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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山
后山在卫府花园中,本是要打下来做一片花坛的,后来说是为了方便郎君们练武,才保留下来。
卫十郎给湛云指了上去的路后就转回去找卫茳,临走时还跟湛云道:“我还想吃桃花馒头。”
“回去了我让厨房做一屉给你。”
湛云扒开两边的长荆条,踏上泥路一步一步登到了最顶,一眼便瞧见了个黄衣服的影子朝自己扑过来,眼睛还没看清那人样子,只听她嘴里嚷着:“求您救救我家娘子——”
脚下泥土湿软,湛云用力去接扑过来的人,未想冲力太大,她站立不稳,霎时往后倒下去——
桑桑立在原地向下看,手捂住唇,惊愕不已。
“怎么、怎么是七娘子。”
不是让十郎去找太子殿下么。
桑桑双手止不住地抖,这可如何是好……本是想将殿下与四娘子一同困在下边那洞中的,她方才怎能看都不看就闭着眼撞人下去呢!
她咬牙,准备回宴席去请大郎君。
还没走到一半,就看见十郎那憨痴货带着大郎君上了山!
她只好声泪俱下,说七娘子为了救四娘子,也摔下去了。
卫茳面色一沉,即刻跟卫十郎说:“你去将此事告诉太子,切不可让其他人知晓。”
“又是我吗?”十郎捂住发热的胸口,这有他刚顺的卫茳桌上的桃花馒头,“我咋说?”
“如实说。”
后山虽不高,但他不是没从上面掉下去过,一路荆棘毒虫遍地,对他们习过武的人来说或许没什么,可湛云再怎么也得脱层皮,这么大的事就在眼皮底下出了,怎可能瞒得住贺砚。
倒不如一开始便摆正了姿态。
桑桑拦住十郎,焦急道:“大郎君,这恐怕不好吧?也不是什么光鲜的事,让客人知道了,以后我们娘子还怎么……”
本来只让太子知晓的话,两人共处一室,也能增进彼此之间的联系,可这么多人都在,哪还有什么气氛?岂不平白让太子笑话了。
卫茳:“卫蔺,还不快去。”
“哦。”
十郎手臂抱着,得啵嘚啵按原路跑了回去。
卫茳凛了桑桑一眼,桑桑莫名有些胆战。
而后他握着药箱,从顶上跃下。
这头,卫四娘死死抱住自己的右腿,瑟缩在角落中。
“我说了,我不想你给我吸。”
湛云全身都痛,自己捏了个遍,除了腿上几处皮外伤,没发现有什么内损。
还是卫四娘的伤更重要一些,她方才看了伤口,恐怕是毒蛇所咬的。
“你以为我想吸么,你要死也别拉上我,我好日子还没过够。”
“我、我不会死的,这又没什么毒。”卫四娘咬住下唇。
伤口是桑桑用朱砂给她画的,她又找大夫要过一些暂有心脉受损假象的药,这样就算太子给她把脉也没有破绽,虽大启民风开放婚嫁自由,总归还是男女有别,太子总不会给她吸毒血出来。
届时桑桑在上头把路堵一堵,他们便能在洞中谈心。
哪能想到下来的人竟是卫七!
她哪有毒血给她吸?
湛云懒得跟她废话,此地就她们二人,卫四娘要是死了,她就算是惹了一身腥。
要不是看在哥哥的面上,她才不给人吸毒血!
她猛地扑过去,一把擒住卫四娘的脚腕,正要下嘴,卫四娘惊叫一声——
“救命啊!你别过来!”
湛云喉间一紧,忽地被人从后拎开,抬眼见卫茳容色不明,克制道:“卫湛云!你想做什么。”
这边卫四娘已哭得梨花带雨,连滚带爬地躲到卫茳身后,“大哥,快带我出去,我不要在这里。”
湛云眉眼登时皱成一团,“怎还倒打一耙,倒像是我伤了你们似的。”
卫茳即刻上下打量卫四娘,“哪里受伤了?”
