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和四季

　　下课铃的余韵还在教学楼里震颤，林宇舟已经一个箭步蹿到陈温桌前。

　　“嘭！”
　　他把手掌重重拍在课桌上，俯身靠近陈温，说：“密室逃脱，周六，新开的。据说有真人NPC会从天花板倒吊下来——去不去？！”

　　陈温正准备将脸趴在桌子上补觉，闻言只闷闷地飘出四个字：“不去，睡觉。”

　　林宇舟挑了挑眉，伸手拍起陈温的肩，调侃道：“睡觉有什么意思？周末大好时光，浪费在床上多可惜！”

　　“那什么，玩完我请你们喝饮料。”林宇舟乘胜追击，问正在整理笔记本的沈泽许，“老沈你呢？给个面子，去不去？”

　　沈泽许抬眼说：“他点头我就去。”
　　“啊？为什么？”林宇舟故作夸张地捂住胸口，一副受伤的表情，“你俩同桌什么时候这么默契了？”
　　顿了顿，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语气正经了几分：“哦对了老沈，阿姨最近身体还好吗？我妈前几天还念叨着说，好久没看到她了，派我来问问。”

　　沈泽许说：“还好，快出院了。替我谢谢阿姨的关心，跟她说别担心。”

　　林宇舟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说：“那就好。”
　　而后他猛地抓住陈温的手腕，拇指按在对方突起的腕骨上，那里有处结痂的痕迹，撒娇无赖地说：“所以你去不去嘛？就当是陪我嘛，大家聚一聚。”

　　“……松手。”陈温晃了晃他的手，没甩动，炸毛的刘海底下露出一双睡意朦胧的眼睛，“有谁去？”

　　林宇舟松开男生的手，摸着下巴故作神秘地数着：“我，萧云，语文课代表李欣桐，还有……”
　　他说到一半，目光不自觉地飘向教室另一头，落在正和李欣桐聊天的李清依身上。

　　女生微低着头，薄唇抿紧，明显闷闷不乐。

　　“还有清依。”林宇舟说完收回了目光。

　　陈温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下，犹豫三秒，最终点头答应：“行吧，具体的事微信上说。”

　　“成交！”林宇舟弹了个响指，临走前他还回头指着沈泽许，“你也来！”

　　得到对方一个微不可察的颔首后，林宇舟走了两步又回头，冲两人挥手，说：“我这就去跟他们说！别忘了啊，星期六，不见不散！”

　　周末的早晨，麻雀在木棉花树上开早会，“啾啾”声落了一地，和扫帚的沙响打起节拍。

　　陈温早早起了床，懒洋洋地刷完牙，随手从冰箱里拿出一块面包咬了一口。

　　面包有些干，他皱了皱眉，还是咽了下去。

　　林宇舟在群里面提议玩“女寝消失案”。
　　故事背景：是一所学校的一名女生莫名其妙地失踪了，由于舆论压力，学校被迫停学，最终荒废。
　　游玩者扮演的是当年女生的同班同学，他们被邀请回到学校调查事情真相。

　　很老套的剧情，陈温对这种恐怖主题并不感兴趣，但架不住林宇舟的软磨硬泡，最终还是答应了，其他人则是无所谓。

　　时间还早，陈温坐在书桌前，草草写了几笔作业，又划掉，他盯着那道解了一半的数学题，数字和符号在眼前浮动，却怎么也拼不出答案。

　　算了。

　　他随手合上练习册，从衣柜里扯出一件灰色卫衣套上。布料带着淡淡的洗衣液味，袖口处有些起球，蹭在手腕上微微发痒。

　　推开门，热浪扑面而来。
　　“早上好呀。”江夏提着斜挎包，身穿白T恤跟牛仔裤站在隔壁门口跟陈温打招呼，“小弟，出去玩啊？”

　　“嗯呐。”陈温锁上门，脸上挂着笑。

　　江夏说：“玩得开心哦。”

　　“谢谢，你也是。”陈温感谢完，发现江夏今天的打扮的与往常不一样，精致且清新，又问：“你呢？也是出去玩吗？”

　　“我啊，去约会。”江夏笑了笑，“现在在等人呢。”

　　“哦，我先走了拜拜。”
　　陈温没发现什么不对劲，于是准备下楼。

　　“等一下。”江夏叫住了他，陈温转过身有些茫然地看着江夏。

　　女生递给他一个小盒子，说：“这是我新研发的口味泡芙，你帮我尝尝味道怎么样。”

