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罪悟

作者:季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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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牢


      既然是微服私访自然要静悄悄的,明晗给高公公吩咐一整天都不见任何人之后,就带着几个贴身仆人出宫了。偌大的皇宫没有人知道皇上已经不在了,每个人依旧像往常一样干着自己的活。
      虽然说皇宫与其他地方有着翻天覆地的不同,然而从皇宫外宫门到集市,也不过就隔了两条街。
      明晗忘记自己已经多少年没有去过湛府了,好像从去了夷岭之后,这个童年最喜欢的小秘密基地就开始慢慢从记忆中消失了。后来回到京城,也大多是在自己的王府或者言府上谈论机要事物。成为太子,入住东宫之后,无论是入宫还是出宫,都有严格的需要遵守的规矩,几个人碰面的机会也变少了。
      明晗用手拂起车帘,马车外的世界迅速的往后飞驰,一转眼就到了那个曾经如此熟悉的地方,“停下吧。”明晗让车夫停下。曾几何时,自己总是在这里停下然后激动的跑到湛府,每次都是风风火火的,家丁们见了都笑话。
      他下了车,慢慢踱步往湛府走去,湛府还是十多年前的样子。湛家本就没什么亲戚,在朝中也不担任要职,自然冷冷清清没什么人探访。小童在门口守着,偶尔打一下瞌睡。
      小童本来还有些昏昏欲睡,一见到明晗就像被泼了一头凉水,清醒了。“六皇子!不不不!皇上!”他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就一头扑倒在地上,磕着头。
      另一个下人看到了,也手忙脚乱的行了个礼,“我......我去和少爷说您来了。”说着,就脚底像抹油了一样准备去汇报。
      “别去,你回来。”明晗喊住那个下人,他本来就是随便问几句就走了,既然是微服出巡,何必要闹出这么大动静,一会儿搞得整个湛府都忙忙碌碌的,他倒像是来兴师问罪的。“别惊动其他人,你们家少爷在哪儿呢?”
      那个下人意识到现在在和自己说话的可是当今圣上,顿时口齿有些不清楚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少爷......少爷现在应该在书房吧。”
      明晗轻车熟路的就到了书房,“湛戈,你看谁来了。”他猛的推开门,想给里面的人一个惊喜,却没有得到预期的反应。书房空荡荡的也没有人,瞥了一眼书桌上刚磨完的墨,还有墨迹未干的宣纸,想来湛戈肯定才离开不久。
      既然湛戈不在,他关上门准备离开了,但眼睛却被一样东西吸引了目光。
      《悔罪悟》,这本书在明晗心中一直保持在一个相当神秘的位置,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这本书是他母妃送给湛戈的书,为了鼓励他好好学习。
      从小到大,湛戈从不离身,就连行军的时候都没有放下。没事就在上面写几笔,但是从来不许自己看。刚开始自己还挺有兴趣的,变着法子讨好湛戈,但他执意不给,也就放弃了。今天湛戈居然没有随身带着,万万没想到今天明晗没有让任何人禀报就来了。
      明晗总是觉得自己和湛戈的相处模式很不公平,湛戈总是一眼就能看清自己很多事情,而自己对他一直都是一知半解,知道的永远是湛戈想让他知道的事情,或许谣言也是因为这种太过神秘的作风引起的。
      一想到自己能一探这个人的究竟,明晗翻书的手也微微有些颤抖。有种莫名的害怕涌上心头,站着静静的看着被风微微吹拂的书角,他感觉自己想知道的就在里面,但双脚却怎么也迈不前。他突然感觉自己可能并不想了解更多,他很难保证,了解以后,自己对湛戈而言,到底是皇帝还是只是明晗,但好奇心让他忍不住去冒险。
      翻开书,扉页上写着两排字“汝若为阳,吾即为阴。”明晗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字还十分稚嫩,虽然青涩,但一笔一划都有力道、笔锋,看得出写的人当时是抱着一种何等坚定的心情。
      书中没有特别的内容,多是一些兵法、乐谱、招式的抄录,还有一些胡乱的涂鸦。明晗仔细一看,那几张涂鸦不正是自己和湛戈么。有书院抖蛐蛐,除夕放烟花,一起逛闹事,端午比赛划舟。回想到以前的日子,明晗看着看着忍不住笑了出来。
      翻到后面,内容也没有前面那么轻松了,对士兵的部署策划,军中粮草的发放,实行更有效的管理方法,等等等都密密麻麻的写了满页,期间还有些许表达了对家乡思念的随笔。可以看出,当时湛戈的精神压力之大。
      接着看下去,内容更加惨不忍睹,大部分都是夺嫡期间,湛戈对每个人各种认识、看法、以及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的记录。虽然明晗对湛戈的手段一直都略知一二,但是亲眼看到的时候还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是怎么样的心思缜密啊。
      翻到一页的时候,明晗整个人都怔住了,满满2页纸上写满了明晗和湛戈的名字,刚开始一笔一划都是比较温和的,一直到后面变得相当狂放,可以清楚得感受到写下的人内心的暴躁。
      往后再翻一页,书“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明晗像是不可置信的捡起来有仔细看了一下。他用手指一个字一个字的按着看下去,仿佛想把每个字上都看出个洞啦。
      还是相当狂躁的笔迹,满满一页纸,写得都是2个字,“湛晗。”笔者的痛苦可以从字里行间里面清楚的发现。
      湛戈写这个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
      难道换子的谣言都是真的?
      难道他真的才是皇室血统?
      难道他真的想谋逆?
      为什么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到底事情是怎么样的!
      明晗愤怒的撕下那三张纸,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单纯的不想看见,他拿着书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没有目的的准备往后翻看一下,刚刚那个仆人跑了上来。
      “皇上,小人和你说错了,少爷回房去了已经。”
      明晗有些措手不及,也来不及把书放回去,就木楞的站着。反应了一会儿,故作镇定的把书放在刚刚的位置,把刚刚撕下的几页揣进自己的衣袖里。“行,我就随便看看,那我去房间找他。”
      到了湛戈那里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魂早就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看着湛戈,许多话到了嘴边,不知道到底想问些什么,只得又被自己咽了下去。今天一天,太多震惊让他根本无从适应。
      一直到晚上微服出巡结束,明晗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皇宫的。进寝宫的时候连步子都是虚的。“陛下,你可回来了,急死我了。”
      明晗根本没有注意到高荇的存在,他无力的整个人摔进椅子,从袖子里拿出已经抓的满是汗的那几张纸。到底事实的真相是什么?他还是不相信湛戈有谋逆之心,但是身世之谜的线索却一个个出现。若自己真的是湛府的儿子,那湛戈苦心帮自己登上皇位又是为何,这明明是他的天下。
      高荇看到明晗手中的几张纸,分明就是湛戈的字迹,趁皇上不在意的时候一瞥,“陛下,这么晚回来,奴才帮您去热碗汤暖暖身体。”
      明晗挥手让高荇下去。高荇行了个礼退下了。
      几日后,宣王收到一封信:疑心已种,时机成熟。