卫四娘摇头,手紧紧扯住卫茳袖子,“没有受伤,我什么事都没有,我们快上去吧。”
“好。”卫茳转头,“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湛云仰首,目光冷淡,“跟你无关。”
卫茳吸了口气,冷静些许,“我不该吼你,方才我以为……”
“以为我要借机对她下手?少以小人之心度我的腹——”
卫四娘攥紧卫茳的袖摆,“大哥,不要再跟她纠缠了,我都没有受伤,她皮糙肉厚的更没事了。再不回去,父亲会起疑心的。”
早知道桑桑这么笨手笨脚的,就不叫她出主意了,这下倒好,太子没上钩,险些把自己搭进去。卫茳最看不惯这种小把戏,若他知道自己搞些歪门邪道,指不定怎么罚她。
卫茳皱眉,下意识想训诫她不能这般说话,可抵不过卫四娘一直喧闹,只得先上去再说。
他一手攥住卫四娘手腕,一手伸向湛云,“湛云,过来,山坡陡峭,抓紧我。”
湛云站在原地,双臂抱在胸前,冷眼看着他们。
“湛云?”卫茳叫她。
“大哥,我们先走吧。”
卫茳回答得果断:“不可。”
于是松开卫四娘,朝湛云走去。
湛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踱过卫茳身侧,死死拽住卫四娘的臂膀。
很简单,卫四娘越不想治,她就非要给她治!
她不愿意半夜在房中思来想去,她就要立刻知晓卫四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卫湛云你疯了!”
“大哥,她要打我!”
卫茳不解为何湛云突然这样疯魔,立即上前想要拉开二人。
“卫茳大人,你要是再跟我纠缠,你妹妹马上就要毒发身亡了,”她一把掀开卫四娘的裤腿,“你自己看,小孔齿状且呈方圆分布,那是不是齿蟒的伤口。”
“齿蟒?”卫茳眸色忽变,“惊澜,你不要再动了。”
说着他接过湛云的动作。
什么齿蟒?她只是叫桑桑照着书册上的画,并不知道齿蟒为何物啊……
“大哥,我没、没事。啊——”
卫四娘拼命往后缩,却不敌卫茳的力气,脚腕腾地被他一拉。
真是齿蟒的伤口!卫茳心一凉。
“对准了口子使劲吸血出来就行。”湛云退后,翻开卫茳身旁的药箱,语气冰冷,“我哥哥教过我怎么配药。”
“还愣着做什么?”
卫四娘还在挣扎,卫茳立马用手捏住她伤口边的肌肤,头俯下去,卫四娘一挣,卫茳的手擦过伤口,竟惊异发觉其中一个小孔霍然消失了。
他凝眸问她:“什么意思?”
卫四娘登时大哭起来,脚蹬开卫茳,“我都说了我没事,为何就是不信我!”
湛云拿着配好的粉末呆愣在原地,此刻就是再傻也知晓发生了什么。
“所以,你让十郎去请的人,是太子?”
卫四娘环住双膝,嘤嘤抽泣,不发一言。
卫茳如鲠在喉,巨大的震颤席卷而来,“卫惊澜,卫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是如何想出这样的法子?”
“我汲汲营营为你争取,家人各自替你奔波,母亲不信神佛,却也为你素斋祈福,为何你总这般任性妄为?”
“家中从未短过你什么,也不求你有何建树,明知晓你的真正秉性,我还对你抱有期望,以为你是年纪小不懂事,对外都称你如明月般澄明。便是你要那天边的人,也都给你送到眼前了,何苦如此……”
如此作践自己,作践卫家?
