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治面瘫

　　立冬后6天，乌云密布，天气阴沉，到了去义诊的时间。

　　“师兄，这天气预报骗人。”大巴车上石长旭挨着程夏时坐下，看着手机不满地抱怨。

　　前两天的天气预报说定下的日子是晴天，结果到了要出发的时候，暴雨几率百分之八十。

　　“之前就定好的日子，也不好再变。”程夏时叮嘱道：“下雨气温还会降，衣服穿够了吗？”

　　“放心吧师兄，我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现在穿着秋裤我都觉得热。”

　　“人都到齐了吗？”领队的是一位40上下的中年男人，有些秃顶，眉间川字纹深看着严肃，是中医内科的杨广毅。

　　“杨医生，人齐了。”
　　“行，师傅走吧。”
　　大巴车启动，往目的地八塘镇驶去。义诊的地方是在八塘镇下的徐家村和五龙村，这两个村落离镇上很远，基本只有老人还留在村里，每年诊所同当地的基层志愿者一起，去往这些偏远的村落给老人送物资和义诊。

　　车开了将近2个小时，终于到了镇上，程夏时下车时拉上了冲锋衣的拉链，跟着的石长旭被一阵风吹得打了个寒战，说话时嘴里呼出白气：“这里还要低个几度。”

　　镇里大多是几十年的老楼，但外部重新翻修过，路在几年前也修整好了，看着并不破旧。

　　杨广毅每年都来，已经轻车熟路了，招呼着所有人进提早定好的宾馆。

　　宾馆外有位中年女人等在门口，看到杨广毅一行人眼前一亮。

　　“杨医生！”
　　“马姐。”杨广毅和马姐握了握手，向第一次来的同事们介绍：“这是做基层工作的马姐，后面听马姐的安排。”

　　马姐笑着道：“医生们一路都辛苦了，房间都订好了，快上去休息休息。”
　　“镇上条件有限，只能让大家将就将就了。”

　　程夏时和石长旭要了一间标间，房间墙皮开裂，木质地板也陈旧破损，有些暗色的污渍残留，也就15平米左右，两张床之间就一人的空隙，站在门口一眼就看完全貌，好在看着还算干净。

　　房间里空气潮湿，有一股不透气的沉闷气味。

　　程夏时把包放到靠窗的桌上，推开窗户，空气灌进来散散房间的味儿。

　　石长旭把包甩在靠墙的床上，倒下去伸伸腰，摸着被子问道：“师兄，这被子是不是湿的啊。”

　　程夏时闻言摸了一把：“没事。”触感湿冷，手感冰凉，“冬天太潮了，就两个晚上，将就睡吧。”

　　“师兄你饿了吗？”
　　“走吧，出去吃晚饭。”
　　在楼下随机找了一家小店，味道意外的不错，两人吃饱喝足，外面下起了雨。

　　宾馆大厅里有一张木质的小茶桌，马姐和杨广毅面对面坐着正在聊天，看见程夏时和石长旭走进来，招招手叫过来一起。

　　两人搬着椅子坐过去，马姐倒了两杯热水推给他们，程夏时捧着一次性纸杯暖手。

　　“这天气也说不准……”马姐看着窗外的雨，有些担忧：“进村子的路不好走，不过只要没下大暴雨就没什么危险。”

　　“还会有危险？”石长旭惊了一下。
　　“如果下大暴雨的话，可能会有泥石流。”马姐说完也安抚道：“几率很小的。”

　　杨广毅在手机上敲下一行字，“叮！”程夏时和石长旭的手机响起来。

　　“明天8点出发。”原来是在群里发了明天的安排，“我们坐面包车进村里，马姐在那边给我们布置好了。”

　　“说到车，最开始按照往年给你们安排的三辆，结果前两天有企业来联系我们，说也要来做慈善。”

　　“那车？”
　　“嗨！”马姐一摆手，高兴道：“虽然仓促了点，但车还是很好找的，明天企业那批人应该也会到。”

　　“行。”杨广毅点点头：“上去吧，今晚早点睡。”

　　4人前后回到房间，玩了一会儿手机，就熄灯睡下了。

　　石长旭一开始嫌弃被子湿冷，结果沾枕就睡。程夏时有些认床，闭眼强逼着自己休息，不知熬了多久，意识才昏沉起来，但断断续续也睡不安稳，就这样到了早上。

　　石长旭刷着牙看坐在床上发呆的程夏时：“师兄，你没睡好吗？”
　　程夏时慢半拍地回到：“没事，我在车上睡。”

