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与玫瑰[西幻]

　　冬去春来。奥罗米尔峡谷的厚雪开始消融。

　　在太阳的照耀下，一捧捧雪化成水，从山顶滴下，水滴汇集成河流，涧涧流过森林，绿茵，被岸边的人用盆子盛起。

　　在塔佩亚亚村，滞留了一个冬季的小雪人，随着正午到来，逐渐消失，地上只留一滩水痕。

　　一个冬天过去，这个小村庄里非但没有增添几分春天的气息，反而如过了花期的风信子，向寂灭又靠近一步。

　　小阁楼的墙壁刷上新漆，旧窗帘被撤下，从窗户口伸出一双藕节似的双手，“哗啦”一声，污水泼到地上。

　　空中似传来谁的冷笑。

　　只见一个透明的圆形魔法罩升到半空中，将里面的人保护得严严实实，没有被一滴水花溅到。
　　待玛希走到屋檐下，水渍的正中央余下一个圆圈的空白。

　　艾琳娜很有闯祸的自觉，立刻从屋子深处跑出来。
　　玛希看过去，女孩脸上挂着的笑还没有摘下。
　　“玛希大人，我下次一定注意。”

　　玛希可没听出一丝敬意或歉意。她只能用无奈的妥协的语气说一遍。
　　“艾琳娜，下次注意。”
　　这句话，玛希说了没有上千遍也有百遍。

　　艾琳娜还是一个粗心的小女孩，光长年龄，不长记性。

　　偏偏这里没一个人舍得对她摆脸色教训她。唯一在艾琳娜面前还残留了一丝威严的玛希，已经被磨得没脾气。

　　玛希抬头看了一眼太阳的位置，不等她开口催促，艾琳娜就背着一个小包走出来。
　　“事不宜迟，我们出发吧。”

　　正如玛希所说“等冬天过去，就去托兰市测试魔法等级”，她们这回要先赶去空溪镇，再乘坐马车一同前往托兰镇。

　　玛希一袭黑色风衣，手指上戴着数枚戒指，不识货的人会惊叹一声财力惊人，懂魔法的人会为这些精致的法器暗暗咂舌。
　　艾琳娜换了一条更为正式的暗红色长裙，手上还挎了一个棉布小包，里面装着女孩所有的私房钱。

　　在春天到来之际，按照塔佩亚亚村的惯例，艾琳娜将居住的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个干净。

　　整个过程，玛希选择袖手旁观，看着艾琳娜忙碌成一只不停歇的小蜜蜂。

　　看着眼前荒凉衰败的村庄，无可避免地，玛希回想起曾经这片土地上爆发的战争，也就是世人所说的黑寂原战役。

　　面对九魔将之一的岩魔族凯，人类骑士团如同拿着弹弓的三岁孩童一般脆弱不堪。

　　随着战事推进，周围城镇的居民们不断被征召到战场上，如微末的飞蛾拿人命延缓魔族前进的步伐。

　　直到远古之森宫殿的精灵王取出弓箭，曾被精灵古树赐福过的箭刺破凯的心脏，人类才获得片刻喘息。

　　没过多久，玛希赶到硝烟散去的战场。

　　魔将凯的尸身出现腐烂，瘟疫从浸润魔族鲜血的黑土传到不设防的骑士身上。

　　在战场中央，玛希看到了她——
　　一只年幼的时间使魔，她跪坐在地上，双手捧着凯的头颅。

　　那只时间使魔的身上满是圣骑士留下的伤痕，可她却像无法感受痛意似的，目光注视着腐烂的尸躯。

　　玛希只做了一件事，在战场上，她放了一把火。

　　火焰在黑土上燃起，烧光疾病与不详的晦气，最后，火舌一点一点吞没魔将的残躯。

　　那只年幼的时间使魔，在玛希当时看来，她根本不配作为龙族的对手。
　　何况，面对一只重伤的时间使魔，玛希挥一挥手指就能碾碎。

　　即使时间使魔知道这个事实，在地上的躯体被焚毁后，流淌鲜血的脸上迸发出仇恨的目光。

　　玛希正准备直接解决这只时间使魔时，凭空出现一个裂隙，里面划出一道黑刃挡住玛希的攻势。
　　蓝龙还想追击，裂隙却已经消失了，连同重伤的时间使魔。

　　玛希揉了揉眉心，这件小事本来沉浸在记忆之海的最低下，最近却频频浮出水面。

　　令玛希在意的是，时间使魔离开前说过的一句话。

　　她的脸上淌着血，身上的伤口被圣水腐蚀发烂发臭，可她却用最仇视的目光怒瞪着玛希。
　　“……”

　　或许是时间的作用，玛希忘记了那句话的内容，却记得这个场景。

　　时间是世上最深不可测的魔法。

　　早年和那群宛如疯子的时间魔法学徒打交道时，玛希就意识到这个亘古不变的真理。

　　尽管只是一只年幼无知的时间使魔，甚至重伤到无法用魔力维持自身样貌，但玛希不敢轻视任何与时间沾染上关系的东西。

　　时间使魔的诅咒。
　　如同笼罩在纳万根海港上方终日不散的阴云，这件事萦绕在玛希的心里，近些日子，随着玛希踏上曾经战火蔓延的地方，记忆再度焕新。

　　又想到前段时间去远古之森，那里的精灵告诉她，深渊下面多出一位新魔将，烦心不免显露在玛希的脸上。

　　*
　　艾琳娜叉着腰，看着面前这个焕然一新的小屋子，露出满意的目光。

　　她没急着离开，而是前往相邻的一座院子。门前挂着的风铃叮当作响，主人却没有出现。

　　艾琳娜早习惯了，她径直通过门前的绿草地，走到一扇紧闭的大门前。
　　“扣扣扣”艾琳娜的指节敲在门上，里面无人回应。

　　艾琳娜只好扬声说道。
　　“今天我要去托兰市测试魔法等级，现在要出发了。”

