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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愿献祭
陆渝跟着温知雨从地道另一处穿过。
熟悉的桃花香氤氲在风中。
地道竟然能通向离湖!
小小诧异极了:“到这里来干什么?”
温知雨不答。或者是因为脑海中的那根线尚在紧绷中,听不到其他声音。
她站在桃树下,双手结印,妖力瞬间从她体内迸出。她布了一个阵法后一掌拍向地面。
小小问陆渝:“她布的是什么阵法,这么复杂?不会是陷阱吧?”
陆渝低头看了怀里的温衔霜一眼,抱着她的手紧了紧。
“不知道。”
金色的阵法网住离湖岛,遁入地面。随后,细长的金线一齐涌入那棵花瓣已经变得完全嫣红的绛雪桃,从树根往上,整棵桃树充斥着金线,发出刺眼的光。
温知雨的嘴角溢出鲜血,似乎妖力已经透支,撑着粗糙的树干坐下来,顺势往后一靠。下一秒,她使用妖力划开了左手掌心,豁开一道长长的口子,深可见骨,血流如注,滴入地上的阵法中。
大阵一下子变成血红色。
额头因为疼痛爬满汗珠,她却转过头,看向陆渝怀里的人。
小小瞳孔放大,已经吓得不知该有什么别的动作,大叫一声:“她这是在做什么?”
陆渝眉头紧锁,凝神看了一会儿,声音有些低:“是移命。”
小小满脸问号。
“这是一种杀阵。以血为祭,一方将另一方的血放出祭阵,从而使命格转换,祭阵的一方会妖力尽失,魂灵消散。此阵一起便无法终止。”
陆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从来没有见过自愿献祭的。”
小小不理解,问她:“救妖的法子那么多,为什么要选择这么极端的一个?”
他的确心有防备,温衔霜和她显然有隔阂,姐妹成仇的例子多了去了,他一点也不奇怪。
但是以命换命这种事,不是谁都有勇气和决心做出来的。
她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陆渝问:“所以,她到底怎么了?身上的伤重到需要用这种极端的法子?”
远处起了风,桃树发出簌簌声,花瓣一阵一阵地飘落,像是自由了,又不得自由。
温知雨转过头,注视着空中,唇色已经发白,牵起一抹淡淡的笑:“好久没看到桃花了。”
话里的怅惘和怀恋格外酸胀。
那时的留苍山上还是漫山遍野的桃树。
留苍山存世近千年,因有灵气滋养,山上的植物渐渐生了灵。桃树是最早成精的那一类。
又过几百年,山上的其他生物也渐渐成精。那时,桃树已经化灵,理所当然成为留苍山的管理者。
然而一百年后,另外一座贫瘠山头的管理者却发动了攻击,势要攻占留苍山。
桃树,也就是温衔霜的先祖们从未想过有此危机,不敌外族野蛮和庞大,留苍山多是尚未化灵的小妖,妖力低微,很快死去一大半。
先祖不愿见生灵涂炭,势要保护留苍山,于是坚决抵抗。
那日,留苍山满是尸体,漫山遍野的桃花遍布在血污中。先祖们一个接一个倒下,最后一只妖在死前向山神求救,愿以魂灵为契,护佑留苍山上的每一只妖灵。
一阵金光从他身上迸出,直冲云霄。
山神同意了。
所有入侵者都被清理干净了,整座留苍山都被罩上一层强有力的屏障,再无任何外敌可以进犯。
在那日之后,那只大妖成为留苍山的神使,名号绛雪,终生守护留苍山。
这只桃花妖生长在离湖中心的岛上,成为第一代绛雪,花瓣白中带红,代表的是神性和妖性。
他选择了神性,最后整棵桃树变成了白色,直至死亡,他的后代接替他成为下一代绛雪。
温衔霜的父亲温尚华是第八代绛雪。
姐姐温知雨出生一百年,却迟迟没有化灵。温尚华和妻子晴娘都非常焦急,温氏家族陷入一种恐慌之中。
如果她不化灵,就意味着绛雪失传,留苍山再也不受山神的庇佑。
后来,有妖劝他们再繁衍一次,于是有了温衔霜。
温衔霜不到百年便化灵,众妖一度欣喜若狂,对她很是重视。按照传统,温衔霜要在化灵的第一百天作出选择,成为真正的绛雪。
那一天便是绛雪节。
绛雪虽自带神性和妖性。然而有妖曾经选过妖性,无一例外皆有一劫,生死劫抑或情劫。
选择神性却没有这一劫。选择妖性后,神性不会消失,这是山神为那些离经叛道,背弃诺言的妖留的一条退路,意味着他可以重新选择神性。
但选择神性后,妖性就消失了。
很快就到了绛雪节那天,众妖包括温氏家族和留苍山的其他小妖都聚集于离湖,期待着新一代绛雪的诞生。
然而在万妖瞩目下,温衔霜却选择了妖性。
此变一出,温尚华暴怒,当众上了家法。然而她始终不松口,无果,最后他只得让下属将她拖下去,关了十天禁闭。
众妖惊慌不已,力求温尚华一定要让她成为真正的绛雪。
温衔霜被关禁闭的时候,温知雨去求过温尚华,然而他很是生气,声称她冥顽不灵。
无果,她又去找晴娘。
温知雨跪在地上,面上焦急:“母亲,妹妹她刚刚上了家法,如此重伤怎么能关禁闭呢?能不能先治伤,禁闭可以之后再关?”