　　宾馆旁边就是早餐店，程夏时要了一笼菜包子，喝着南瓜粥，有温热的食物进胃里驱散早上的寒气。

　　这里的菜包与其他地方的不同，个个透着油皮，红润润的，咬开面皮，里面是麻辣爽口的包菜和榨菜。
　　“唔。”程夏时眼前一亮。

　　吃完早饭，还有几位同事陆续下来，他打过招呼，先在面包车上找了个靠后的位置补觉，也就错过桌上其他人的聊天。

　　“诶，马姐，那几辆车就是给企业那些人准备的吗？”

　　马姐转头看了一眼，嚼着包子说：“对，我刚刚问了，他们还在来的路上，到时候我们先走。”

　　另一个女生问：“什么企业啊？”
　　马姐想了想：“哦，是那个瑞享。”

　　天还是阴沉沉的，但好在没有下雨，面包车依次启动往村里开，从一开始的宽大马路，到一边山壁一边悬崖的双车道，再到靠近村里的石子路。

　　程夏时在颠簸中醒来，头磕在玻璃窗上砰的一声，彻底清醒了。

　　又颠了10分钟左右，终于到了目的地。

　　程夏时下车后深吸一口气，冷空气刺激着鼻腔，虽然有些冷，但村里就算冬天还是树木繁茂，空气质量远超城市，几次呼吸下就感到神清气爽。

　　义诊的位置是两个村子的交汇点，村子里的人把此地荒废的老房推倒重修，外面的院子铺好了水泥，有大事小事需要商量的时候，就到此地来开会。后来搬了几个乒乓球桌，几套石桌石椅，各种活动也在此地举办。

　　程夏时他们到达之前，接到消息的老人们就已经等在这里了。4、5个马姐的同事也提前到了，在院子里放好了桌椅。

　　杨广毅招呼着大家把基础的检查设备放到桌子上，程夏时则把针具和艾条拿到了屋里，针灸操作在屋内进行，大多数老人都是颈肩、腰腿、膝盖的问题，为了避免老人们着凉，室内开了好几个小太阳，温度很适宜。

　　等把设备都放好，马姐指挥车开到院子角落停着，义诊连续两天，傍晚车载着他们回镇上。

　　村里的老人都只会说方言，针灸组这边只程夏时一个C市人，他还得充当翻译，在房里忙得团团转。

　　过了大概1个小时，外面突然嘈杂起来，程夏时抬头向外张望，看到几辆面包车开进院子，应该就是马姐说的来做慈善的企业，程夏时不感兴趣，低头继续手里的操作。

　　“诶！辛苦了辛苦了。”马姐笑着欢迎，“把这些放到屋里吧，万一等会儿下雨。”

　　工作人员同企业来的人一起，把米面粮油搬到屋里，经过时程夏时抬眼一看，熟悉的logo又刺进眼里。

　　“？”巨大的荒谬感席卷全身。
　　“我靠！”
　　“怎么了？”旁边的石长旭吓一跳。

　　“没事，你把剩下的艾条放好。”程夏时压了压鼻梁上的口罩，走去门口。

　　远处面包车车头前站着三人，马姐面朝着程夏时的方向，和两个男人握了握手，笑着寒暄。

　　背对着门口的男人身量极高，程夏时盯着背影眼里都快冒出火星子。

　　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男人突然回头，对上了程夏时的眼睛。

　　等真确认林云霁来了，程夏时心里又复杂起来，仿佛吞了颗怪味糖果下肚，酸涩到五脏六腑皱成一团。

　　林云霁盯着程夏时看了一会儿，抬腿径直朝着门口走了过来，迈着长腿几步就到了程夏时面前。

　　“程医生，好巧。”
　　“呵呵，是啊真巧。”信你说的，不如信我是秦始皇。

　　马姐和刚刚站旁边的男人也跟了过来，马姐问道：“程医生你们认识啊？”

　　程夏时刚想说话，林云霁就抢先一步：“程医生是我的医生。”

　　“这样啊，那也太巧了。”马姐笑着没多想。

　　一旁带着无框眼镜的男人推了推镜片，不动声色地左右打量两人，露出一个了然的笑。

　　“蒋栋，你去忙后面的事吧。”林云霁对着男人说道。
　　蒋栋点点头，和马姐一起去商量发放物资的事了。

　　程夏时不想站在门口挡别人的进出，而且林云霁杵在门口实在是显眼，周围的目光不断投在他们身上。

　　程夏时转身走进屋内，石长旭见他回来，喊了一声：“师兄。”抬眼却看到跟在师兄身后的林云霁，被他的眼神冷得打了个寒战。

　　咦？他是不是瞪了我一眼？石长旭一晃眼，发现林云霁就只看着程夏时，似乎没注意到他，石长旭想天生脸臭吧这人。

　　程夏时知道林云霁跟着，也不去管，有位刚坐下的老爷爷正等着。

　　“爷爷是哪里不舒服？”
　　“膝盖疼啊，有时都疼得走不动路。”
　　“来，我看看。”程夏时把棉裤往上褪，一个身影也跟着蹲下来，帮着把另一边的裤子褪上去。

　　程夏时瞟了一眼他，没说什么。

　　“爷爷，膝盖去医院瞧过吗？”程夏时搭上膝盖，发现皮温比周围的低。

　　“去过去过，我孙女非要带我去，说是什么类风湿。”

