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赴雪

　　过了很久，照雪觉得体力有些不支，主动分开。魏明真意犹未尽，却没有再强迫她。

　　她安安静静仰面躺着，一动不动，气息渐渐平稳。费好大得劲，才重新恢复思绪。

　　她是魏明真的娘子，这件事亦真亦假。可今夜，她只想是真，更想再多了解这个人一些。

　　火炉因无人添柴，火焰逐渐颓丧。屋子里安静到只剩彼此呼吸交错声。

　　照雪主动打破寂静。

　　“魏明真，你当初说寻亲，所寻的是你什么人？”
　　微微侧头看向躺在身旁的人，眼睛里还残余一层水雾，她神色朦胧。

　　魏明真一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像砂石磨过。

　　“是我未过门的娘子。”

　　一记惊雷在照雪脑海里炸开。
　　未过门的娘子！？当初，他明明说不曾有婚配。

　　照雪眉峰蹙起，神色复杂盯着魏明真。她不信魏明真是个背信弃义之人，可偏偏说出这样的话，眼底燃起的怒意，连她自己也不曾察觉。

　　只耐着最后一丝性子等他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她同你很像。遇见你前，她也曾教过我扔飞镖玩。”

　　说着扯出一丝苦涩的笑，“但她总不记事，想来这些小事她都忘记了。”

　　“若你有一天找到了她，我又该如何？”
　　照雪兀自捏紧拳头，几乎咬牙切齿地问。

　　“找不到的，她去了很远的地方。我找了很久都找不到她。”

　　观着照雪神色不对，魏明真急忙找补。

　　“照雪，你同她太像了，以后就让我把你当做她，好吗？”

　　魏明真带着祈求，抓住照雪的手，轻轻晃了晃。

　　心咯噔一声如坠冰窟，所有的理智瞬间化作锋利的冰箭，将照雪刚刚萌生的情思射得七零八落。照雪劝说自己，魏明真从此以后只是方便她出行的旅伴。等她查清楚杀害爹的真凶，到时他要留要走都请便。

　　她不会再放任自己对他产生任何依赖。

　　不知这一切变化的为魏明真意图更进一步，揽过她的腰。照雪冰冷冷甩开他的手，独自背过身蜷在墙角睡睡觉。

　　魏明真直觉自己说错了话，却实在想不起是哪一句错了。

　　他不知道，句句都错。
　　两人之间的关系，如树上刚刚冒出的花苞，还未等吐出花蕊，就被雨打风吹去。

　　一夜无话，都未好眠。

　　翌日，天蒙蒙亮，照雪穿戴好便去看望赵盈儿。

　　这是照雪第三次来到赵盈儿的居处。敲门后，屋里人当即应声。照雪心中稍感畅快，推门而入，有暗香袭来。来着不自觉就去寻香味的来处，打眼瞧见桌上摆着一素白大花瓶，瓶中插着数支鹅黄色腊梅，鲜艳娇嫩，极其夺目。

　　衬得整个屋子明亮温馨。照雪仔细一瞧赵盈儿脸色，淡淡红晕，神色愉悦。

　　她无奈地笑了。
　　“怎么，与哪李谨和好如初了？”

　　丫鬟翠儿正在一旁侍奉小姐盈儿梳妆。青丝垂落至地，盈儿侧过身遮住羞赧。

　　瞧她这样也不再打趣她，只是想起李谨为人，不免忧心。眼下她正尝着甜蜜，照雪深觉说什么都劝不动她，颇感心累。

　　只盼着盈儿早日冷静清醒，看清眼前人。

　　侯了一会儿，才上前捏着盈儿白皙瘦弱的手腕，细细把脉。上次诊病过后，照雪挑灯遍查，寻到几个对症的方子记下，这几日斟酌着药量分别给盈儿去抓。看这药效，还是第二个方子更对症，见效也更快。

　　低头沉思，估摸着将第二个方子喝上半月，盈儿的病能好个大半。

　　她想的太投入了，完全没听到赵盈儿刚求她的事。

　　赵盈儿以为她听到了，不愿答应才未出声。一想到李公子求他的艰难样儿，不免着急。
　　便不叫翠儿继续梳头了，打发她到外头去。又亲昵地拉起照雪的手，坐在凳子上，仰起头温声央求她。照雪低眉看着她，盈儿的眼睛湿漉漉，如蒙上了一层雾。

　　这小丫头，一旦不能顺她的意，就使出娇滴滴的哭招。看着她，照雪一阵恍惚。从前的她，在爹爹面前亦是如此。自从爹爹离世，她再也不曾用哭泣这样幼稚的手段来威胁人。刀光剑影中走过一遭后，深深明白世道是残酷的，手里握紧刀才能活下去。优柔寡断的情思，只会绊住脚，甚至叫她丢了这条命。

　　“照雪姐姐，你就去瞧一眼好不好？”

　　照雪才回过神来，听见她没头没尾一句话，眼里露出疑惑。

　　“你叫我瞧什么，小盈儿？”

