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8
迷蒙中,李沅走在冰天雪地里,凛冽寒风,连血液都被冻住,刀风里夹着雪块,睁不开眼,只知道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
往前,往前.....
忽然,几乎麻木的脚踢到了一个埋在雪地里的酒壶,也不管是不是饮鸩止渴,李沅拔掉塞子就灌。
甜,且腻,还有股腥味,但喝下去之后,冰雪消融,寒风止息,银装素裹变成春暖花开。
“醒了?”
李沅睁开眼,依旧暴雨倾盆,山洞里黑沉沉的,辨不出时间。冷冷的雨丝飘进来,
季沉背靠山壁坐着,小臂上一道新鲜的伤口,李沅瞟了一眼,想起梦中喝的酒,心下一惊,“你给我喂了什么?”
“我的血。”
季沉顿了顿,“你受了寒,昨晚烧得很厉害,我的血较旁人更热...总之不得不出此下策,抱歉。”
李沅拢着外袍,默然片刻,不知道说什么,舌尖还残留着血的甜味,她笑了笑,“如此说来,本宫从前都不知道自己是茹毛饮血的野兽。”
季沉微微笑了一下,就闭上眼,头向后仰,靠着山壁休息,他失了血,皮肤白得近乎透明,肤下青色血管如细蛇。美丽而强大的人值得钦佩,美丽而脆弱的人需要怜惜,李沅舔了舔嘴唇,觉得季沉的血确实热。
李沅的视线太灼热,季沉睁开眼,抬了抬手臂,“还要喝吗?”
李沅摇摇头,她清醒状态下绝对干不出喝人血的事情,“还有三天礼官和护卫就要到了,如果这个雨一直没停怎么办?”
“雨最多再下一天。”
李沅看了季沉一眼,“你还会看天象?”
“......我从小在这里长大。”
李沅拿根树枝拨了拨早已熄灭的火堆,“我好饿,怎么回去啊?”
“我的马会识路,如果它没死的话会跑回去报信,或者下山之后找附近村民送我们一段。”
“从小在这长大就是好啊,不过你一个人回去吧,我还有事要办,你带钱了没有?”
“带了。”
“我钱袋子丢了,没想到有一天我居然会身无分文,你把你的钱给我吧,反正这里都是你同乡。”
季沉果然开始解腰间的钱袋子,李沅笑了一下,“不急不急,到时候再给我。”
季沉便收手,他的外衣在李沅身上,只着里衣,但穿得十分规整,浑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
季沉此时恹恹的,没有了平时巧舌如簧高深莫测的伶俐,反倒激起了李沅的兴趣,“季沉,你武功那么好,哪学来的?难道你们这个穷山恶水的地方藏了个武林高手?”
季沉靠着山壁装晕,表示不欲多谈,可李沅懒得看他眼色,戳了戳他的伤口。
季沉睁开眼,目光中是无声的谴责。
李沅笑了,“你不想说?那我说别的,你这身子还真有趣,无药可医,但血能治病救人,莫非你前世是割肉饲鹰的释迦摩尼旺?”
“前世不是,今生是。”
“是啊,你放血喂我了,真是患难见人心啊。”李沅看着季沉的伤口,“有时候我真的搞不懂你这个人。”
季沉没有说话,重新盍上眼。
“季沉,你不要睡。”李沅摇一摇季沉的肩膀,却发现季沉皮肉滚烫,“季沉,你也发烧了?”
季沉推开她的手,“不是,无妨。”
李沅这才想起季沉前日浑身渗血的模样,虽不知是什么病,但肯定十分险恶,常人躺十天半个月都难好,昨日两人一起淋的雨,季沉还只着里衣坐在风口处,再加上放血,如此种种,便是神仙也撑不过去。
这一切十分明显,只是李沅从未在意过季沉的死活。
现在她能做的,只有闭上嘴,守着季沉让他睡一会。
可李沅不说话,季沉又忍不住睁开眼看了她一眼,该说不说,季沉病容慵懒的样子,十分勾人。
李沅:“......呃,你要不要喝点自己的血?”