　　类风湿关节炎，程夏时心里有数了，耐心叮嘱道：“爷爷，医院开的药要按时吃，平时注意保暖，我给你做做治疗。”

　　“好嘞好嘞。”爷爷身体干瘦但是精神头很足，笑着拍拍程夏时：“辛苦你了小伙子。”

　　“长旭，把碘伏递给我。”程夏时转头对石长旭说道。

　　石长旭刚答应一声，想去拿碘伏瓶子，一只手就先他一步拿过瓶子，递到程夏时面前。

　　程夏时顿了顿，还是接了过来。
　　程夏时消毒后从白大褂口袋里拿出针具，林云霁悄悄后退两步，转过头去。

　　“好了。”程夏时起身，“长旭你上一下艾条，我去看看那边。”
　　“行，师兄。”

　　程夏时无视林云霁从他身边走过，后面坐着的几位老人艾条燃尽了，程夏时去扫掉艾灰、默默拔针，林云霁站在原地注视着他。

　　石长旭摸不着头脑，这两人之间流淌着一种古怪的氛围，让他也不敢插科打诨。

　　林云霁终于转身离开了房子，走到院子里，又消失在视线中。

　　程夏时缓缓吐出一口气，石长旭凑上来小声问：“师兄，这人是你朋友？”

　　“不是，他……”程夏时沉默片刻，“不用理，当他不存在就行。”

　　“哦……”石长旭心里琢磨，肯定是朋友决裂了，这个臭脸男人想和师兄和好，居然能把师兄脾气这么好的人惹到。

　　“各位医生们！”马姐在院子里大声说到：“午饭到啦！”

　　订好的盒饭送来了，在场的人都有份，屋内操作都结束后，石长旭帮程夏时随手领了一份，两人在院子里找了个位置捧着盒饭吃。

　　程夏时扫视了一圈院子，没发现林云霁的身影，不知道去了哪里。

　　吃过午饭，瑞享的工作人员布置着现场，需要拍一些照片，马姐很熟悉这些了，向瑞享的人问：“你们领导呢？来拍照啊。”

　　林云霁和蒋栋从远处踱步过来，两人聊着事，林云霁看到拍照，对蒋栋说了几句话，蒋栋点点头，走入镜头去合照，林云霁脚步不动站在原地。

　　“诶？”马姐疑惑：“你们领导不来拍吗？”
　　“领导不爱拍照。”蒋栋微笑：“我们拍就行。”

　　拍完照片后瑞享今天的行动就结束了，开始准备返程。

　　程夏时在屋内听到车辆离开的声音，面无表情，不想分去心神。

　　车辆离开大概半小时，马姐的手机响了。
　　“什么！泥石流？”

　　程夏时心里一突，歘地看向马姐。
　　“人没事吧？”马姐紧张问道。
　　“好好好……人没事就行，嗯，知道了，你们也小心。”

　　挂了电话马姐赶紧喊道：“大家快把院子里的东西都搬进来，暴雨马上来了！”

　　众人闻言赶紧动起来，程夏时拉住马姐：“马姐，泥石流是怎么回事？”

　　“山路那边已经开始下暴雨了，泥石流把路给截断了，好在企业的人已经开车路过了，等这暴雨过了，路通了我们再回。”

　　程夏时心放下了，正抱着几台血压计往屋内跑，天一瞬间就暗下来了，大团雨云逼近，风夹着雨水先一步刮来。

　　门口很多人进进出出，程夏时提快步子，快要进屋时，从屋内突然冲出一人，程夏时抱着东西躲闪不及，侧身想避开，脚下却被门槛跘得身形不稳，朝后倒去。

　　糟了！肾上腺素一下飙升，他脑子里只想千万别磕到头。

　　“嘭！”程夏时被人一把揽住肩膀，撞进后面人的怀里，稳住了身体。

　　程夏时赶紧站好，转头道谢：“谢谢啊，你力气真大……”

　　林云霁看着他，表情有些严肃：“小心点。”

　　“……”

　　程夏时心里炸了：“你怎么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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