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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背他下山途中,萧刈一言不发。
豆大雨珠打在身上,两人都被淋湿。下山路难,林暮冬刚才扑向萧刈时,很不合时宜就崴了脚,萧刈沉着脸接住他。
他见过萧刈开怀大笑,也见过萧刈打架的凶狠,独不像现在这样,什么话也不说。
林暮冬脸色苍白,心中惶然不知如何开口,愈发小心谨慎。
萧刈生气了。
伤口在疼,林暮冬低声吃痛,用手轻轻勾萧刈的衣领。
“怎么,”他还生气,不想多说。
“萧刈,你不高兴了。”林暮冬声音低低,用最怯怯的声音描述事实。
风雨飒飒,一场秋雨落在山林里。萧刈不答,只留给林暮冬偶天盖地雨打枯叶的声音。
林暮冬简直快哭了,眉眼耷拉下来,既没有底气也没有勇气。
他还是那么懦弱,真没出息。
檐下雨水连珠,瓦片滴答清脆。水流顺着青石板砖,然后融入土地里。老太太李玉芬担心孙子,在门口徘徊张望。
不多时,才等来暮归的两人。因为下雨,小河村的村路上没人,萧刈光明正大背着林暮冬,没有被人瞧见。
连李玉芬都看出两个小辈之间的异常,不过她没多问,而是更加关心孙子的伤势。
“有黄酒和栀子粉最好,给擦一擦能缓解。或者艾叶和生姜……”老太太低声提醒,那小心翼翼的神态简直和林暮冬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怕触萧刈霉头。
李玉芬就是个不爱说话懦懦的,为了孙子,才壮胆跟看着就壮的萧刈说话。
“我去采,”萧刈奔进雨里,连斗笠蓑衣也来不及戴,很快消失在雨幕里。
林暮冬和萧刈对视一眼,倏地低下头,眨眨眼很不安,他委屈道:
“阿奶,我好像惹他生气了,他不理我。”
李玉芬笑笑,给孙子擦雨水,“我瞧出来了,他是直爽性子,不会真因为一些小事有芥蒂。”老太太虽然性子软和,看人却准。
等雨势渐小,萧刈背一筐草药回来。蒲公英山里就有,生姜是在屋后栽的,不用翻山去老郎中家里买。
老太太会一些简单的药理,把草药拿去灶屋炮制。
不大的小屋中,只剩林暮冬和萧刈。一个在低处垂头耷脑,一个在高处生气俯视。
萧刈那双狼一样锐利的目光,一言不发盯着林暮冬,那眼神就在说:今天必须给我一个解释,不然他会一直生气。
“我欠你不少。”
林暮冬决心把话说明:“阿奶看病的钱,我们吃饭的花销,一笔一笔加起来,不是小数目。连我亲舅舅,也舍不得花这么多钱在我身上,我不想让你觉得我们白吃白住,我也不愿意白吃白住。山里有药草,我认得一些,卖了钱,才好尽快还你。我没想太多,忘了山路难走,没想过会连累你上山找我。”
说完,他如释重负,悲伤却更大了,他这些天一直在添麻烦。
林暮冬已经做好准备,如若萧刈真的生气,或者厌烦他。他会收拾包袱,带上阿奶离开,等想好怎么生存,再慢慢还钱。
他不敢抬头看萧刈脸色,一席话说完,周遭只剩静默。
忽然,余光中的身体移动过来,高大汉子坐在他身边,微不可查叹声气,这叹气声饱含太多情绪,独独没有厌烦。
“你还有舅舅?”萧刈先问起这个。
林暮冬点点头,他对萧刈没什么好隐瞒的,把逃难之后的遭遇都告知萧刈。
东屋的门敞开,雨幕成雾。西边灶屋,草药味弥漫,小瓦炉咕噜咕噜,升起蒸腾白气。
李玉芬远远看着两个小辈说话,没有进去打扰。年轻人有年轻人的处理方式,她无需干涉太多。
等风雨渐停,林暮冬的遭遇也接近尾声。
河溪县发大水,百姓受苦受灾,随之而来是疫病。他爹娘就是在疫病中没的。他家中是开医馆的,爹娘为人也乐善好施,不忍心百姓受苦,亲自出门治病救人,不要一文钱,给看不起病的穷人医治。
每天天不亮熬药,一直到深夜才拖着疲惫回来。虽然做好防护措施,但每天接触那么多病人,也难以幸免。
林暮冬渐渐看不到爹娘脸上的笑,只能听到无休止的叹息。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他送爹娘下葬那天。在那之后,都是他不敢回忆的厄难。
铺子被同行竞争对手强行霸占,祖孙俩被人赶出门。他带上这些年偷偷攒的私房钱,不多,只有八两银子,想去投奔舅舅。
在舅舅家住柴房,舅妈拿来一些菜叶子麦麸给他们裹腹。
那天一醒来,发现包袱里的八两银子没了。林暮冬红着眼眶去讨问,被舅舅一家赶出来。
身上没钱,阿奶生病,无处可去。
……
重新再回忆一遍,林暮冬犹如揭开伤疤,又要等待时间愈合。父母去世,背井离乡,亲戚背叛,不知道哪个更让他难以接受。
萧刈静静看着他,那眼神中,心疼溢满。
“我也跟你说说我。”
