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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山避难所
山路比许研想象的更难走。
他们已经在竹林间穿行了近两小时,匪瑜走在前面,长发被随意扎起,背包里装着简单的茶具和几件换洗衣物。许研背着吉他,时不时被脚下的树根绊一下,但始终紧跟着匪瑜的背影。
"还有多远?"许研气喘吁吁地问。
匪瑜回头,阳光透过竹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过了前面那个坡就到了。"
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大半,虽然仍有些沙哑,但不再有那种紧绷的恐惧感。自从离开奶茶店,匪瑜的肩膀似乎一点点放松下来,仿佛卸下了某种无形的重担。
当许研终于爬上山坡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屏住了呼吸——一栋古朴的木屋坐落在竹林环绕的平台上,屋顶覆盖着厚厚的苔藓,门廊前的石阶被岁月磨得光滑发亮。最令人惊讶的是,木屋一侧的墙壁几乎完全由玻璃构成,透过它能看见里面隐约的家具轮廓。
"这是..."
"我爷爷建的。"匪瑜的声音带着许研从未听过的柔软,"他是建筑师,也是个...音乐爱好者。"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尘封已久的空气扑面而来,混合着木头、纸张和某种香料的气味。许研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客厅中央摆着一架老式钢琴,琴盖上积了薄薄的灰尘;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民族乐器;书架塞满了泛黄的乐谱和手写笔记本。
"没人知道这里?"许研轻声问,像是怕惊扰了屋内的宁静。
匪瑜摇摇头:"爷爷生前很少带人来。"他走向钢琴,手指轻轻抚过琴键,但没有按下去,"我小时候常在这儿过暑假,他教我认五线谱。"
阳光透过玻璃墙洒进来,将匪瑜的身影勾勒得格外清晰。许研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表情——怀念、悲伤,却又带着某种宁静的喜悦。
"饿了吗?"匪瑜突然转身,"厨房应该还有些干货。"
厨房小而整洁,老式的木柜里果然放着各种密封罐:干香菇、笋干、腊肉...匪瑜熟练地生火煮水,许研则好奇地翻看挂在墙上的老照片。其中一张特别引人注目——年轻的匪瑜站在钢琴旁,身边是一位白发老人,两人手里各执一把二胡。
"你爷爷会拉二胡?"
匪瑜抬头看了一眼,嘴角微微上扬:"不只是会。他收集了全国各地的民间音乐,那些笔记本里全是他的手抄谱。"
许研突然明白了匪瑜音乐中的某些特质——那些不属于流行音乐的转音和节奏,那种独特的叙事感,原来都有迹可循。
午餐是简单的腊肉焖饭,两人坐在门廊上吃得津津有味。山风拂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响声,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鸟鸣,除此之外,世界一片寂静。
"这里...没有网络?"许研突然意识到手机已经很久没有信号了。
匪瑜摇头:"爷爷讨厌现代科技。"他顿了顿,"你想回去吗?"
"不!"许研的回答快得让自己都惊讶,"我只是...想告诉编辑一声。"
"明天我带你去山顶,那里有信号。"匪瑜收拾着碗筷,动作流畅得像是在自己家一样自然,"今晚先将就一下?"
许研点头,突然注意到匪瑜的手腕上戴着一根褪色的红绳——之前从未见他戴过。似乎察觉到许研的目光,匪瑜轻声解释:"爷爷给的。说是...保平安。"
下午,许研帮匪瑜一起打扫屋子。阁楼上堆满了箱子,其中一个装着老式唱片和录音带。匪瑜小心翼翼地取出一盘磁带,放进角落里的录音机。随着沙沙的响声,一个苍老却有力的声音充满了房间:
"1987年4月,云南丽江,纳西族民歌《谷气》..."
匪瑜僵在原地,眼眶瞬间红了。许研轻轻握住他的手,感受到那修长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是爷爷的声音。"匪瑜低声说,"他走遍全国录制这些濒临失传的民歌..."
录音继续播放,一个女声唱起悠扬的旋律,歌词许研听不懂,但其中的哀愁与希望却直击心灵。匪瑜闭上眼睛,手指在大腿上轻轻打着拍子,嘴唇无声地跟着哼唱。
那一刻,许研看到了一个全新的匪瑜——不是奶茶店主,不是失意歌手,而是一个流淌着音乐血脉的传承者。
傍晚,他们坐在玻璃墙前看日落。竹林在夕阳下染成金色,远处的山峦层层叠叠,如同水墨画中的意境。匪瑜突然起身,走向钢琴。
"很久没调音了。"他轻声说,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可能很难听。"
第一个音符响起时,确实有些走调。但匪瑜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弹奏,是一首许研从未听过的简单旋律。渐渐地,走音的钢琴似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与窗外的自然声响奇妙地融为一体。
许研悄悄拿出笔记本,开始写下眼前的画面:"他的手指在泛黄的琴键上起舞,像是抚摸久别重逢的爱人..."
不知过了多久,琴声停止。匪瑜转过头,发现许研正专注地写着什么,睫毛在夕阳下投下细长的阴影。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轻声问:"在写新文章?"
许研抬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合上本子:"只是...记录。这里太美了。"
"给我看看?"