他起身,眼神落到湛云身上。
湛云站久了才觉得腿上伤口灼心似的疼,忍不住在卫茳的药箱里找药,见卫茳视线看过来,当即又把背梁挺得板直,仿若什么都未发生。
卫茳拉扯嘴角,话到嘴边又咽下去。
他说不清楚此刻的感受,既愤怒,又羞愧,他平日虽行事不谨、玩笑人生,可从来也自诩君子,家风清正的话都说了数次,若只是他知道这事便罢了,可此时一切被湛云看在眼中……
昔日他甚至还告诫过她……
倒是湛云平静道:“你别看我,我现如今才知道原来你早清楚我们二人有过节,还说自己不偏帮,最后不还是俗人一个。”
“……任凭你怎么出气,我都不会有二话。”卫茳盯着湛云被鲜血浸透的裙摆,“你受伤了。”
湛云退后两步,“我先上去了。”
“我带你上去。”卫茳紧攥住她手腕,湛云挣了两下,忽听他低声在她耳边道,“你想再摔一回,报复我么。”
“自作多情。”湛云剜他。
“那就不要再受伤。”卫茳正色,“有人在等你。”
她回头看了一眼,卫茳说:“不必管她。”
待上了山顶,桑桑惊慌失措,“大郎君,四娘子呢?怎么没同你们一起上来。”
“你下去接她。”
“我?我怎么……”
卫茳漠然:“最初如何下去的,就如何上来。”
桑桑面色煞白,颤颤巍巍往下坡去。
湛云看向不远处,碧空如洗,碎金漫洒,笼在一人周身。
他的唇没有动,眼睛好像在说。
“过来。”
卫茳手拿金创膏,“我给你上药。”
“不必劳烦了,”湛云轻声道,“卫大人把药留给四娘子吧,她应也受了惊吓。”
“我有自己的哥哥。”
说罢,她一瘸一拐地走向贺砚。
·
湛云左手手肘杵在案几上支起脑袋,双眼微阖,膝上突然传来剧烈的痛意。
她下意识要往回缩腿,被人紧紧按住。
“忍着。”
她眼前迷蒙,烛火下的背影与儿时记忆中的重合,只是肩背更宽、身形更高大一些。
直至今日,湛云心中都有一个清晰的认识。
只要她受伤或是生病,无论哥哥在哪,都会立刻出现在她身边。
这次也不例外,哪怕是在卫府。
贺砚坐在床沿,湛云的双脚就枕在他的膝上,任由他一点一点地在伤口上涂上药膏。
待贺砚处理完毕,将她裤脚悉数卷下后,湛云如往常那般向他挪动过去,再把头搁在他的肩上,整个人贴过去。
此时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多年兄妹的默契让湛云敏锐地嗅到了什么——
她立刻从贺砚背上移开,几乎同时,她听见贺砚轻浅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小云,你已经不是孩童了。”
是了,莫说亲兄妹之间在长大后都不会如此亲密,她根本就是哥哥捡来的,既无血缘、也无名分,更该跟他避嫌才对。
而且,很快他就要跟自己名义上的姐姐成婚。
她的确不是孩童了,这几乎算得上僭越了。
湛云用被褥把自己拢在床角,只露出嘴唇。
而后尽量用听不出异常的声线回话。
贺砚听到闷闷的一声“嗯”。
他转头,想伸手去把她头上的被褥拨开。
倏忽停了动作。
他不能总这般惯着她,看到她流泪会心软,即便犯了错也狠不下心严厉管教。满腿的血色口子对她来说似乎不痛不痒,她甚至还有闲心去管、去治别人。
徒让上药的人心惊胆颤,阵阵后怕。
就是一次次的妥协与纵容才让他这个兄长没有威严。
湛云见他久久没有动作,心口像被一块大石封住。
半晌,贺砚才道:“我从前事事护在你前,不懂教你世间万般险恶,是我的疏忽。想必你也是心中知晓,所以才一次又一次带着满身伤回来找我。”
“可若有一日我不在呢?”
她是自己舔舐,还是在原地等他,或是六神无主,想要随便依靠旁人?
湛云紧紧咬住下唇,眸中皆是不可置信。
原来说了这么多,哥哥是想丢下她。
她早就知道的,他不可能一辈子是她一人的哥哥。
湛云闷在被中抽噎,几欲喘不过气来,贺砚即刻察觉到不对劲,猛倾过去,把她身上厚重的被褥一把扯下。
湛云眼睛红肿,身子微微发抖。
她望见贺砚盛怒的眉眼。
哥哥冲她生气也不止这一回了,但从来不像这次一般,漆黑的瞳孔里映照出的灯烛仿佛他燃烧的怒火,不熄不灭,愈来愈盛。
呵,这么凶,果然是要丢下她了。
她别过脸不去看他。
良久,脸上的泪渍被一抹温热所替代,贺砚双手捧住她脸,认真用指腹将她满脸泪痕抹去。
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总是狠不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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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哥还没意识到贴贴有什么不对,妹也没意识到自己好像有那什么肌肤饥渴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