季沉勾了勾唇,“没有用的。”
夜半,雨停了,星子格外亮,净澈如洗,林间落英缤纷,如织锦霞毯,李沅腿还没好,走路一瘸一拐,季沉便陪着她,放慢脚步。
到了山下,却见两匹马并肩而立,一匹是季沉的,一匹是昨日把李沅扔下自己撒开蹄子逃跑的。
牲畜太过聪明,就会缺少忠诚,李沅的马虽是名种,但娇生惯养,在野外活不下来,只能乖乖回来找主人。
见到李沅,那马甩甩尾巴,很心虚的样子,李沅冷哼一声,翻身上马,季沉举手把钱袋子递给她。
李沅拿了钱,季沉便走向自己的那匹马,汶水在西边,季沉回东边,两人就此要分道扬镳,李沅踌躇了一会,喊住他,“要不你陪我一起去吧?”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她是去谈生意的,带着个太子的人算什么回事?
季沉转过身,看向李沅,眼眸倒映星光,若是常人奔波劳碌又生着病,样子不会很好看的,但季沉却有种从容不迫的气度与美丽。
被他这么一看,李沅脑子又是一抽,“去吗?”
抽完就又后悔了,其实她也说不准她想要季沉去还是不想要季沉去,正犹豫着,季沉点点头。
算了,李沅安慰自己,留季沉在身边,万一遇刺能当个盾牌使。
一路疾驰,见路边有一茶铺,李沅忙勒马,算来她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一盘牛肉,一盘烧鸡,一碟素包子,两碗粥,两大碗春茶。热气腾腾,香气诱人。
劫后重生,再吃到东西,李沅简直热泪盈眶,呼噜噜喝完粥,又把牛肉和烧鸡吃了大半,对面的季沉还用筷子夹着个素包子细嚼慢咽,才吃完半个包子。
见李沅看他,季沉抬眼,“要不要加菜?”
“呃.....我差不多饱了,你呢?”
“我也差不多了。”季沉喝了口茶,站起身。
李沅问:“你就吃半个包子?”
季沉说:“不好吃。”
李沅没说什么,拿出季沉的钱袋付钱,钱袋是深灰色的,上面绣着一个白色的,圆圆的东西。
李沅看了两眼,“这是什么?”
“馒头。”
李沅哈哈一笑,“在钱袋上绣馒头?季沉,你挺懂吃,你喜欢吃馒头?”
季沉笑了一下,“算是吧。”
。
时间紧急,李沅没回雷金堂,而是直奔信上的地址。
那个地方是一个内河码头,雷金堂做香料生意,从胡椒酱茶到胭脂水粉都沾一点,南来北往的水路陆路都有商线。但这个码头虽然离雷金堂很近,却在雷金堂商业版图之外,因为它太小了,一次只能过六艘官制商船,若是大船,一次只能过四艘。
李沅先在附近客栈开了两间房,又把重夕的信翻出来看,古货商人说他每晚会在码头等一个时辰,李沅一个人也不许带,须单刀赴会。
这根本不是问题,李沅写了封信回雷金堂。
夜幕低垂,李沅独自走到码头边,含着水汽的夜风吹动她鬓边发丝。星光下,数十艘外形不一的船如沉默的堡垒——那是李沅从雷金堂调来的船,船舷里不是货物,而是雷金堂的伙计和家伙事,垂着棉帘的小窗后还架着长箭。
李沅叫季沉在客栈里乖乖等她,但季沉大概率不会那么听话,不过她也管不了,谁叫自己脑子热那么一下。
李沅在码头边站了一会,掏出一块石子,‘咚’的一声砸进水里,不多时,有人走过来,低声说:“好雨知时节。”
李沅微微一笑,“走路会湿鞋。”
那人弯腰道:“请。”
一艘平平无奇的官制商船飘在水上,夹在雷金堂的大船中显得十分渺小。李沅踏上甲板的那刻,船身系绳就松了,船开动起来,引路人说:“请。”
李沅却没有动,而是环视一周,打了个手势,雷金堂的船也开动起来。她对引路人点点头,“有劳带路。”
黑夜无比寂静,船上除了李沅和引路人的脚步声外一点声都没,终于走到一间挂着绸帘的小屋前,听到里面的丝竹声,李沅要掀帘进去,引路人却伸手一拦。
李沅挑眉,大声说:“怎么?反悔了?”
