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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兵不动
是出于责任心吗？还是同情心？连黎曦自己也说不明白。不过他确信自己这个承诺其实并不是针对弗莱米尔一个人的。如果有可能，他希望这场战争不要有伤亡。
——当然了，那怎么可能。没有伤亡还叫战争吗？保全所有士兵是个愚蠢的念头，黎曦当然知道牺牲对于大局的重要性。这些血肉铸成的士兵有时与子弹与炮弹并没有什么区别，都只不过是指挥者手中的消耗品，浮现在报告上时也只是一个数字。
弗莱米尔走出黎曦的军帐，有人架着铁锅在开小灶。这不合规矩吧？弗莱米尔想。不过他路过的时候那人往他手里塞了一点，所以他也不会想着要举报之类的事情。他甚至怀疑黎曦知道，只是黎曦没有管理的意思。
按兵不动，真的就只是按兵不动而已。
他们没有什么娱乐，而他们原本因为战争紧绷的神经也在连续两天的按兵不动之后松懈了下来。弗莱米尔睡到快中午才起床，起来就看见外面围坐着不少人，里一圈外一圈的，正聚在一起打牌。
弗莱米尔真不知道这些人是从哪里搞来的扑克牌，但是他们就是有。一盏昏黄的灯摆在最中央的空地上，周围聚着的人里还有人在抽烟。他们的面前排着硬币，弗莱米尔知道，这些人在赌钱。
弗莱米尔心情很差。他不理解黎曦的选择，也不理解这些人的反应，甚至感到了一丝愤怒和反感——怎么会有人在两军阵前赌钱玩呢？是不把自己的命当命，还是不把其他人的命当命？
他生气的模样在他人眼里是有一种孩子般的稚气的。弗莱米尔臭着脸站在人群的最外围，有个认得他的人便对他招手。弗莱米尔皱着眉头摇头，那人愣了一下，也就转过身，没有再理他。
“顺子，怎么样？”
“去你的，我开豹子！给钱啊，给钱！”
“唉呀，手气不好嘛！再来一把，看我回本。”
“嗨，你都说了几回回本了，裤衩子都赔光了吧？哈哈哈哈！”
嘈杂的人声让弗莱米尔觉得很不舒服。坐在最中间的那个人嘴里叼着烟卷，只是静静的望着这些人，每打几轮就拿走一点钱，像是场子的老板。不知道为什么，弗莱米尔对这样的场景有一种本能性的厌恶，他并没有看几眼，很快的走开了。
弗莱米尔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干什么，他迷惘的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军帐里呆了一会儿，然后翻出了黎曦送给他的那本书。他翻开书页想要阅读，可他实在是不太看得懂。羞愧之余，弗莱米尔还是抱着书想去找黎曦，期盼着黎曦能够教他一下。
可是黎曦不在自己的军帐里。弗莱米尔有点困惑——也许黎曦有什么事情要做？弗莱米尔不知道，尤其是不知道，都已经按兵不动了，黎曦还能有什么事情要做？他晃荡了一下自己不解的脑袋，绕过嘈杂的人群，在管理松懈的阵地里漫步。
可是黎曦是很显眼的，尤其是对于这个无所事事的孩子来说。他很快发现了黎曦的身影。
黎曦站在阵地的边界上，他只能看见黎曦的背影，因此起初快步的跑了过去，但他很快又停下了脚步，并意识到了这并不是他能够打扰的场景。
黎曦的对面站着一个金发的女人。女人穿着黑色的长裙，一件火红的大衣，一头漂亮的大波浪金发大大方方的披在脑后。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弗莱米尔也能看到，那女人的眼睛美的像是蓝宝石。
弗莱米尔很快的联想到了，这女人一定是黎曦的女朋友。
这样多好啊，弗莱米尔想，黎曦有一个如此漂亮的女朋友。他看见黎曦与那女人有说有笑，女人笑起来时她蜷曲的金发也跟着抖动，像一朵盛放的玫瑰，即使是初见，甚至隔着一段距离，弗莱米尔也能感受到，这是一个美丽、娇艳、热情的美人。
弗莱米尔虽然没什么文化，但不要当电灯泡的道理倒也不需要谁来教会他，他识趣的没有看很久，迅速的抱着书走远了。因为也找不到谁来教他识字，他也不好意思到处问人家能不能教他，书很快也被他扔回了自己的枕头底下。
弗莱米尔躺回床上的时候忍不住想，此时对面那些人正在城里想什么呢？他们都按兵不动了，为什么那些人不出来打他们呢？难道那些人其实只想要这一座城吗？他们是不是给了那些人休养生息的机会呢？
弗莱米尔越想越觉得乱。这个十五岁的孩子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一种自信来，竟然认真的思考起来，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攻下索尔特城。
如果，弗莱米尔想，索尔特城有前后两个门，而里面的人也有限。如果他们兵分两路呢？先派出一堆人假装进攻，在城里的人忙于应付先来的那一队人的时候，另一队人突然奇袭，会不会有用呢？
或者是让人假意投降，然后从内部瓦解？甚至让这两个结合起来，先让一队人假装投降，然后他们内外合围，是不是能够攻破索尔特城呢？
弗莱米尔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想下去，居然觉得很可行。
