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碎玉录

　　晨雾漫过萃雅楼的青砖地，金仲语执狼毫在洒金笺上誊写货单，忽觉耳后一暖。刘书敏正将新折的白梅别在她幞头侧边，指尖掠过鬓角时带着沉水香余韵："西跨院的红梅都谢了，偏这玉蝶梅开得倔强。"
　　铜盆里炭火噼啪炸开星子，映得她侧脸暖玉生烟。金仲语捉住那欲缩回的手，指腹抚过虎口处淡青墨痕——是昨夜帮自己修补《快雪时晴帖》时染的。窗棂忽被叩响，权汝修抱着账册立在廊下，靛青衣摆沾着晨露。
　　"上月收的宋代梅瓶，当真是从沧浪亭流出来的？"他翻开泛潮的账本，目光扫过插屏暗格方向。金仲语瞥见刘书敏睫羽轻颤，腕间银镯磕在砚台上"叮"的一声，像极了三年前私奔夜打更的梆子。
　　午后天光漏进格扇门，刘书敏正在给唐代雷氏琴调弦。忽听得前堂传来金仲语冷冽声线："这枚羊脂玉佩怕是经了七任主人，您瞧这系绳孔道的磨损..."她指尖一颤，冰弦在食指拉出血痕。金仲语几乎瞬时而至，扯断自己衣襟暗袋的素绢就要裹伤。
　　"不过是断弦罢了。"刘书敏抽回手指，却将染血冰弦塞进对方掌心。金仲语望着绢帕上点点红梅，忽想起当年书敏在闺阁刺破指尖绣嫁衣，血珠子滴在并蒂莲上也是这般凄艳。那时她翻墙递进的止血膏，还藏在萃雅楼顶格暗匣里。
　　暮色四合时起了风，权汝修将新到的暹罗沉香锁进库房，转身撞见金仲语立在庑廊暗影里。她手中摩挲着半枚鱼形玉佩，那是当年与书敏各执一半的定情信物。"李东楼的管家今日来问过古琴。"他压低声音，"说是要寻张能配得上紫檀木琴桌的。"
　　檐角铜铃骤响，惊起后院白梅簌簌。金仲语将玉佩按在心口，冷香混着记忆漫上来——那年上元夜书敏被嫡母罚跪祠堂，她偷翻过三重院墙，在雪地里捂了整夜才暖透的梅花糕。
　　二更梆子响过，金仲语轻手推开西厢房门。刘书敏正对镜卸下幞头，青丝泻落如瀑，缠着白日那支玉蝶梅。铜镜里忽然多出个身影，她反手将银簪抵住来人咽喉，待看清是仲语才嗔道："你这夜探香闺的毛病..."
　　话未说完便被拥进檀香怀抱，发间白梅跌落在妆奁上。金仲语抚过她掌心结痂的伤痕："今日那琴客是李东楼门人。"感觉到怀中人骤然绷紧的脊背，忙又添了句："我让汝修把雷氏琴锁进地窖了。"
　　忽有夜风撞开窗扉，吹熄了案头烛火。黑暗里刘书敏摸索着捧住仲语的脸，唇瓣擦过她眼尾小痣，像三年前那个雪夜在柴房相拥取暖时的触碰。窗外忽传来瓦片轻响，金仲语瞬间将人护在身后，袖中软剑如银蛇出洞。
　　却见权汝修举着灯笼立在墙头，尴尬地轻咳："西北角来了伙贩皮货的胡商..."话音未落，金仲语已掷出软剑钉住他脚下青瓦。刘书敏借着月光瞧见仲语绯红耳尖，忽然想起她们扮作夫妻投宿客栈那夜，这人也是这般色厉内荏地持剑守住房门。
　　五更天时落了薄雪。金仲语在库房清点新收的青铜器，忽见刘书敏抱着黑漆螺钿盒进来。打开竟是支断成两截的翡翠簪，正是当年书敏及笄礼上被她失手摔碎的那支。"你竟还留着..."她指尖发颤，却见对方从袖中取出金镶玉的接骨簪："昨日用琴轸金箔熔的。"
　　晨光穿透琉璃窗，在两人之间织就金线。前堂忽然传来权汝修与人争执声："这焦尾琴真是南朝旧物？您看这断纹..."金仲语将接骨簪别在书敏髻上，转身时眼底柔潮尽褪，又是那个冷峻的金掌柜。刘书敏抚过簪头缠绕的金丝，忽然明白三年前仲语为何要烧毁闺阁——不是决绝，是把所有温柔都炼成了护她的铠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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