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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兰簪
在纪雁行受伤的目光下,苏明衿只觉得手中华美的簪子成了个不折不扣的烫手山芋,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处置这个充满站队意味的信物。
一旁纪栖宁还在自顾自地剖白:“......明衿姐姐,这就是昨日母妃让我转交给你的那个,鲜花配美人,也算是借花献佛了。”声音不算大,但周遭的贵妇小姐们都听见了,心照不宣地相□□点头,末了还一脸了然笑意地冲苏明衿笑笑。
苏明衿进退两难。
戴上?自己想不起来那段对话还好,想起后只觉得自己如果还戴上的话,那可真不是个东西。纪雁行本不欲让自己难做,自己却求着逼着他送自己簪子,他一个韬光养晦的弱势皇子,顶着压力来向权臣之女献礼,势必要引起不必要的猜测,因此染上祸事,也不是不无可能。
不戴?她抬眼看了一眼意气风发的纪栖宁,他虽年幼,但身后的明贵妃却不幼稚。这个在宫中勾心斗角了半辈子的女人能不懂此举可能带来的影响?但她苏明衿一个刚刚及笄的少女,就是拒绝了,也可以推脱为无意之举。
她思忖良久,还是打算先收入袖中。
既然难以抉择,那就不做选择。
她安之若素地在众人的视线下同纪栖宁行了礼,不卑不亢地谢了贵妃赏,然后一把将玉兰簪塞进了袖间。
没有多余的动作,也没有解释的话语。纪栖宁虽是笑容僵了僵,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苏明衿没有转头去看纪雁行的表情,她做这个选择,不是要坚定选择纪雁行的意思,只是为了给上一世不懂事的自己收拾烂摊子。前世她在竹林小道上就同纪栖宁明确拒收了礼物,今生却忘记了这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引来了这么多不必要的风波。她皱了皱眉,有点烦心。
“怎得都聚在这里看热闹呢?”兰自秋带笑的嗓音从门外响起,围上来见主人公竟是自己的女儿,也来了兴致,崔氏忙上前将前因后果都讲给了兰自秋听,她听完后眉眼带笑的看向女儿。
“既是贵妃娘娘所赐,明衿,还不戴上。”笑吟吟的语气,不见勉强。
苏明衿没有动,自己不愿意是一方面,另外也摸不清母亲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见苏明衿不回应自己,兰自秋也不恼,走上前去将簪子从她袖间找出,认认真真地对着发髻比划了一番,才稳稳地插入苏明衿的头发里。
“承蒙贵妃娘娘抬爱,小女得此厚赏,心中自是感动不已,”兰自秋同纪栖宁略一福身,“不如。”她转头,将苏明衿拉到身边。
“不知十一殿下明日可否空闲?小女明衿想入宫亲自叩谢贵妃娘娘。”
不远处的纪雁行听到这句话后霍然起身,苏明衿也是失了言语,不知该接什么话好。
只有纪栖宁,眉眼弯弯,一口应承,“自是有空!那可就说好了,明日卯时,我遣人来苏府接明衿姐姐。”
兰自秋对纪栖宁突然亲近的态度让苏明衿有些困惑,上一世兰自秋对做局给苏观屏上套的明贵妃观感平平,连带着对她的儿子纪栖宁也是不咸不淡的态度,表面上的客套自是不少,但却是远比不了对待纪雁行的偏爱。
哪怕是知道了西北密信,前世的兰自秋也没有一丝一毫想要投靠贵妃庇佑女儿的意思,甘愿顶着风险送女儿隐姓埋名去西北随军,也不愿意向明念慈低头。
苏明衿正欲说些什么,却只觉兰自秋不动声色地拉了拉自己的衣袖,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好,十一殿下。”兰自秋笑眯眯地应答了,而后又不动声色将话题从明贵妃处转移到了及笄宴上,见宴上的风向又回了正轨,她才拍拍手示意苏明衿继续用饭。
苏明衿只好一个人又百无聊赖地坐回桌旁,一旁候了许久的玉霰此时才上前一步,附在她的耳边轻声道:“小姐,纪公子邀请您饭后在梨花林里见面。”
苏明衿抬抬手,端起手边的茶盏喝了一口茶来掩饰自己的慌乱的心情。她没自讨没趣到要问是哪个纪公子,她也知道纪雁行或许现在就在默默的注视着自己。
他居然能忍这么久,苏明衿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但不把话一次性说清楚这么一直这么吊着冷暴力也不是个事。
她慢吞吞地将口中的茶水咽下,“好。”
待到午宴散场,已是艳阳高照。虽是春天,刺眼的太阳已经初见毒辣,苏明衿支开了两个婢女,撑着把伞,一个人来到梨花林。
率先离席的纪雁行已经在那处候着了,他背靠在一颗梨花树下,抬起头来看梨花落。月白色的梨花稀稀疏疏的落在他的发冠上,臂膀上,衣襟上,他也似无所觉,只是一个人沉默地看着花落,神情专注。
听到了脚步声,他也不低头。苏明衿不自觉地也冲着他看向的方向抬头看去,却不曾想一朵梨花直冲冲地就往她的眼睛上面掉。
“啊——”苏明衿下意识地马上闭眼,却又没感觉有花落在自己眼睛上。
她偷偷睁开了一只眼,看到纪雁行正一脸无奈的看着自己,手里正抓着一朵梨花。她一慌,又把眼睛给闭上了。
“怕什么,你现在连我也不信了吗?”她听到纪雁行哑着嗓子在她耳边说话,她不敢回话,也不敢睁眼,因为这一世纪雁行到目前为止确实没有做错什么,自己也没有立场指摘他。
但让她毫无芥蒂地待纪雁行如初,那又是万万不可能的。
“明衿,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我们说开了好吗,你不能这样一直逃避。”一旁纪雁行仍在沉着嗓子劝导,“是在怪我在你卧床期间没有来探望吗?我私下询问过,兰夫人道你无大碍,我才寻了晚间的时间来探你,此事是我不对。”他也不管语言是否有逻辑,反正就是率先认错,态度诚恳。
见苏明衿不答,他又问道:"还是在怪我坠马那日没有及时出现?此事的确蹊跷,我已经命人前去彻查了,到时候定会给你一个交代。”说到最后,纪雁行的声音越来越轻,语气里的阴鸷简直难以掩藏。
听着少年纪雁行熟悉的声音,苏明衿突然没来由的觉得一阵委屈。
紧接着,又是一阵无力。
要我怎么说?我梦到上一世你杀了我们两个的孩子,我梦到你在我死后清算自己一系的亲信?