也许他们需要一点前置准备，弗莱米尔想，比如先故意输一场，然后让一个小队长趁着夜色带人倒戈，说自己不想死之类的，等到第二天约定好的时候再发个消息，内外一起包抄，这样总能攻下索尔特城吧？
弗莱米尔为自己的想法沾沾自喜，他甚至决定等黎曦约完会之后就去找黎曦，报告自己最新的战术——也许然后黎曦就会对他刮目相看之类的。虽然他升不了官，但起码黎曦会对他高看一眼。
可是弗莱米尔不知道黎曦什么时候才能约会结束，这个孩子在无尽的等待中昏昏睡去，毕竟他前两天才刚熬了夜，身子还几乎处在这种后劲里面，很快眼皮子就开始打架。他也没什么事情做，自然毫无抵御之力，自然的睡去了。
阵地里仍然嘈杂，充斥着男人们的叫骂声。只要有人开了玩牌的头，围观的和手痒的人便变得络绎不绝。他们很兴奋，甚至于边界的防线都有些松动——这种事情本来是不应该发生的。因为索尔特城的地势，他们阵地里的任何变化，都会被索尔特城内的守将一览无遗。
索尔特城，所谓的叛军集合地，这里有不堪重负而奋起反抗的民兵，也有从帝国的军队中叛变的军官。他们为了自己的理想而聚集在这里，明明是为了人类而奋斗，却找到了一个类人外援。
说起来还真是荒唐，每每被帝国的高层军官拿来咀嚼。他们拿出一篇篇的官方报道，浓墨重彩的渲染这一点——
“格雷特帝国的子民啊！”那位元首这样高声呼喊着，“那些低劣的卖国贼，为了颠覆这个伟大的帝国，竟然向那些贪婪的类人求援！”
黎曦只是觉得好笑，因为前线的另一位大将显然也是类人，简直像一场滑稽戏码，说来竟有几分讽刺。不过他在孤儿院里睁开眼睛的时候，孤儿院里那位老人告诉他，你的母亲是人类，虽然你身上流着低贱的血液，仍不要忘记帝国才是你最初的家乡。
黎曦甚至不知道这些家伙是不是真的觉得他相信了，整个故事从头到脚都与他的记忆相违背。他如今还在帝国帐下，只不过是因为一个寄居他人篱下的人似乎没有什么抗争的权力，仅此而已。
不安的情绪在军中传播时，黎曦开了一瓶酒。谢谢凯瑟琳，他的好友即使身在前线仍然能够想办法给他搞来这些本不应出现在军中的东西。
如果那家伙真的是个聪明人，黎曦想，他一定不会贸然出兵的。但我倒想知道，他能够提出什么破局之法呢？此时此刻的索尔特城内是否也军心涣散呢？
黎曦笃定是的，而事实一如他所笃定的那样。
上一任将军终日的轰炸让索尔特城内大部分建筑已经不宜居，他们的大部分人都躲在地下室里。城内剩下的发电设施和电线构成的电力系统并不稳定，陈旧的灯泡更是在天花板上摇晃，时闪时灭。昏黄的灯光之下，小小的圆桌边坐着几个人。
他们之中有从帝国军官系统中背叛而出的，也有不堪生活重负而拿起武器的。此时此刻他们之间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全都穿着灰尘厚重的衣服，聚在一起发愁。
“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他们居然有胆子把天梯炸了。”白发的女人沉声说到。
金色短发的女人静静看着手中今天出的报告——手写的报告，沾着灰的纸被复用了很多遍，字已经挤到了很边缘的地方——今天已经将物资清点完毕，数据记录让人发愁。失去了陆上作为食物来源，他们撑不了多久的。
帝国的很多人总是一边觉得地上全是危险的类人，一边又说地上是个流着奶和蜜的地方。他们觉得天梯是通往美好的世界的神梯，耗费许多人力物力建成，总是舍不得炸毁。几天前她们两个还在笑话帝国高层的决策，觉得自己占据了这索尔特城真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谁知道转折来的这么快，立刻就有疯子断了她们的物资来源。
其实不止是食物耗尽，她们的武器弹药也并不充足，毕竟都是从敌军尸体上收缴来的，能用多久呢。这也是他们一直坚守城中不出的原因——一旦冲出去正面交锋，他们的赢面确实不大。
“……他怎么说？”白发的女人问。
“按兵不动。”金发的女人回答。
“他是什么意思？”白发的女人狠狠拍了一下桌子，连带着灯泡也被整的摇晃，“他是要我们等死吗！”
金发的女人沉默良久，再度开口：“你相信他吗？”
“我当然不相信啊！”白发女人的眉毛竖了起来，“一个孤身一人前来说想打仗的类人，还拒绝透露任何帮助我们的原因，你让我怎么相信！”
“可是他帮我们打了胜仗。”金发女人说。
“类人不可不防。”
二人一时沉默，沉默压抑着在室内蔓延。
“他还说了什么没有。”白发的女人又问。
“他要是说了倒还好了。”
“我以为这是一场人类的——起码是帝国内部的战争。”白发的女人说，“然而你看看现在是什么荒唐的局面——两个类人，带着一群人类，在人类的地盘上打仗，简直荒唐到了极点，你还记得元首当初是怎么激昂着说出那些话的吗？带领人类回到地上？简直像个笑话！”
金发女人沉吟一番，随后摇了摇头：“他……他是个怪人，但并不是一个野蛮的人。”
“他根本不是人。”白发女人插嘴。
金发女人于是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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