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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中央气象台预计,从明天开始新一股较强冷空气将来袭,这也是今年下半年以来最强的冷空气...”
小小的电视机窗口越出幽明的光,时尔刚刚洗完热水澡,手里还拿着滴水的塑料浴帘进来屋,小老太太正坐在床边上,发呆时身子不自觉放松,佝偻着腰望着小盒子看,奶奶是个身子硬朗又勤快的女人,可这样子还是让时尔想起了从前小时候看到的留守老人公益广告。奶奶曾说,时尔不在家的时候,她也没事做,就只能看看电视发发呆。
“奶奶。”
时尔叫了一声,田淑英立刻回过神来,忙着起身去把时尔手里的浴帘拿去夹起来晾干。时尔收拾着桌上乱七八糟的作业本:
“奶奶,明天就不要出摊了,要是真下雨就白做了,没人买的。”
天一冷,流动摊位的生意就变得难做,天寒地冻,刮风下雨的出摊难,客源也少。更何况奶奶年纪大了,冷风和刀子一样刮在手背上,裹再厚的护膝也没办法阻挡骨髓里的刺痛。要是奶奶推着车的路上再摔上一跤,后果不堪设想。
再硬朗的老人都怕摔一跤。
“豆子都泡了,不出就浪费了呀。”田淑英洗干净手,去看泡发的豆子:“老天再怎么刮风下雨,还是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都一样的,都是天冷了都想吃口热乎的。明早你多睡会,不用早起帮忙了。”
田淑英有自己的计较,现在还没到真出不了摊的时候,能多挣几天钱就多挣几天钱。前几天她和其他摊主聊天,都说她有这么个孝顺孙子肯定是要考到更大城市去的。娃娃的爸爸妈妈都不管他了,虽然她不怕丢脸,就算是坐在那两没良心的家伙门口也能给时尔要出点学费,但肯定也要给娃娃另做打算。
“奶奶,我……”
手机屏幕嗡嗡忽然亮屏,是陈劭珣说明天要带伞。时尔没回,他就又来一条:“不然就把你泡发了配胡辣汤吃^~^”。
时尔看着末尾的小表情,自动联想到陈劭珣本人呲着虎牙没边界感的凑近,不由自主地学着屏幕里的表情,也把嘴抿成了波浪号。
那天陈劭珣要加他,还忽然把手机塞给自己。时尔先前和他说的也是真心话,自己用不着,而且他知道陈劭珣的本意是要给自己发些这些有的没的的,但陈劭珣说手机里流量很多还可以拿来看网课你和奶奶共用一个手机也不方便吧他就又心动了。
自从一起补课后,时尔觉得陈劭珣好像掌握到了什么拿捏自己的窍门。但也很不巧的是,他就像老年人会被免费领鸡蛋吸引一样,被这种免费领学习资料的事情吸引。
他现在是不是接受得越来越容易了?
奶奶的声音从前门传来:“小时啊!把衣服收回来吧。”
“来了。”
时尔将手机倒扣在桌面,刻意没有回复他的消息。
***
窗外铅云低垂,天地都黑得可怕。物理课的白炽灯管在头顶嗡嗡作响,时尔偷偷用三角尺尖抵住虎口,靠刺痛维持清醒。黑板上的电磁场力线扭曲成无数理不清的线条,死死缠绕在一起。
“噗呲。”
身后孙旭成从同桌手里分到一条水果糖,讲义气的男孩立马发送电报,姚嘉朔会意,凭借多年并肩作战的经验,精准接收到后排投掷的弹药支持。相同的暗号引发了陈劭珣的行动本能,他的后脑勺在逆光中晃了晃。孙旭成想起着倒霉孩子自从跑去和那什么时尔坐了和被贬谪了一样。趁着老师转身,他故技重施,瞄准了陈劭珣的方向,起步发射!
