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霖铃-共白首

　　到了公开课的日子了，朱谧走上讲台，心想：不是说有校领导吗？这公开课就这么几个人啊？
　　公开课只来了三个领导，珠城化工现任校长：陈怀松，教务处处长和宋书华。
　　对于朱谧这个便宜师兄，她其实并不熟悉。陈校长和朱谧都是包院士的学生，朱谧是全日制，陈校长自然是挂名，别说朱谧和她不熟了，包院士估计也没有见过他几次，学术圈子里，这些都是正常现象。
　　朱谧虽然不是八面玲珑的性格，但她也会审时度势，她并不需要讨好陈校长，她来珠城，是凭借自己的实力，而朱谧也相信，她的这位师兄，应该不会刁难她。宋书华又是自己的领导，那就剩下教务处处长了呗，教务处处长懂无机化学嘛，应该是不懂的。
　　朱谧想着：这个世界果然是一个草台班子，看来这些就是一个形式啦！形式的东西总是必不可少的，再普通的事情，赋予它庄严的形式，就会重视起来，便也有了价值。

　　朱谧授课的过程中，看了宋书华好几次，倒不是担心什么，毕竟宋书华教学经验丰富，课上的好，人也很严格，她想通过宋书华的眼神，解析自己作为一个青年教师哪里表现的好，哪里表现的不足。
　　很可惜，朱谧什么也没有看出来，宋书华全程没有什么表情。朱谧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老谋深算，果然城府极重。
　　公开课就在朱谧的正常授课中结束了，朱谧走下讲台，找几位领导汇合了，她想着，几位领导是不是有什么课后指导，批评或者指正，她都准备一一接受。

　　陈校长开口了，说：“肖处长、宋院长、朱谧，晚上六点一起吃个饭，我已经订好餐了，大家都有时间吧？”
　　朱谧心想：嗯？为什么不是反馈，而是吃饭，陈师兄是什么意思呀，批评她来珠城这么久也没有去找过他？不管怎么说，陈校长开口了，晚餐便就这样订下来了。
　　距离晚饭还有一些时间，朱谧想着晚上肯定要寒暄的，暂时就不交流了，她和宋书华一起去了化科院的办公楼，朱谧准备开口询问宋书华关于公开课的问题，不过，她感受到了宋书华身上的清冷和疏离感，便也没有开口，等待着晚上的鸿门宴了。

　　宋书华坐在他的办公室里，他的手指不停地敲着桌面。朱谧很适合当老师，她比其他青年教师都要优秀，可以看出来，她很用心，不仅是对课程，也是对她的学生；她对知识点的把控很强，深入简出，比大部分授课多年的老教师讲得更明白，她又充满了激情和活力，作为一个领导和前辈，他很欣慰。
　　只是，朱谧和陈校长师出同门，看今天的情形，朱谧和陈校长的关系应该很好，朱谧从未和他提过这件事情。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宋书华的思虑，宋书华说：“请进。”
　　毛红梅走进来，关上门，她声音温柔，吐字缓慢：“宋院长，听完朱博士的公开课了？”宋书华点头，说：“嗯！”毛红梅说：“宋院长，今天这个公开课啊，学院提交上去的名单是你、徐主任还有我。后来呀，名单被教务处换了，换成陈校长、肖处长和你了。我想呀，教务处应该不会管这个事情，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宋书华说：“不清楚。”
　　毛红梅说：“是啊，谁知道呢，谁知道我们陈校长是怎么想的，毕竟他也是中国理工大学的。”宋书华说：“嗯！”毛红梅说：“那，宋院长，朱博士的课上的怎么样？”
　　宋书华说：“毛主任，其实，你有时间也可以去听听，不一定是以公开课的形式，随时都可以，多给青年教师一些意见和指导。”
　　毛红梅哈哈哈笑了，说：“我哪有这个能耐啊？”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宋书华，便走了。

　　宴会还没有开始，陈校长联系朱谧，让朱谧开他的私人车过去，朱谧内心一万句草泥马，她自从考完驾照以后，就没有开过几次车，陈校长这不是坑自己嘛，他是什么意思，朱谧想着，作为校长，他是有自己的司机的，竟然还让她当司机。
　　朱谧初入职场，终于感受到了领导的威严，朱谧还是颤颤巍巍地开着车，带着几位领导去酒店了。陈校长坐在副驾驶为朱谧指导，朱谧看这条路的路况不错，便也没有在心底记恨这位师兄。
　　到了酒店，菜是陈校长点的，朱谧心想，这样也好，在坐的都是她的领导，她的确没有什么话语权，她便想着晚上买单的事情，应该是她去买单吧，钱，她倒是无所谓，她就担心会不会有什么隐形的，她不知道的约定。
　　陈校长说：“宋院长、肖处长，今天晚上陪我喝几杯呀！朱谧，你就不用喝了，你还要开车送我们回去呢。”朱谧心想：噢？陈校长这么好的嘛？不愧是大师兄呀，她俩之前就只见过一次，还是她导师包院士知道她要来珠城后给她引荐了一次，吃了一次饭，就对她这么照顾？她绝不相信，陈师兄能做到这个位置，会是什么良善角色。

