鬼魂呼吸一般起伏,轻飘飘地弥漫高升。雾中忽有灯影摇晃,朱漆轿杆破开雾气,八名玄色短打的轿夫抬着一顶通体朱红、描金绘银的肩舆,朝着浣花村而来。
冷月当空,村口土路上落了一层银霜,一男子站在村口大树下,袖着双手眺望,见轿夫来了,低声说:“各位,夜里凉,到家里喝口酒暖暖身子,我妻芸娘也已在家里等候多时。”
轿夫见这男人忠厚老实,却要被抢走爱妻,同情了一把也帮不了什么,只能怪他家运气不好,偏偏碰上出门打猎的金公子。轿夫想着让他们夫妻再多待会儿,不多推辞,跟着他往村里去了。
这男人家里还有五十多岁的爹娘,低着头缄默不语,为轿夫勾酒来。轿夫饮过一巡,便催着送人上花轿了,不然不好向上边的交代。
男人点头称是,溜到屋后,过了会儿背着个穿着嫁衣的新娘子出来。新娘头上盖着盖头,轿夫本想揭开看上一眼,瞧瞧村妇能有什么姿色叫金公子都念念不忘。
新娘旁边一个身着紫衣的女子打开他的手喝到:“你是什么身份,敢揭未来夫人的盖头?”
轿夫冷笑一声,十分不屑,那金公子见一个爱一个,后院姬妾百来人,哪个不是美人,这就摆上夫人的架子了,只怕过去没两日就被忘记了。
男人亲自背着爱妻坐上轿子,一句告别的话也没有,只是站在村口紧紧地盯着肩舆远去。
“好了,我也该走了,你赶快带着家人离开是非之地吧。”紫衣女子说着,飞快扑进浓雾中,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
男人称谢,见人走了,急忙掉头回家,将藏在屋中的芸娘接出来,一家人带上行李,锁上大门,扬起鞭子赶着牛车,往东陵反方向投奔亲戚去了。
红色的肩舆在林间小道上颠簸,金线流苏穗子簌簌颤动,轿夫们有心戏弄戏弄轿中“贪慕虚荣”的女人,吆喝起来,故意颠起轿子,动静惊得树上的松鼠倏地钻回树洞,连带抖落几颗松塔,咚咚砸在轿顶,宛如更夫的梆子。然而那轿中的女人从始至终不为所动,一声不吭。
“嘿,这婆娘也算忍得。”一个轿夫啐了一口,说道:“看我的,尿都给这娘们颠出来,叫姓金的喝去吧。”
众人大笑,看他像喝醉酒一般,脚底游蛇似地划出八字步子,肩膀时而沉下去,又忽然顶上来,檐下的灯晃得撞到轿子上,哐当作响。
轿夫们玩心大起,不曾发现悄悄跟着身后的两道人影。紫菀皱眉道:“我看他们是皮痒了!”
疯道人不置可否,盯着下方的情况,突然说:“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林中慢悠悠踱出一个人,几个轿夫停下闹腾,向他看去,只见那人十六七的模样,修士打扮,背负一轻一重两把剑,杵在路中间,不让他们再往前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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