　　赵盈儿将她的手拉得更紧了，好像抓住救命稻草，急急道：“我有一姊姊，是儿时玩伴，早早嫁做人妇。前月刚刚产子，可之后却恶露不止。夫家觉着这妇人之症，不好请大夫治，便一直拖着。如今姐姐来了，能否去给她瞧一瞧病？”

　　照雪一听，当即就答应了。

　　随即，照雪、盈儿与丫鬟翠儿乘坐马车从后门向东而去。

　　三人往城郊去。丈余宽的官道两旁，半人高的草木孤零零立在北风中，叶子早早零落成泥。头顶偶尔飞过几只大鸟，叫声嘶哑。在空旷的山野上空盘旋一阵，钻进高耸的山崖缝隙里去。

　　北风吹打得马车挂帘扑朔翻飞，直往人脸上扫。丫鬟翠儿忙伸手抓住，扑上前压住布帘两角，可肃杀的北风还是从缝隙中窜进来，吹得照雪脸上刺痛。赵盈儿藏在她身后，欢欢喜喜吃着点心。

　　照雪透过布帘的缝隙，看着马车外的漫天黄土出神。

　　两年前，山中有一猎户，他家娘子亦是产后恶露不止。爹爹说这病瞧着唬人，其实不难治。产后有此症状，无非是产妇产子后未曾休养，过度操劳所致。若气血两虚，可服补中益气汤；若气淤血滞，可用当归、川芎、桃仁煮生化汤服下，可温经止痛。

　　对此，她心中有几分把握，估摸用不了几个时刻便回。因此，出发前并未知会魏明真一声。一想到他背弃与所寻女子的婚约，欺瞒于她，以至酿成今日局面，心中十分不快。

　　赵府的马车夫在前长吆喝一声，马蹄原地停下。掀开帘子一瞧，眼前是一处青砖黛瓦的宅子，瞧着外墙并未见风沙侵蚀的痕迹，照雪猜测这宅子新修不久。

　　马车候在门口，赵盈儿走在最前面，领着人进去。时不时回头觑两眼照雪神色。

　　朱门开，两个小厮忙去通禀。谁料，这两个小厮随后跟在李谨身后，朝她们走来。

　　李谨瞧见来人，嘴角瞬间咧到耳后，大步迎上来，一脸感恩戴德朝照雪作揖。

　　照雪忽然明白进门前盈儿为何频频回头，想来是两人早商量好的，不告诉她实情。想必屋里的病人，并非盈儿口中玩伴，或与李谨颇有渊源。

　　人都已经踏进门，照雪断然没有回去的想法。病人为大，眼下只能暂且忍了李谨这厮的笑里藏刀。

　　照雪目不斜视，全当不曾看见李谨这人。只看着小厮，问：“病人现在何处，劳烦带我过去。”

　　小厮瞥着李谨神色，顿了一会答：“奴才这就带您去。”另一个小厮颇有眼色，哈着腰接过照雪手中的药箱。

　　“那便有劳晏姑娘了，我与盈儿不便过去，在正堂候着。”李谨对着她又是一拜。

　　照雪回过身，点点头 。

　　小厮带人过去后，亦守在门口。

　　照雪一人推门进去，迎面看见床榻上躺着一身材浮肿的妇人。年纪约莫二十上下，身量较为纤细，嘴唇发青发紫。

　　红月一早知道相公李谨替她寻来一位女医，看来就是眼前这位了。

　　她躺在榻上，沉重肿胀的眼皮压得眼睛睁不开，瞧着来人带有重影。依稀辨认出是个亭亭玉立、面色白里透红，眉目秀美的姑娘。

　　看见人来，想起身答谢，却被照雪伸手按下。

　　“叨扰娘子了，我是府上请来的大夫，姓晏。”

　　红月听她的声音温和，语速不急不躁，想来是个性子稳重的。瞧着她年纪比自己要小几岁，竟干起了这行，还是个女医，不用想都知道这条路走的艰难。一时，心里生出无限敬仰和感激。

　　“有劳晏姑娘了。早听官人说起，今日府上要来一位女医，医术如何高超，今日见了晏姑娘，倒是我的福分。”

　　照雪听出她话里的奉承，并不在意。再仔细一想，直觉哪里不对，这位娘子的官人是谁？

　　莫不是......

　　“娘子怎么称呼？”照雪面上不动声色，伸出一只手替病人把脉。

　　“随夫家姓李。晏姑娘唤我李娘子就好。”

　　红月声音沙哑，有气无力。

　　照雪把脉的手一顿，不着痕迹暗自收回，微微笑着问：“是李谨公子罢？”

　　李娘子嗓子堵住了，一时发不出声，只点点头。

　　验证心中猜想，照雪心中咯噔一声。观着李娘子说起相公时的神色，带着新婚燕尔的甜蜜，看来她并不知李谨与盈儿之间的事。藏着袖中的手指微微蜷起，指甲嵌入掌心，手指关节咯吱作响。这李谨实在是无法无天，竟将盈儿带到自己家中，全然不顾刚刚为他诞下一子的娘子。愤怒并未将理智击退，她细细考虑一番，想着这倒是好机会，叫盈儿看清李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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