　　就在艾琳娜以为自己如往常一般不会得到任何回应，正转身准备离开时，她听到房间内一阵轻微的动静。
　　似乎有人咕哝一声，音量太小，艾琳娜没听清，她收起失落的脸庞，一脸笑意地看向玛希。

　　玛希攥住艾琳娜的手臂，后者只感到一阵失重感，再睁眼时，鬓边风声呼啸，人悬浮在半空中。

　　玛希的手臂成为唯一的依靠，艾琳娜不自觉地用力，两条手臂如藤蔓一般攀附在玛希身上。
　　远远望去，女孩的小小身子成为玛希的身体挂件。

　　还不等艾琳娜缓口气，一阵白光闪过，空中的两人急速往前方飞去。只留下“啊啊啊”的尖叫声。

　　“新研究的飞行魔法。”
　　玛希早就准备好说辞，在双脚降落到地面，艾琳娜的脸上尚未恢复血色时。

　　艾琳娜深深地看了一眼玛希，她的大脑很诚实地将咒语记录下来，并准备付之行动。

　　地面上掀起阵风，吹翻一片落叶。

　　玛希仍在原地，嘴角藏着浅笑。

　　艾琳娜的整个身子忽然就如同散了架一般，瘫在玛希身上。若不是玛希及时伸出手将人类拥在怀中，艾琳娜会像没骨头的渚渚虫一样滑下去。

　　“我提前在身上设了魔法禁制，而且你的魔法等级太低，对我几乎产生不了作用。”
　　玛希实话实说。

　　“玛希，讨厌。”
　　玛希的胸腔前传来女孩沉闷的抱怨声。

　　在艾琳娜站稳后，玛希松开手，带着笑意的声音钻进女孩的耳朵里。
　　“真的吗？”

　　艾琳娜作势捶了一圈蓝龙的后背，以表不满。

　　玛希顺势作出受伤的动作。

　　得到玛希如此配合，艾琳娜一下子就笑出来。

　　玛希很快恢复正色道：“好了，我们再不过去，就要错过今天唯一前往托兰市的商队了。”

　　艾琳娜一把捞起玛希的手，她死死缠住玛希的手，两人一路走到冒险协会。

　　交了两枚金币后，艾琳娜顺着指引，走到商队停留的地方。

　　诺澜商队，唯一一支来返空溪镇和托兰市的商队，除了运送货物，有时会捎带前往托兰镇测试魔法等级的居民。

　　艾琳娜和玛希很幸运，在冰雪消融时，赶上商队前往托兰市的时候，不然的话，艾琳娜只能再等待一个月以上。

　　要前往托兰市的远不止艾琳娜，在商队驻扎的地方，她们还看见十来个小孩，拘谨地站在一块儿，同艾琳娜一样要去托兰市测试魔法天赋。

　　商队往返托兰市要花上整整三天时间，中途还要算上魔物袭击造成的损失。

　　跟着商队前行的话每人要交一枚金币。
　　这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并不便宜，靠捡垃圾维持生计的人大半年也攒不出一枚金币，大多数家庭通常让小孩一个人去。
　　半大的孩子，可能是人生中第一次出远门，身上背着一个小挎包，许是受家人耳提面命的叮嘱，孩子看向彼此的目光警惕到令人心痛。

　　在这种情况下，有大人陪伴的艾琳娜显得分外突出。

　　艾琳娜觉得自己和这些小孩不同。
　　她有玛希陪着，但眼前这群小孩却孤孤单单。

　　心情就像是风过时蒲公英的种子一样，喜悦一点点炸开。

　　两名身穿重甲的骑士蹲在龙蜥边上喝酒交谈。
　　“这次的小鬼们数量还挺多的。”
　　“是啊，还有一个没断奶要妈妈带。”

　　艾琳娜听得一清二楚，还看到那两个骑士一脸笑嘻嘻往玛希的方向看。

　　岂有此理，天理难容！

　　艾琳娜变成一只气呼呼，腮帮鼓囊囊的仓鼠。

　　玛希及时揉了揉艾琳娜的头发。
　　“艾琳娜。”

　　哦，玛希又在揉我头发。
　　艾琳娜很快没心思去想其他事情，她的目光如同猫追随逗猫棒一样注视着玛希。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不然艾琳娜会以为世界上所有的交通工具都像玛希变出来的马车一样舒适。

　　龙蜥拉的车厢摇摇晃晃。
　　每转过一个弯，车上的小萝卜头像晃动的玩偶一样往一边倾斜。

　　艾琳娜白着脸，她快要晕过去了。

　　倏然间，车身受到猛烈撞击。

　　假寐中的玛希一手搂抱着艾琳娜，让对方的肩膀不会撞在坚硬的车厢上，另一只空出来的手在空中绘制魔法阵。

　　车厢飘飘乎乎飞到半空中，稳稳当当落在地上。

　　这还没完。

　　就当所有人用羡慕惊讶的眼神看向玛希时，黑雾透过车厢的缝隙渗透进来，将整个车厢围得严严实实。

　　玛希眼神一凛，是梦靥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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