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无性恋可以吗？

　　自此，方郁郁过上了早出晚归的牛马日子。除了赶作业外，她把几乎所有时间都投入到性骚扰防治手册的改编中。她和杜昕第一次正式见面就约在了图书馆，那里既能就地取材、随时随时查找现有资源，又非常安静，适合专注工作。二人开工没多久便发现这件事情果然不简单。本以为就像岳磊说的那样，现成的大框架，往里面塞点新鲜条款就得了，但文绉绉的条例就像隔了夜的馒头——邦邦硬，啃起来磕牙。想要把手册做得便于阅读、让每个拿到手的人一次性就能理解其中的内容，属实不易。
　　眼瞅着离本月中旬、也就是第一稿的DDL越来越近，方郁郁和杜昕成了图书馆的两座新雕塑，时常熬到最后一批才收拾东西离开。这些天别说抽空和蓝米花、林桃枝一起玩了，有时觉得去食堂的时间可惜，方郁郁选择把便利店的饭团和三明治从左至右全部尝过一遍。
　　终于，在一个天气晴好的夜晚，杜昕按下了邮件发送键，收件人岳磊、抄送方郁郁。屏幕上一显示邮件发送成功，两个人都立马趴在了图书馆的长桌上，像两张已经死掉的纸片。
　　方郁郁从发涩的喉咙里挤出声儿来：“昕昕，我们辛苦了。”
　　杜昕直起身，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我们真的真的真的辛苦了。方郁郁，多谢你没日没夜陪我一起抠句子，要是没有你，我一个人真没法弄下去。”
　　“客气什么，应该的。我们可是岳老师亲手指定的包办婚姻啊。”
　　闻言，杜昕发出轻轻的笑声。她笑起来很好听，像一串在风中自由自在滚动的风铃草。她收拾了手边的素材，抱着两本砖头厚的法典说：“那今天就这样吧，这些书我负责拿去还，你也快回家吧。已经快十点了。”
　　方郁郁趴在桌上没动，只是举起一只手来挥了挥。
　　她正在享受守住了DDL的那份快乐与宁静，有一个东西轻轻磕了磕她的后脑勺。还没等她起身，穿着全身黑色的江无月在她身旁坐下，一杯绿茉莉家的全糖奶茶放在她的面前。
　　方郁郁像被接上了电源的机器人似的，立马直起腰给奶茶插上了吸管，然后对着江无月虔诚地拜了拜：“教主万岁，万岁，万万岁！”
　　“别拜。”江无月的皮肤在黑色的衬托下显现出某种透明感，“今天是双号，你的值日值到哪里去了？还有前天，大大前天，以及往前推算的三个双号日期，你都不在家。”
　　“对不起，我忘记了！这几天帮教授当苦力，脚不点地的，真的不是故意不做家务的。”方郁郁面露难色，她竟然已经那么多天都没值日了吗？真是太不应该了！“明天开始一整周都换我做家务，不分单双日，可以吗？”
　　江无月的黑色卫衣表面带着一层薄绒，看起来超好摸的样子，方郁郁好累，好想把脑袋埋进江无月的腰间。但她纯粹止步于想想，并未付诸行动。
　　“可以，记你一次。再有下次我会请你打包行李，不用回家了。”
　　“哦。”方郁郁小小声地应了一声，这么严格哦，那还不是现在来图书馆催她回去？“你半夜来图书馆干嘛，是不是特地来接我。”
　　江无月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她：“我在你心里是那么闲的人？我来还书，结果看到你在这张桌子上生根发芽，就想看一下你能待到几点，中途还出去喝了杯咖啡。”
　　“那你不给我带点吃的来？！饿了……”这么一说方郁郁的肚子忽然发出大声抗议的咕咕声，赶紧猛喝两口奶茶缓了缓。她自从傍晚五点吃了个饭团后就完全没进食了。天菩萨，真的忽然好饿啊！好想吃油滋滋的炸鸡……
　　“……”
　　江无月来图书馆时早就超过八点了，这家伙该不会根本就没好好吃饭吧。他无语地站起身：“东西收一下，去吃饭。”
　　两人刚前后脚走出A区大厅，头顶的灯忽然灭了，空荡荡的图书馆陷入冗长的沉寂中。江无月打开手机电筒照亮：“十点了，快走，一会儿锁门了。”
　　方郁郁可不想变成饿扁的干尸第二天被人发现，她赶紧拉住江无月的衣摆。
　　“干什么？”江无月看了看腰间的手，“你怕黑？”
　　“有一点啦，也不是很怕。但是你不觉得像教学楼啊，图书馆啊，医院之类的地方，一到了晚上没人的时候就特别恐怖吗？”
　　“……没觉得。”江无月冷淡地回了一句，伸手拉住了方郁郁的手腕，把她的手从衣摆上摘了下来，塞进卫衣口袋里，“口袋借你用，只剩几步就走出去了。”
　　可是还没走几步，黑暗中传来说话声，方郁郁往漆黑的借阅区里张望，她怎么觉得声音有点耳熟？刚才杜昕不是说她去还书吗，她是不是还在里面没出来？如果真是杜昕的话，忽然熄灯了她一个人搞不好会害怕。方郁郁的手在江无月口袋里动了动：“江同学，我们去一下那边，我的搭档可能还没出来，去接她一下吧。”
　　两人踏进了借阅区大门，一排排整齐划一的书架在阴影里尤为高大，白天时学生们心目中的知识殿堂现在却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刚想呼叫杜昕的名字，却又清晰地听到了男人的声音。本能地隐匿起了脚步声，江无月和方郁郁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江无月举起一根手指抵在口罩上，示意她噤声。