　　鸿门宴开始不久，陈校长开口说：“朱谧师妹，这个我的几篇文章准备找几个审稿人，你看包老师和李老师有没有空啊？”朱谧立刻明白了，她的大老板和小老板都是这个行业的大佬，带上大佬就是有了保证书了，投文章就简单了许多，只是朱谧觉得，这也太直接了吧，这些话，私下说就可以了，需要在场面上说出来嘛？
　　她想，也是，陈怀松是校长，他怎么做事，宋书华和肖处长能说什么，这就是权力嘛，大大方方摆到台面上来。
　　可她，却是个直肠子，她也不拐弯，直接说：“陈校长，我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空，我回头给您问问，不知道您这次文章讲什么的，如果方便，可以把摘要给我看看嘛？”朱谧心想：总不能什么文章都给导师看吧，如果真是不错的工作，朱谧还可以给改一改，朱谧觉得，她在科研上的水平或者说写文章上的水平是超过陈校长的，再说，陈校长他那么忙，应该不会自己写文章了，都是下面学生写的。什么水平真不好说。
　　陈校长连忙开口说：“好的、好的，朱博士，你顺便帮忙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改的。”朱谧点了点头。
　　宋书华和肖处长一直都没有说话，陈校长又说：“朱博士，你看看，来珠城这么久了，也没去找我，咱们是同门师兄妹呀。”
　　朱谧笑了笑，说：“我是多次想去找您，但知道您事情多，忙，怕打扰到您。”陈校长说：“诶，自己兄妹，说这些，见外了。”
　　陈怀松又对宋书华和肖处长说：“宋院长，肖处长，朱谧是我的亲师妹，以后还要多多关照，来，我敬大家一杯。”
　　朱谧也端起了自己的饮料，一起干杯。陈校长又对宋书华说：“宋院长，咱们学校人事处处长因为一些原因离任了，学校党委书记之前也讨论过，不知道宋院长可有兴趣啊？”陈校长又说：“这几年化学院发展的不错，往后人才会越多越多，宋院长，你也是功不可没呀。”
　　这几年国家重视发文章，化学又是最好发文章的领域，现在各个学校都指望化学生物水文章呢。哎，怎么说呢，朱谧深受其惠，却也担忧这种模式，毕竟，前世的经历告诉她，不久后就开始汉城流感了，后续经济很差，毕业生都找不上工作，她也不知道大学扩招的学生该何去何从。

　　陈校长说：“宋院长，你和潘老师的这个事情呢，我也听说过一些，我也是无能为力，这个希望你不被影响，这个事情也影响不不到你的个人发展。”
　　潘老师是谁？什么事？宋书华和他有矛盾？朱谧一脸疑问，便也不吃饭了，端坐着，竖着耳朵听着，吃瓜的表情根本藏不住。
　　宋书华看了朱谧一眼，她那八卦的模样，也不知道收敛一点，开口说：“这个是我的个人私事，陈校长就不用操心了。”朱谧很快从吃瓜的表情中回过神来，潘老师？噢，是宋书华的前妻，原来是说这个事情啊，她已经知道了。

　　自从朱谧知道了宋书华的八卦后，她对他是多了一些敬意的。朱谧对有生理缺陷的男人并没有什么歧视和同情，身体完好的男人也可以很无耻的。
　　暑假期间，朱谧和宋书华接接触也很多，她觉得宋书华遭遇缺陷和背叛还能如此坦荡乐观，是她所钦佩的，同时朱谧对宋书华多了一份感情，是同样遭遇过背叛的人的惺惺相惜之情。
　　朱谧叹了口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酸，想到这，她有点替宋书华难过，自己身体有缺陷，却被多年来的枕边人揭发和背叛，接着还被别人在饭桌上提起，多么的让人难堪呀！朱谧觉得这个陈师兄，也不知道几个意思，给个枣，再打一巴掌嘛？她重新审视这个师兄，心眼子是真多呀！