我想问你这么多年来到底对我是不是真心的?我想问你我苏明衿难道只是你平步青云的垫脚石吗?我想问你那些所谓的情深都是演出来的吗?苏明衿死死地咬着唇,不肯说一个字。
她有好多话想和纪雁行说,也有很多问题想让纪雁行解答。
但都是上一世的纪雁行。
她睁开眼睛,想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复他,哪知刚一开口,两行清泪就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纪雁行一直紧紧地盯着苏明衿,见她未语泪先流,一瞬间也没了脾气,他几乎情难自禁的想要上前拥住她,仅存的理智却又让他记起这里是人多眼杂的苏府,眼前的人是今日万众瞩目的丞相府千金苏明衿。
“明衿,你不想说就不用说了。”不待苏明衿开口,纪雁行言语上已是后退一大步,“我不是要逼你做出什么选择,我只是怕你对我有什么误会。”
真的吗?又装出这幅大度的样子给谁看?
苏明衿决定试一试。
她抬手擦去了眼角的泪水,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远离了一点纪雁行,语气上却是步步紧逼,不见畏缩,“没有误会,我只是有点后悔了而已。我根本就不喜欢你。”
死寂。
周遭一片寂静,苏明衿虚张声势地放完狠话后大气也不敢出一个,屏气凝神地准备听纪雁行的回复。紧张到她甚至能听到近边梨花落在池水上的啪嗒声,也能听到远处离宴客人相互寒暄的交谈声。
“......什么?”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纪雁行有点茫然的声音,“苏明衿,你再说一遍好吗?”
听到这个连名带姓的称呼苏明衿一个激灵。
第一次见纪雁行时,他坐在池塘边彬彬有礼地喊自己苏小姐,青涩惶恐却不失礼貌。满池在晚风中随风摇曳的荷花在他身后徐徐展开,他低头浅笑着看向自己,神情中却难掩寂寥落寞。苏明衿记得她当时就忙摆手告诉了他全名。
“苏...明衿?”他皱眉,有点不好意思地询问,“请问是哪个字?”疏朗月光下少年神情专注,让人不由自主地也想要同他认真说话。
她告诉他:“是青青子衿的衿。”
见纪雁行还是一副不解其意的样子,苏明衿干出来了一件让她午夜梦回醒来时仍觉得尴尬的事情。
只见她虚虚地握了一把月光,然后递到纪雁行的衣领前,一把张开。
“皓月在领,心灯长明。”她抬头看向纪雁行,面不改色地接着说完,“此间虽夜,唯我似星。”
纪雁行当时什么反应她已经不记得了,但她仍记得当时自己沾沾自喜的心情,不见尴尬,全是对自己行为的满意。
即使之后的苏明衿大权在握,无人再敢问及她的名讳,但她想起那次初见时,仍是觉得羞愧难当。
那是纪雁行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喊自己的全名。
相熟之后自己就一直让他喊自己的后两个字,细想下,两世一起,纪雁行竟是从未这般连名带姓的喊过自己的全名。
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要再循序渐进一点吗?他不会恼羞成怒把自己杀了吧?苏明衿在心里不断反问自己。她突然回想起上一世登基后杀伐决绝手段狠辣的纪雁行,突然开始有点惴惴不安起来。
纪雁行在她心中弱势的形象太过根深蒂固,竟让她忘了他本质并不是一个良善温驯的人。
她在心中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我的意思是说,我年纪还小,做什么决定都还太早,以后难免会后悔。”
好险好险。但幸亏是圆上了。苏明衿悬崖勒马,一阵后怕。
纪雁行在认真的听她讲话,他看到她的嘴唇轻启,已经做好了万箭穿心的准备。
居然没有想象中的伤人。
但真的是这个意思吗?
纪雁行松了一口气,一边唾弃自己这么轻易的就相信了苏明衿的话,一边又温声安抚道,“这个是自然,我不会强迫你。”
苏明衿听到这句话甚至都没想着去反驳了。字字句句都说不会强迫我的是你,我一提分手就发疯的人还是你。
纪雁行伸手准备去掸下苏明衿头顶上的梨花,手伸到一半又想起了刚刚自己说过的话,“抱歉,我......”
“七殿下——”这时兰自秋姗姗来迟,跨步进入花林中,打断了纪雁行的的话,“糟蹋了苏府的一池清泉,可有曾想过如何赔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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