晴娘虽然心疼女儿,但也不松口:“阿雨,如果绛雪在这一代失传,我们如何对得起先祖?又如何能护佑留苍山?阿霜还小,你作为阿姐多劝劝她,只要她肯点头,你父亲肯定立马放她出来。”
说着,她叹了一口气:“她从小就听话,怎么在如此大事上糊涂啊……”
温尚华不给温衔霜治伤,也不允许任何妖给她上药,连吃食也不给,势要逼她就范。
温知雨只能偷偷带一点,才能混过守卫的检查,然而她无法进入关押温衔霜的门,只能在门外,趁巡逻的守卫不注意,将东西塞进门里。
里面漆黑一片,温知雨担心地唤她一声:“阿霜,你还好吗?你的伤怎么样了?”
门内传来一声沙哑的呜咽,似乎来自深处:“阿姐,我没事。”
豆大的泪珠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掉,温知雨绷住声音,压抑着情绪,小声说:“我给你带了一点伤药和吃的,你趁没妖的时候偷偷拿过去。”
“谢谢阿姐。”
温知雨贴着门,安慰她:“别怕,我再去求求父亲,他定会把你放出来的。”
温衔霜没接她的话,声音有点空,像是在问她也像是在问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成为绛雪,才能守护留苍山呢?”
温知雨听后愣了愣,张口却无法发出声音,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温衔霜继续说:“我想像其他小妖一样有一个温暖的家庭……”
温知雨立马反驳:“我们现在明明也……”
她打断温知雨,“你其实也清楚的,不是吗?”
她的声音从漆黑的门里传来,虽然看不见,但温知雨仿佛切实感受到了自家妹妹的注视,包含着看破一切的清醒。
她无力地垂下手。
温衔霜说的没错,只是她不愿意承认,虽然她们有一个家,却感受不到家的温度。
从头到尾的神性使每一位绛雪失去了心,失去了仁慈,更失去了自我。
温知雨自幼接受父母教诲,深知身上肩负的使命,也做好了奉献一生乃至性命的准备。然而每当她逐渐感觉自己要化灵之时,却不得突破。
她的心中摇摆不定,隐隐觉得绛雪的背后是杀戮,不是杀死别的妖,而是自己。她想抗争,却又妥协,在心里说服自己,历来如此,不是吗?
她也这样说出口了。
温衔霜虚弱地回答:“历来如此,就是对的吗阿姐?你我深知,为什么你迟迟无法化灵,也无比清楚先祖和山神之间,本就是一场不公平的交易。”
不知道过了多久,温知雨才慢慢起身,只叮嘱她好好保重便走了。
半晌,门内响起一阵锁链剐蹭地面的声音。
温衔霜蜷缩在里面的角落,试图挪动腿,然而粗大冰冷的铁链重若千钧,从房间顶部垂下,她不仅挪不动,也挪不走,长度仅够她贴墙躺下。她虚虚抱住自己,不敢太用力,怕扯到身上的伤口。
明明看不见,她还是睁着眼睛,嘴里语无伦次:“阿姐,我想回家……这里好黑……身上太疼了……”
珍珠大的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滚,好一阵,温衔霜才察觉到颈边湿凉。
黑暗里的人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听不见一点声音,连老鼠都没有。连续几天不吃不喝,温衔霜感觉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去呼吸。
等到温知雨破开房门救她的时候,她早已没了意识。
温衔霜醒来时已经是半个月以后了,侍候在旁的侍从连忙跑去禀告晴娘。
晴娘带人风风火火地过来,担忧地问这问那。
温衔霜愣愣地看着房顶,久到晴娘快要哭出来的时候,才张开干涩的嘴唇:“阿姐呢?”
晴娘哭泣的动作一顿,捏着手中的丝帕,语气一下子冷了下来:“已经逐出留苍山了。”
晴娘似乎不欲提起此事,忙又关切起她来:“你还未恢复,先好好将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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