　　朱谧看不下去了，她正准备开口，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肖处长说：“珠城的房价最近涨的厉害呀，我年前准备入手一套，现在都已经涨了好多了。”
　　朱谧问：“肖处长，你在珠城没有买房子？”肖处长说：“买了，好多年的，老破小了，准备再买一套呢！”朱谧说：“不急吧，再等等。”于是大家都开始聊了珠城的房价问题，很意外，除了肖处长，陈校长和宋书华都没有在珠城买房。朱谧心里清楚，现在不买也好，再过几年，珠城的房价要腰斩了。
　　话题总算是转移出去了，又聊了一聊，就结束了晚餐。

　　朱谧先开车把肖处长送回了家，接着开车去学校了，陈校长也住在学校，这个朱谧很清楚，只要他在珠城都住学校，他过几年就要升迁了，自然不会在珠城留下痕迹。不过，陈校长不住在他们那一栋。
　　送完陈校长后，朱谧就和宋书华一起走了回去，秋天的晚上，已经有了些凉意，正舒适，他们慢慢地走着。

　　到了八层了，朱谧还是想说些什么。如今的她，在外人看来，沉默寡言，踏实专业，须不知，她一直是个热心肠的话痨。前世就这样一个满腔热忱的人进入职场，被排挤，背黑锅，被说爱表现，她在职场沉浮数十年都没有开心过。
　　重生后，她就没有那么多话，对一切表现的漠不关心了，没想到，她的老师同学都觉得这样的她，靠谱且踏实，可是她的内心还是住着一个热情和不谙世事的小女孩，这个小女孩似乎被打压的太久了，遇上特定的人，就喜欢喋喋不休，张弛就是一个。

　　朱谧龇着牙，笑着说：“宋老师，您要不去我家坐一坐，我想和您聊聊公开课的事情。”宋书华看着朱谧，她的眼睛竟没有其他的情感，就是单纯和专注，宋书华说：“好的。”宋书华看着朱谧把门关上了，他又打开了，他想着还是开着门比较好。朱谧知道他的性格和顾虑，这一层就住了他们俩，聊什么应该也不会被人听去。
　　朱谧给宋书华倒了一杯牛奶，宋书华喝了一口，便开始和朱谧聊着公开课的事情，他先夸了朱谧，接着又给朱谧指了一些问题。
　　朱谧受益良多，果然比那个酒席上说的东西有意义呀！
　　“就没有其他的想说的了？”宋书华开口说道。

　　朱谧眨了眨眼睛说：“有啊，当然有了，宋老师，我怎么感觉上完公开课一直到吃饭，你都不理我啊，浑身都散发着寒气，我是哪里惹你生气了吗？我起初还以为，是我的课讲的太差了，你生气了？然后吃完饭，你又恢复了正常的模样，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变化啊？”宋书华看着朱谧一脸真诚，他有些羞愧，说：“朱谧，你很好。你并没有哪里惹我生气，只是一开始我摸不清你的来路，我也不知道你和陈校长的关系怎么样，不知道你的背景和规划。”

　　来路和背景，朱谧算是听明白了，宋书华竟然提防她。
　　她表现出生气的模样说道：“宋老师，我以为你是了解我的，我们已经接触这么久了，我想你是能明白我的赤诚之心的，我就是想当一名好老师，好好教学生，力所能及的做科研，我还能怎样，想着讨领导欢心，还是您觉得我是个逢迎拍马，靠不正当关系上位的人嘛？更或者说，您觉得，我有靠山，您怕我把您取而代之了？”朱谧说完，就转过身，不理宋书华了。

　　宋书华愣住了，说：“我没有这个意思，你怎么能想这么多呢？好啦，之前，是我心胸狭隘了，现在，我知道你的心意了嘛，以后在教学上，肯定会倾囊相授的。”
　　朱谧切了一声，她倒是也没有多生气，毕竟也不是小孩子了嘛，而且宋书华也没有说错，他是院长，职场错综复杂，他有防备之心是人之常情。

　　朱谧转过身说：“我和陈校长是一个老师旗下的，不过，我和他不熟，来珠城，我也没有找过他。其实，入学面试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你们应该都知道这件事情，为什么从来没有人提起。宋老师，我和陈校长明显不是一路人呀，我肯定是更相信您和依赖您的，在我这，您不仅是我的领导还是我的老师，而且同样是担心学生前途的老师。是我的知己呢。你是不是担心，我和陈校长狼狈为奸，然后你就管不着我了？”
　　宋书华说：“我就是一个心眼那么多的人嘛？”朱谧看着宋书华严肃的样子，尴尬地来了句：“那倒是也没有，别人都是这么说的，但是我不是这样想的，我觉得你是个好人。我相信我自己的眼光。”宋书华说：“好人？怎么这么幼稚？朱谧，陈校长这件事情是我不好。”朱谧说：“行呀，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计较了。”