引路人说:“主上说今夜饮酒谈话,不宜见兵刃的血气。”
李沅摸了摸腰间的佩剑,“没有问题,可是我饮酒时不喜热闹,只能留谈话之人。”
引路人说:“稍等。”
他进去片刻,又掀帘出来,“主上说留一个倒酒的侍从。”
李沅将佩剑解了丢到水中,于是丝竹声停下,一队抱着琵琶,古琴,长笛的貌美侍女鱼贯而出,连带着那位引路人一起扑通扑通跳进水里,向岸边游去。
李沅这才掀帘进去。
屋内别有洞天,地上铺着白毛厚毯,架着一张很长的木桌,一个男人坐在桌边,执着一壶酒,听到李沅掀帘子的声音,才把目光从窗外的圆月收回来,转过头,对她嫣然一笑。
李沅呆了一呆。
淡金色长发逶迤在地,泛着绸缎的光泽,额前正中坠以血红宝石,蓝色湖泊的瞳孔,雪白脂玉的肤色,一开口,是纯正流利的大楚话。
李沅说:“高昌人?”
那人笑了笑,“说得不错,不过我的大楚名字,叫蓝琉。”
李沅坐到桌边,“蓝琉,真是好名字。”
“我这半生如萍漂泊,每飘到一个地方,就会取一个他们那里的名字,这个名字,是我的好朋友取的。”
“你的朋友是大楚人吗?”
“是”蓝琉很浅地笑了。
“你如此美丽,想来有很多朋友。”
蓝琉说:“你是我想结交的朋友,我交朋友时不喜欢别人打扰,所以叫水师清走了其他船。现在水面上只有我们,安静极了,这样才好说话,是不是?”
李沅看向窗外,只见圆月的清辉洒在一望无际的水面上,如时断时续的白绫。
她收回目光,“不错。”
李沅拿出誊抄的礼单,推到蓝琉面前,“我要的东西都在上面了,你的货源够吗?”
蓝琉看也不看,“早就准备好了,就在后面的货舱里。”
礼单上的东西就算叫皇室的礼官去采买,也要好几个月,而蓝琉拿到礼单到现在,不过几天时间。
李沅说:“如此巧,我要的东西你都有,可见是缘分。”
蓝琉笑了笑,“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你我的缘分,是我苦苦筹划来的。”
李沅面上冷静自若,其实快烦死这种雾里看花的调调,很想一拍桌子大喝一声你要干嘛,或是找一帮人把他围起来逼他将礼物‘赠予’自己,此时她无比怀念王禄那个指东不敢往西的蠢货,就算是季沉,也没有这么讨厌。
“那么为了报答你的苦心,我可以给你一笔可观的报酬,开个价吧,多少钱?”
蓝琉说:“我不要钱。”
“官位呢?要不要?”
“也不要。”
“那我给不了其他的,今夜到此为止吧。”李沅手撑桌面,作势要起身,她最怕不爱财不爱权之人,这种人和自己谋求的往往是同一类东西。
可是蓝琉没有挽留,李沅只好悻悻坐回去。
两人一时无话,李沅强作镇定,而蓝琉是真的镇定,他慢慢地喝酒,目光含笑看着李沅。
李沅轻轻瞟了他一眼。
蓝琉笑着说:“不用这么看我,我不喜欢女人。”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