　　“啊？不用了，不用了。”陈温连忙摆手。

　　这个星期，江夏跟陆晚枝两人经常，不对，是每天以尝试新菜品为借口，叫陈温到隔壁蹭饭，这“新菜品实验”简直成了每日任务——

　　“陈温！今天试了芒果糯米饭！”
　　“……”
　　“明天的提拉米苏缺个试吃员~”

　　陈温每次都是拒绝，但是盛情难却。
　　现在又送给他泡芙，他实在是不好意思。

　　江夏说：“没事啊，如果不嫌弃我们把你当‘小白鼠’的话就拿着到路上去吃吧。”

　　“嗯……那好吧。”陈温感谢地接过，生怕江夏姐又塞给他什么吃的，他飞快下了楼，边想下次去蹭饭得带点回礼才行。

　　楼下，太阳已经爬得老高，白晃晃地悬在天上，晒得路面蒸腾出扭曲的热气，明明是9月还像初夏一样闷热。

　　陈温眯了眯眼，低头看了眼手机导航——距离目的地还有二十分钟车程。

　　公交站台空荡荡的，只有广告牌上的明星在微笑。陈温刚吃完泡芙，公交车便到了站。

　　刷了卡，车厢里冷气开得很足，车上没多少人，陈温找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

　　司机正放着一首红歌，铿锵的旋律混着电子音效，震得人耳膜发颤：
　　“我和我的祖国，一刻也不能分割——”

　　陈温本想眯一会儿，被这音乐吵得毫无睡意，只好转头看向窗外，任由思绪飘散。

　　在陈温的记忆里，零花钱总是以“暂时保管”的名义消失在父亲的钱包。
　　那些钱永远只在他口袋里停留短暂的时间，就像冬日呵出的白气，转眼就消散了。

　　陈温早已习惯这种模式。

　　钱包里那几张皱巴巴的纸币，是陈林峰每月给他买菜和买学习用品时，他硬从指缝里省下的零头——便利店收银台前反复比较价格的记忆，像道褪色的疤。

　　这次密室门票的花销，抵得上他1个月的早餐钱。

　　公交车一个急刹停在站台，陈温被惯性甩向前排座椅。他踉跄着下车，热浪混着汽车尾气扑面而来。

　　他点开手机，找到一起玩密室拉的群聊，发了一条消息。
　　「温馨提示：我到站了，等一会儿就到。」
　　「Z（林宇舟）：我们已经到了，我叫老沈去接你了，你看到他没？」

　　陈温抬头四顾，定住视线。

　　高大的梧桐树荫下，沈泽许单手插兜站着，灰色外套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两道目光在半空相撞。

　　电梯门缓缓闭合，将两人与外界隔开。
　　密闭空间里，陈温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茉莉气息。

　　他在想：沈泽许是喜欢用这种味道的沐浴露吗？

　　陈温没想到天气这么热，边给自己扇风，边盯着不断跳动的红色数字。

　　最后“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开启。

　　灯光刺到陈温下意识眯起眼，耳边炸开林宇舟标志性的大嗓门：“你可算来了！”他一个箭步冲过来，胳膊熟练地搭上陈温肩膀。

　　陈温扫视四周，说：“其他人呢？”
　　“喏。”林宇舟拇指往右一撇。

　　转角处，游戏机正发出夸张的音效。
　　叶萧云整个人几乎贴在屏幕上，手指在按键上舞出残影，屏幕里的拳击手一个上勾拳KO对手，爆出“WINNER”的金色特效。

　　而另外两个女生正对着手机镜头比耶拍照。

　　李欣桐说：“看这里——三、二、一！”
　　她突然把眼皮扯成三角形，做鬼脸。李清依猝不及防笑出声，眼角弯成月牙——这是陈温第一次见到她毫无防备的笑容。

　　“都到齐了？”一道男声插入，众人一怔。

　　穿黑色制服的工作人员不知何时出现在众人身后，手里捧着签字板。

　　林宇舟点头，说：“嗯，都来完了。”

　　“那好，准备好了就签一下表格。”工作人员将签名表推到几人面前。

　　“喂！别玩了！”林宇舟扯着嗓子喊，“过来签名——”