姚嘉朔伸手要抢,却被陈劭珣半路拦截,但老师突然转身,他只碰到了糖果的边,航道更改,那闪烁的玻璃纸从时尔眼角擦过,不偏不倚砸中时尔手背。
咣当。
时尔抵着虎口旋转的三角尺脱离掌心掉在地上,他本能地循着飞出的弧度坠落,却在弯腰的一瞬间将所有的思绪从脑袋里倒了出去,恍神地伸手够到了地上的糖果。
“……”
陈劭珣看着他发愣地盯着掌心的水果糖,忍不住发笑地弯下腰,替他捡起三角尺,却在抬头的一瞬间和时尔的额角毫无防备地磕上。陈劭珣哑然,下意识要扶,却见时尔已撑着桌面坐直,镜片后的眼神像断电的显示屏:
“没事。”
“咣!”
玻璃窗突然发出令人牙酸的抖动,课堂上除了老师以外的所有动静都能吸引学生的注意力。窗外浓密的香樟树枝叶沙沙飞斜,你无法直接描述风的声音,就像无法描述警报声一样,而那风猛烈得就像一种警报,带着毁天灭地的可怕呼啸。时尔听见紧闭的玻璃窗外铁皮车棚顶的清脆的金属嘎嘣声,大自然玩弄这些就像人类撕开糖纸一样轻易。
嘶啦。
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窗外吸引时,陈劭珣撕开玻璃纸,将一根竖起的手指搭在时尔的肩膀又从后面拍他的肩膀,这样笨的小把戏小学生都不玩了,但时尔是原始人,捉弄他是百试百灵的。于是在时尔回过头的一瞬间陈劭珣戳中了他的脸颊,猝不及防将那颗水果糖塞进了他的嘴里。
“吃块糖就不困了。”
浓郁的芒果味在他的口腔里弥漫开来。
“好了,把目光转回来,看黑板看黑板。”物理老师的小蜜蜂嗡嗡地响:“外面的风再大也和你们没关系...”
老师的话还没说完,头顶的广播忽然传来沙沙的声响,是有人打开了广播。老师无奈地两手撑在讲台,听见几声话筒吹气声后,传来年级主任的声音:
“受恶劣天气影响,为学生安全考虑,学校下午停课半天,后续安排等待通知。请各位同学到家后待在家里闭门不出。再通知一遍,受恶劣天气影响...”
“..我去。”任窗外狂风肆虐,陈劭珣是嘴都快笑烂了:“学校竟然肯放假,真的假的。”
一节课被两个插曲一打扰,尤其是放假这种重磅消息,这节课算是彻底废掉了。物理老师合上书感叹运气不好,刚好赶上了自己的物理课,他看一眼窗外,班主任正用眼神和她打招呼,物理老师客套地打招呼,随后嘱咐道:
“行,课代表,去我办公室把那三套卷子抱过来,大本小本也改完了,在我位置底下,抱回来,往后各写一课。”
这明显是超额的作业量,下面一阵稀稀拉拉的失望声,敢于为民请命的勇士姚嘉朔开口:“老师,太多了,你这都赶上中秋节的作业了。”
此言一出得到了孙旭成和其他男生的附和,物理老师抱着书和小蜜蜂和班主任点头换班:“没让你们全写完,今天先写大小本,多放一天就多往后写一天卷子。”
“剩下这几个平板谁的?走的时候都把平板都带回家,以防万一,后面可能和以前一样上网课。”班主任一进门就去开平板充电柜:“各科课代表去提前找老师问作业,有什么赶紧写黑板上,剩下我强调几件事情...”