　　月光透过落地玻璃洒落在江无月的脸上。方郁郁清晰地看到他修长的手指将口罩压出一点点凹陷。
　　“我……我不想这样。”
　　是杜昕的声音。
　　方郁郁拉着江无月在书架后躲了起来，透过书脊与书架的间隙，能隐约看到一男一女正在面对面交谈。
　　“你有什么资格拒绝？”
　　男人的声音似落冰一般冷冰冰地摔落在月光上。
　　方郁郁仔细看了又看，快把黑暗中那道身影盯出洞来——那人竟然是岳磊！所有最坏的打算都在一瞬间滑过脑内，不能打草惊蛇。她打开了手机录音键。
　　“你别忘了，你现在的成绩和履历是谁帮你争取来的。我可以选你，也可以选其他人。”
　　“……你明明说过，不会让我做我不想做的事……”女孩的声线带着濡湿的哭意，她央求面前的上位者，“求求你，我不想，我不想去。不要让我去陪别的人，求你……”
　　“下周我会把房间号发给你。听话。”
　　男人半哄半骗地为女孩擦去了眼泪，“昕昕，你是我最好的学生，你永远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吗？”
　　悠扬的手机铃声盘旋在书架间。
　　“喂，老婆。加班刚结束呢，嗯，忙完了，马上回家。”
　　男人接起电话离开了。
　　被留在黑暗中的女孩在月光下站了良久，她的眼泪是否被月光所蒸发？方郁郁看不清。直到杜昕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方郁郁才敢喘息。她察觉到从刚才开始身旁的江无月就异常沉默，小声问他：“你没事吧？”
　　“……没事，走吧，真要被锁里面了。“
　　等到走出了图书馆，方郁郁才感觉自己回到了原本生活的世界。而刚才在图书馆内发生的一切就像是穿越到了异空间那般荒诞、可怖。录屏的证据倒是有了。可这份证据要怎么利用才能抵达最合理的结局，同时将伤害降到最底呢？这恐怕比她踩着DDL完成的那份所谓的白皮手册要难上百倍。思来想去，她认为首当其冲的是要和杜昕当面谈一次。
　　杜昕是受害者，可能达不到世人对完美受害者的判定，但一定是受害者。受害者没必要完美，那是为加害者开脱的卑鄙手段。教师与学生之间存在权力压制，德高望重的教授想侵犯一个普通学生的权利何其简单！只要存了邪念，那双教书育人的手顷刻之间就会幻化为五指山，向无辜的学子重重压下。
　　“你在当教授的苦力，就是刚才那位‘教授’?”江无月原本就冷淡的声线又低了几分，“岳磊，听说这两年他在学生之间混得风生水起吧。背地里一点都没变。还在做那些恶心的勾当。”
　　“你早就知道？！”方郁郁惊掉下巴。
　　“他就是个拉皮条的。长得人模狗样，内里早就烂光了。”
　　这件事还要从江无月被动成为本校的明星说起。他是大一新生，又是以颜值走红全校的超热门人物，美术系的前辈们组织了不少采风、写生活动，次次都要邀请他。十次邀请他能拒绝九次，可总有那么一两次实在推不掉，只能硬着头皮去参加。如果真的只是写生就算了，其实这些活动的重头戏在晚上，收工后必定要去聚餐喝酒。在当时的酒桌上，就有岳磊这个人。他是法学院的副教授，为什么出现在美术系的聚餐上？岳磊表面上看起来很客气，和学生们相处尤为融洽。可江无月心中的违和感总是挥之不去。直到有一次，他被前辈灌多了去洗手间吐了两轮，岳磊在洗手池边帮他扶着长发，避免头发沾到呕吐物。他吐得生理泪水被挤出眼眶，视线朦胧模糊时，只觉得有一只手从他的长发一路下滑，手指沿着脊椎骨一直摸到尾椎。意识瞬间清醒的江无月听到那个披着人皮的生物对他笑着说：“宝贝，你好美。”脑子差点炸开的江无月当时一刻没敢停留，踉踉跄跄地逃离了那间酒吧。
　　“什么？他竟然还是个男女都吃的？！”方郁郁发出一声怪叫。此处绝对没有歧视双性恋的意思，她不歧视任何性取向，歧视的只有烂人。
　　然而，这还只是个噩梦的开始。
　　发现江无月再也不参加任何形式的聚餐活动后，岳磊竟然毫不气馁，派人死缠烂打起来。他派来游说江无月的人有男有女，个个外表光鲜亮丽，手段刚柔并济、软硬兼施。在他拼凑起的零星碎片中，他意识到岳磊其实在做的是皮肉生意。他从各学院挑选皮囊好看头脑空空的年轻人，介绍他们卖给有钱有势的“买家”。生意可以是一次性的，也可以是阶段性的，只要双方达成一致即可。这所学校竟成了岳磊的雏/妓//孵化池，他在池中如鱼得水、一手遮天。甚至最离谱的一次，一个高年级学长头一次见到江无月，猛地就拉开他的口罩强吻他，说他只要尝过男人的好就会觉醒。也就是那一次，忍无可忍的江无月一拳打断了那人的鼻骨，事后校方以打架斗殴为名对他进行通报批评，并施压让他搬离了学校宿舍。
　　江无月搬走后，岳磊似乎对他失去了兴趣。现在看来，这几年他是一点都没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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