　　叶萧云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游戏机，屏幕上的拳击手立刻被对手一个右勾拳打翻在地。

　　随着金属储物柜门“砰”地合上，回荡在空荡的前厅。工作人员递来的通讯器还带着上一位玩家的余温，陈温放好贵重物品，冰冷的眼罩就覆了上来。

　　队形是提前说好的，林宇舟胆子大，他走在最前面当“出头鸟”，后面依次是李清依、李欣桐、叶萧云，最后是陈温和沈泽许。

　　黑暗如潮水漫过视野，陈温感到一只微颤的手摸索着抓住自己——是叶萧云的手，他指甲几乎要掐进他掌心的肉里。

　　他迟疑半秒，向后伸出左手，立刻被一片温热包裹。
　　沈泽许的掌心干燥灼热，像握着一块晒透的鹅卵石。而陈温的指节被这股热度熨贴着，竟泛起细微的刺痛感。

　　他从未想过，一个人的体温，能通过交握的双手传递得如此清晰。

　　陈温从没玩过密室，平时他更喜欢宅在家里什么也不做，这种体验对他自己来说既新鲜又有些害怕。

　　工作人员不知带六人拐过第几个弯，一股带着铁锈味的冷风拂过六人后颈。

　　到了目的地，安静了三秒，通讯器里传来工作人员的声音：“可以摘眼罩了。”

　　黑暗浓得几乎实体化，唯有十米外一盏故障的应急灯在“滋滋”闪烁，每次亮起都像按下快门：剥落的墙皮、血字涂鸦、地上干涸的污渍——最后定格在面前锈迹斑斑的铁门上。

　　隐约传来低沉的哭泣声和诡异的音乐，让人不寒而栗。

　　通讯器里的电流声“滋啦”一响，工作人员说道：“游戏开始了，你们要避开保安，找到钥匙，打开大门。”

　　路灯剧烈闪烁起来，惨白的光照在公告栏上，泛黄的纸张用血红色字体写着：
　　「23:00后严禁逗留
　　——值班保安」

　　下面还贴着一张被撕掉一半的处分通知，隐约能看到“女生寝室失踪”的字样。

　　叶萧云突然“啪”地打了个响指，说：“根据我通关37个密室的经验——”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保安室的窗边，手指划过窗框缝隙：“这种老式木窗，八成藏在这了……”
　　叶萧云自信撸起袖子上前查看。

　　林宇舟叮嘱道：“行，不过要小心点。”

　　叶萧云不以为然：“掏个钥匙而已，能有多难？”

　　女生们紧张地缩成一团，盯着叶萧云的动作，林宇舟站在她们面前，像一堵墙似的挡着。

　　叶萧云的手指刚伸进窗框，黑暗里便传来“咔嗒”一声——

　　五根惨白的手指猛地钳住叶萧云手腕！

　　“我操！！”叶萧云疯狂甩开了手，连连往后退，差点撞翻身后的林宇舟。

　　他说：“有人摸我手！”

　　叶萧云还没控诉完，紧接着，一道低沉的男声从窗户传来：“你们是谁？快点离开，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话音未落，铁门突然剧烈震颤，像是有人用铁棍在外面猛砸。

　　陈温被那声音惊得浑身一颤，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五指正死死扣着沈泽许的手。

　　更让他心跳停滞的是：那只手没有抽走。

　　沈泽许——这个“怪胎”——居然还站在原地，连呼吸频率都没变过。

　　李欣桐的尖叫几乎要刺破耳膜，她紧握李清依的手臂，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缩进墙角。

　　李清依连声安慰：“妹，没事了。”

　　林宇舟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把叶萧云往后一拽：“让我来。”

　　他的手臂整个没入漆黑的窗缝，指尖在潮湿的木槽里摸索。

　　——当啷。

　　一串锈迹斑驳的钥匙突然钩住他的食指，金属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窜上脊背。

　　“找到了！”他快速收回手
　　。
　　叶萧云飞扑上来抢：“给我给我！老子要报仇！”

　　“等一下，唉！别挤我！”

　　六个人挤在铁门前，被林宇舟臭骂一顿的叶萧云正手忙脚乱地试钥匙，终于听到“咔嗒”一声，铁门缓缓打开。

　　通讯器传来声音：“现在请解开电闸密码。”

　　闻言，林宇舟在黑暗中一把勾住沈泽许的脖子，说：“老沈，该你表演了！go go go！”