　　朱谧又表现出一副小心翼翼的姿态，往宋书华身边靠了靠，说：“宋院长，潘老师是谁啊，您为什么会离婚啊？”宋书华看着朱谧八卦的眼神，巴拉的小嘴，他便明白，朱谧是个话痨，无奈地说了句：“我前妻，我们因为性格不合，离婚了。”
　　朱谧眉头一皱，又着急地问：“性格不合？都结婚这么多年了，孩子都大了，才发现性格不合啊？你俩谁提离婚的啊？”宋书华说：“我前妻提的。”朱谧心想：那传言八九不离十了，铁板钉钉了。

　　朱谧看着宋书华，怕他心里难过，承受不住压力和自卑，诚恳地说道：“宋老师，你不要太难过，人生有很多事情要做的，人最重要的是会爱人，去感受这个世界的美好，生理的缺陷呢，每个人都有，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残疾人呢，他们依旧快乐、温柔、伟大，更别说，您这么温柔儒雅，我看着就喜欢，人最重要的还是品质，是内心的真和善。您只是运气不好，遇见的那个人没有包容您的缺点，没能和您共度一生。”
　　朱谧心想：如果自己前世的对象有这个方面的缺陷，她是会和他走过这一生，她受不了背叛和真心错付，从这个角度来说，朱谧还是更爱自己的。

　　宋书华看着朱谧认真而又明亮的眼神，热情劝说的模样，明白她也是听说过那些传言而误会的人，宋书华没有做过多的解释，说：“这些没有对我造成伤害，我觉得离婚是对我的解脱。”
　　朱谧说：“对，我能理解您的心情，您能这样想就太好了。”

　　宋书华并不想和朱谧继续这个话题，便对朱谧说：“现在工作也算稳定，没有打算找个对象嘛？年轻人还是应该多和异性接触接触。”
　　朱谧看着宋书华，这个人怎么还倒打一耙，她很郑重地说道：“不，我要一个人，我不要找对象。”
　　宋书华听完朱谧的话，也沉思着。他是准备余生一个人，不过，他是走过半生，谈过刻骨铭心的恋爱，也被深深伤害过，现在也是不惑之年，早就过了为爱情心动和惆怅的年纪，往后好好工作，投身教育行业。
　　但，朱谧还年轻，她，天真浪漫，正值享受爱情的年纪。
　　他对朱谧说：“朱博士，你是被谁伤害过嘛？不敢再开始新的感情了。”朱谧呵呵了一声，心想，可不是嘛，十年的枕边人，说伤害就伤害，让她没有一点点防备。
　　朱谧自以为一脸倔强，说：“才没有，我母胎单身。”宋书华看着她那悲怆的表情，是没有相信的，他认为朱谧是受了很重的情伤，也不准备继续说她的伤心事了。说：“我回去了，你早点休息啊。”

　　朱谧回过神来说：“宋院长，把牛奶喝了完吧，看您晚上没吃什么东西哎，就只喝酒了。还有，宋老师，你以后还是少抽烟吧，今天还行，平时身上的烟味，闻的我都头疼。”朱谧活了两世，没有劝过人戒烟，她觉得抽烟者，都是需要精神慰藉的人，没有这个精神慰藉，可能活着就没有那么幸福了。宋书华愣了一下，没有说什么，走了。

　　朱谧洗漱完毕，静静的躺着床上，朱谧的家庭还是很幸福的，爸爸妈妈很爱她，有个很爱自己的妹妹。
　　但是，在她心目中，父母对她的爱，只是因为，她是他们的孩子，是父母的骄傲，而不是因为她这个人，父母是没有什么文化的农民，现在在外地务工，他们所想的是关于生存的事情，他们无法与朱谧共鸣。
　　朱谧一直觉得，她是个非常孤独的人，这个世界没有人懂她，没有人经历过她的生活，所有喜欢她的，她的朋友，只是喜欢那个情绪稳定、温柔有力量的朱博士。
　　今天倒是又说了不少话，这样的她比较真实，但每次她喋喋不休以后，也会反思，是不是话太多了，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没有必要说那么多。她便在自我内耗和自我安慰中反复拉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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