许研犹豫了一下,还是递过笔记本。匪瑜读得很慢,时而停顿,时而微微点头。当他读到"音乐从他的指尖流泻,如同山涧流过卵石,自然而必然"时,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你写得...很准确。"他将本子还给许研,"就像你真的懂音乐一样。"
"我不懂音乐。"许研微笑,"但我懂你。"
这句话在空气中轻轻回荡。匪瑜的耳尖微微泛红,他转身轻轻盖上琴盖:"该做晚饭了。"
晚餐后,许研帮匪瑜整理阁楼上的资料。那些手抄谱纸页泛黄,字迹却依然清晰,每首曲子旁边都详细记录了采集地点、时间和演唱者的故事。许研被这些故事深深吸引,不时读出其中片段。
"'这首歌是一位八十岁的苗族老奶奶唱的,她说这是她母亲教她的情歌,如今村里已经没人会唱了...'"许研轻声念道,抬头看向匪瑜,"你爷爷真是个宝藏猎人。"
匪瑜正在翻阅另一本笔记,闻言抬头:"他总说,真正的音乐不在舞台上,而在民间。"他顿了顿,"我以前觉得这很老土,现在..."
"现在?"
"现在我想试着把这些旋律融入我的创作。"匪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许研从未听过的坚定,"不是作为'斐语',就是...作为我自己。"
许研的心跳加速了。他放下手中的资料,走到匪瑜身边坐下:"那会非常美。古老与现代的对话,山野与城市的和解..."
匪瑜静静地看着他,眼中闪烁着某种光芒。突然,他俯身从旁边的箱子里拿出一把古旧的二胡:"爷爷的宝贝。想听吗?"
许研点头,看着匪瑜调试琴弦,姿势熟练得像是经常这么做。当第一个音符响起时,许研屏住了呼吸——那声音哀而不伤,悠远绵长,像是从很远的地方穿越时空而来。
匪瑜微微闭着眼睛,身体随着旋律轻轻摇晃。许研注意到他此时的姿态与弹钢琴时完全不同——更加放松,更加自在,像是回到了某种本源状态。
曲终时,两人都沉默了很久。最后是许研先开口:"这是什么曲子?"
"《二泉映月》。"匪瑜轻轻抚摸着二胡的琴筒,"爷爷教我的第一首曲子。"
夜深了,他们各自回到安排好的卧室。许研躺在陌生的床上,却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窗外,竹影婆娑,月光如水般倾泻而下。他想起匪瑜弹琴时的侧脸,拉二胡时的专注,还有读他文字时微微上扬的嘴角...
第二天清晨,许研被一阵茶香唤醒。他循着气味来到厨房,发现匪瑜已经煮好了茶,正在煎蛋。晨光中,他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随着动作轻轻摆动。
"早。"许研靠在门框上,声音还带着睡意。
匪瑜回头,递给他一杯茶:"尝尝,爷爷珍藏的普洱。"
茶汤呈琥珀色,入口醇厚,带着淡淡的陈香。许研闭上眼睛,感受那股暖流从喉咙滑入胃里,再扩散到全身。
"好喝吗?"匪瑜问,语气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许研睁开眼,发现匪瑜正专注地看着自己,晨光在那双眼睛里洒下细碎的金色。他突然想起什么,放下茶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纸条:"昨晚写的...给你的。"
匪瑜疑惑地接过,上面是一段简短的文字,描述他弹钢琴时的样子。文字朴实无华,却精准捕捉到了那一刻的神韵。
"这..."
"以后每天都会写一段给你。"许研微笑,"就当是...房租。"
匪瑜的睫毛快速眨动了几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纸条折好,放进胸前的口袋:"谢谢。"
早餐后,他们按计划前往山顶寻找信号。山路陡峭,匪瑜走在前面,不时回头确认许研跟上了。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洒下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到了。"匪瑜指向前方的一块巨石,"那里信号最好。"
许研爬上巨石,手机果然显示有一格信号。他快速给编辑发了条消息,说明自己需要暂时离开网络一段时间。当他抬头时,发现匪瑜正站在悬崖边缘,长发被山风吹起,背影孤独而坚定。
"匪瑜!"许研忍不住喊道,"别站那么近!"
匪瑜回头,嘴角微微上扬:"怕我跳下去?"
"怕你被风吹走。"许研走到他身边,不由自主地抓住他的手腕,"你太瘦了。"
匪瑜没有挣脱,反而轻轻回握住许研的手:"看那边。"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层层山峦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宛如仙境。许研突然明白了匪瑜带他来这里的用意——在这浩瀚天地间,那些网络喧嚣、身份危机,都变得如此渺小。
"我小时候,"匪瑜轻声说,"每当不开心就会来这里。爷爷说,大山是最好的听众,它永远不会评判你。"
许研握紧他的手:"现在我也是你的听众。永远。"
匪瑜转头看他,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山风呼啸而过,将两人的发丝纠缠在一起。许研不自觉地向前倾身,这一次,匪瑜没有躲开。
他们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吻发生在山顶的狂风中,带着茶香和阳光的味道,笨拙而真诚。分开时,匪瑜的耳尖红得透明,但眼中的笑意比许研见过的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回去吧。"匪瑜轻声说,"我教你弹《二泉映月》。"
下山的路似乎比来时轻松许多。许研跟在匪瑜身后,看着他的长发在风中飞舞,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和创作冲动。他想写关于这一刻的文章,想用文字永远留住这个画面——不是为了发表,只是为了记住,为了感恩。
回到木屋时已是午后。匪瑜果然兑现承诺,耐心地教许研弹奏那首二胡曲的钢琴版本。许研的手指笨拙地寻找着琴键,但匪瑜没有丝毫不耐烦,只是轻轻握住他的手,一遍遍引导。
"这里,降半音。"匪瑜的气息拂过许研的耳际,"对,就是这样..."
夕阳西沉时,许研已经能磕磕绊绊地弹完前半段。匪瑜坐在他身边,不时加入和声,两人的肩膀随着旋律轻轻相碰。玻璃墙外,最后一缕阳光将竹林染成金色,仿佛为他们的演奏打上了天然的灯光。
这一刻,许研忽然明白,有些音乐不需要舞台,有些文字不需要读者。它们存在的意义,仅仅是为了那个与你共享沉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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