“九岁那年冬天,我爹上山打柴,山林路滑不好走。下山的时候,他从山崖摔下,等被人发现的时候,身体已经僵硬,旁边就是新打的柴火,我娘眼睛都哭红了。我站在棺材旁,跟我娘一起哭……”萧刈的声音更沉,对他来说,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早就淡化了。
他敬重大山,也畏惧大山。所以在发现林暮冬独自一人进山,还是一模一样的下雨天,他害怕了。
爹去世之后,家里亲戚想霸占房屋田产,日复一日带头来闹,更甚之威逼利诱。
他娘受不了这样的折磨,在某个很平常的晚上,做了一大桌菜,收拾好包袱行李,悄悄离开了。
那时候九岁,已经懵懂的明白一些。九岁的他坐在廊下,沉默吃完桌上的菜,再没有打听过他娘的动静。
已经过去十几年,甚至不存在恨意。有时候都不知道该去恨谁,只能自己慢慢消化成长。
李玉芬在很合适的时机进来,并端来一碗汤药和外敷药汁。然后转身又出去,她满眼担忧回头看一眼。
两个小辈聊的深刻,她担心孙子和萧刈孤男寡哥儿的在一室。
“日后如何打算?想去哪里。”
林暮冬茫然抬头,又茫然摇头,他还没想好去哪。家没了,亲戚也翻脸了。
萧刈目光微动,眸色深了又深。
胸腔中像有什么东西在猛烈撞动,一下又一下,撞地憋在喉咙的话脱口而出。
“没有去的地方,以后就留在这里吧。”
林暮冬歪头疑惑,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萧刈愿意一直收留他?他可欠了不少钱。
十几岁的小哥儿,还不是通晓感情的时候,哪能想到萧刈话里的涵义。
萧刈难得局促一次,他郑重看着林暮冬:“我家虽然不富贵,也有良田十亩。农闲时分,会去府城走散镖,有赚钱的营生,在山后还有半片柴山。过日子大鱼大肉不敢说,温饱不是问题,赚的钱养活一家足够。”
萧刈把话挑明,他不是扭捏的性子,想要什么从来都是自己争取。
对于林暮冬,也是一样。
林暮冬懵懂的认知忽然裂开一丝缝隙,像昏暗迷雾中照射的一束光。
然而这缝隙太小,他不能立即察觉。只隐约感知到,萧刈看他的目光灼灼,像烈火一样,热烈又温暖。
林暮冬眉眼绽开一束笑容,虽然不懂,但和萧刈成亲,想想也不错?
李玉芬还不知道,两个小辈瞒着她,已经胆大妄为把亲事说定了。
等知道的时候,孙子和萧刈来征求意见,她还能说什么,她不给孙子拖后腿已经很好了,何况她能看出,萧刈是个人不错的小伙子。
萧刈要成亲的消息不胫而走,一夜间几乎成为小河村话题中心。
除了大强和顺子,萧家二伯和二伯娘也在震惊中。
“他爹,说是二小子从外面带回一个双儿,没几日就要成亲。我想去瞧瞧,是啥样的。”
二伯娘李杏儿数了六颗鸡蛋,比萧长山这个二伯还着急。是好是坏,他们也帮着看看。
“老婆子等等,等我一块去。你别直来直去吓着别人,二小子日子不容易,成亲是好事。”
俩夫妻拿上东西,慌慌张张并肩往竹林那边去。
路上碰见大哥萧长富一家,萧长山和李杏儿沉默避开。萧长富一向看不上他家穷,他们穷也有骨气,从不贴上去。
萧长富自打听说萧刈亲事定下,这几日总黑着一张脸。他媳妇娘家有合适的姑娘,见了萧刈一面就念念不忘,说什么也要嫁过来。
萧长富端着大伯的面子,为这件事找过萧刈,却被回绝。人家转头就娶了外来哥儿,让他被村里的笑话,面子都挂不住。
而村口大树下赵家,这会儿正闹个没完。赵霜躲在屋里,眼睛都哭红了。
他娘进不去屋,在外心急如焚:“霜哥儿,听娘的,那萧刈也不过如此。不就是家里有几个臭田,咱不稀罕,改日娘给你寻个更好的。”
赵霜哭的更凶:“你不懂,换个人都不是他,我哪里比不上那个林暮冬了”。一想起萧刈,他就心割似的难受。
他娘骂:“呸,都是那萧刈瞎了眼不识好歹!”
“娘,会不会是我平日故作冷淡,让他以为我对他没那个意思,他才转头娶了旁人,娘你说,他是不是故意气我才娶旁人,分明前日他还看我了。”
门外,他娘沉默无语了好一会儿。
赵霜没听到他娘回答,更加心如死灰,指甲狠狠陷进掌心。
日子还长呢,他就不信,男人会一直守着一个夫郎过日子。等萧刈新鲜感一过,还不是会腻,他只需要等,最后都会是他的。
想至此,赵霜擦擦眼泪,坐回镜前描眉,露出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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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成亲!就是这么迅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