和四周的兴奋格格不入,时尔迟钝地坐在位置上含着那颗水果糖。人是彻底清醒了,但眨眼间一切都大变样,没看懂的板书还来不及拍下就已经被擦掉,前排的同学往后传来一张又一张的卷子。
他不太高兴地微微叹息,用笔标记了看不懂的地方,准备回家再仔细研究。陈劭珣已经帮他接过卷子,从胶条上撕过两张卷子,和时尔炫耀自己的远见之明:
“哎,我贴心吧,昨晚还发消息特地叫你带伞,你回都不回我。”
“...没看手机。”
周围同学都在各吵各的,时尔抓着三角尺撒了谎,不知为何今天很难集中注意力。天空忽然落了雷,那一霎时的明亮是天空开了眼,湿意从门缝和窗户的缝隙中钻了进来。老师讲台上说提高了声音:
“我已经在班级群通知各位家长尽量来接你们,有些实在家长实在腾不出手的就自己回去,但回家后每个人都要在群里报平安,听到了吗?”
姚嘉朔觉察出一点不对,隔着人问陈劭珣:“...老班怎么这么大动干戈,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陈劭珣外形声音条件好,先前是学校广播站的,认识的人多,不过现在每个班都在临时开短会,他也没空去别的班打听:
“估计有学生出事了吧,去年下大雪提前放假不就是有学生摔倒骨折了嘛。学校要是搞到大晚上才放,年级主任就一条命,出了点什么事可负责不起。”
交谈声传进时尔耳里,他忽然抓紧时间收拾起来。陈劭珣像个在窝里屯粮的仓鼠,埋头将桌洞里的零食都倒进书包:“时尔,你家里人来接你吗?我顺便把你送回去吧?”
“不用。”
时尔这些天向来无条件接受,头一遭拒绝了陈劭珣。时尔怕下雨将奶奶堵在路上:“有人会来接我。”
田淑英从小到大都对老师的通知言听计从,这种场合更是从来没有缺过勤。哪怕别的家长都是开着车、骑着车来接孩子,奶奶只有双腿,也会站在最显眼的地方等他。时尔还在小学时,她还会开着摊子一起来。在孩子的眼里,能拥有好吃的的孩子就是最幸福的孩子,所以直到那件事发生之前,时尔总能在放学后的短短途中拥有一个令人艳羡的童年。
不知道是不是陈劭珣听错,他从时尔的口吻里听出了点底气,莫名失望地哦了一声:
“噢...那你回去要看手机。”
时尔背上书包下楼,可他再快,等到将所有作业都塞进书包里也来不及了,到底是一叠叠的试卷拖累了他的脚步。入目白茫茫一片,如珠链垂落一般的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冷意钻透衣服,粘湿的感觉像蛇一样爬过他的脊背。仅有的排水口根本负担不了降雨,水以肉眼课间的速度上涨,淹没了两阶楼梯。
他想去公用电话机打奶奶的电话,但电话机前已经排起了长队。时尔将书包背到前面,想咬牙淌水走,却在开伞的一瞬间,伞面从伞柄弹射飞了出去。
“......”
那伞面飘在水面上跟小舟一样,时尔的脾气也稳定得可怕,他扶了扶眼镜,去班里找了个大垃圾袋,将身上陈劭珣的外套脱下和书包一起放里面扎好,抱在怀里就要往雨里扎——
“干什么呀?”
陈劭珣远远就看到一个倒霉蛋开伞伞飞了出去,仔细一看竟然是那中分小眼镜背着书包就要往雨里冲。几滴雨一砸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看清路了,还冲出了玉石俱焚的气势,赶紧一个胳膊给人拽了回来:
“你真想被我泡胡辣汤吃呀?”
时尔被他拎着领子狼狈地抓在手里,抱着大黑塑料袋还拿着根伞把,怎么看都像被欺负了。他只穿着一层薄薄的衬衣,陈劭珣的手指直接摸到了他后颈的皮肤,才发觉不对:
“我给你的衣服呢?”
“袋子里。”
“套上啊,外面这么冷,你真要冒雨也把外套顶头上啊,笨死了。还有,别急着走了,刚刚班主任找你呢,说你家里人来不及来接你,让你自己回去。”陈劭珣伸手弹了弹他手里的铁棍样的伞柄,得意地笑道:
“这下你必须跟我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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