　　沈泽许的视线掠过林宇舟，停在斑驳的墙面上——

　　被雨水泡发的粉笔公式，旁边还画了个歪斜的骷髅头正咧着嘴笑。

　　他向前迈步时，握着陈温的手纹丝未松。

　　陈温能清晰感受到对方掌心的纹路，热度透过皮肤渗进来，烫得他后背发麻。

　　……算了。

　　鬼使神差地，他收拢手指，跟上了那个背影。

　　“三次方根……”沈泽许低声念着，空着的手在虚空中划出计算轨迹。

　　陈温注意到他睫毛在微弱的灯光下，投出的阴影微微颤动，像停驻的蝶，又极耀眼。

　　沈泽许算完，说：“密码是1420。”

　　叶萧云听完一个箭步上前，密码盘在他粗暴的动作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当最后一个数字输入完毕，整个空间陷入死寂——
　　紧接着，“啪！”

　　天花板的老式灯管接亮，但周围还是很暗。

　　陈温条件反射地闭眼，等他再睁眼时，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已经空了。

　　沈泽许正站在一米外查看电箱，袖口沾了墙灰也浑然不觉。陈温无意识地搓了搓指尖，那里好像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体温。

　　李欣桐长舒一口气！“总算能看清个大概了！”

　　李清依刚要点头同意这话，林宇舟就突然竖起食指抵在唇前，说：“嘘，有人。”

　　空气凝固了几秒。
　　叶萧云背贴着墙，目光警惕地扫过每个角落，脚步已悄然后移，将女生们“护”在身前。

　　可昏暗的走廊空空荡荡，只有他们的呼吸声在墙壁间回荡。

　　“林！宇！舟！”叶萧云从女生身后闪出来，手指几乎戳到他鼻尖，“你管这叫‘有人’？”

　　始作俑者正倚着墙，说：“这不给大家提提神嘛~”

　　“你——”

　　“哎呀，烦不烦！吵什么吵。”李欣桐一脚踹翻脚边的易拉罐。
　　空罐滚动的声响里，混进一丝不和谐的金属拖拽声——

　　吱……嘎……

　　像生锈的刀片在刮骨。

　　林宇舟的笑意突然僵在嘴角，他说：“等一下，真有人！”

　　叶萧云不信：“又想骗我，门都没有！”

　　“谁让你们进来的！”
　　阴影里猛地蹿出一个人影——保安面具上溅满暗红污渍，手里拿着的不是木棒，而是一根铁管。

　　他歪着头，脖颈发出“咔咔”的怪响。

　　待看清楚是那个保安后，叶萧云第一个反应过来，拔腿就跑。其他人也纷纷回过神来，紧随其后，四散奔逃。

　　“你个乌鸦嘴！！”李欣桐边跑边吐槽。

　　工作人员的提示从通讯器传来：“你们现在要边躲避保安，边找到教室。”

　　叶萧云气喘吁吁：“这怎么还带追逐的？！”

　　林宇舟喘着气回应：“你没看介绍吗？这个主题有追逐环节！”

　　“我们就不能不跑吗？”叶萧云不甘心地问。

　　“不行啊，单独关禁闭……”

　　李欣桐的声音断断续续：“太、太刺激了！”

　　李清依牵李欣桐的手小跑，边说：“确实啊，不过这个灯不怎么亮，好黑看不清楚路。”

　　跑在最前面的是——沈泽许、陈温两人。

　　保安出现时，陈温还没看清身影，腕骨处就传来一阵锐痛——沈泽许像铁钳般扣住他，拽着他向前冲去。

　　陈温的手腕被沈泽许握得有些发紧，但他顾不上多想，只能跟着沈泽许的脚步，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奔跑。

　　“砰！”
　　陈温瞬间撞上一堵人墙，鼻腔瞬间盈满熟悉的茉莉气息。

　　沈泽许单手撑在他身后的墙面上，呼吸喷在他耳畔：“右转。”

　　陈温这才发现，他身前有堵墙，差点撞了上去。

　　保安还在追赶他们，铁管砸在水泥墙上，恐吓他们，跑快点。

　　陈温感觉到沈泽许的手滑到他腰间，几乎是半抱着他拐进右侧通道——

　　李清依在慌乱中，随手推开了一扇门。

　　她大声喊：“我找到教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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