      自从明晗心里有了疑虑之后,从高公公那儿明示暗示的打听,各种谣言也接踵而至,然而消息的矛头都直指湛戈谋逆,让明晗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你让他怎么相信那个无心朝政,天天春困在家中犯倦的人想要谋逆?自己母妃和湛戈那里都没有任何动向。又或许他们只是在和自己演戏?
      明晗这几天所有心思都已经磨光了,他现在急需一个事实,相信或不相信。成为皇帝这么久,体会到了那种掌控天下的感觉,真的无法这么容易就坚持本心。虽然他当时是身不由己,但又有多少人会为了身不由己的事情付出这么多。没有一个皇子是真的不羡慕这个九五之尊的位置的,更何况是从小就想着当大英雄的明晗。若是真心不愿意,有谁能拦得住他。现在这龙椅他又怎么可能拱手让给别人。
      明晗抚摸着那金灿灿的龙头,龙的眼睛虽无神却深邃的可以把人吸进去。他终于理解了当年多位皇兄皇弟为了什么争得头破血流,皇后贵妃娘娘又是为了什么闹得不可开交,不到自己生命停止也不放弃。他现在知道了,但是他根本不可能放弃。
      “高荇,今日你暗中派人监视湛府的一举一动。记住,千万不要让湛戈发现。”明晗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大黎动荡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得来的天下太平,为了大黎百姓,即使是祸患的苗头,也必须铲除。
      高荇多年在明晗身边,许多不好的勾当也知道的七七八八,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奴才这就去。”

      一日早殿上,众官员都将自己的情况回报的差不多了,突然禁军一位小统领神色严重地在高公公耳边窃窃私语。
      高公公听了之后也是惊慌失措,连忙传达给陛下。明晗神色一凝,“来书房谈。”
      “你刚刚说,你们昨晚抓到了什么?”
      小统领屈膝,双手抱拳,“回陛下,昨夜禁军在换防的时候,看到两个人在城墙下面鬼鬼祟祟的就抓了起来。一个问出是宣王在京城的眼线,说是给宣王来传话的。”
      一听到宣王,明晗的眼神就犀利了起来,他这个皇兄最终还是开始行动了,明明自己放了他一命,好好做个郡王不好么。“那另一个呢?”明晗对此其实早就有心理准备了,既然选择了放虎归山就必须对之后的事情都负责。明天宣湛戈和言岳进宫谈谈吧。
      “另......另一个是湛府的家丁。”
      “什么!”明晗嗖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湛家的人?确定?”
      小统领当军人很多年了,仍被刚刚皇上突如其来的爆吼给吓倒了。“问清楚了,确实是湛府家丁,但是那个家丁一口否认,说自己根本不是什么传话的,只是从府里偷了点小玩意儿出来,卖了服帖家用。怎么劝都不招,但是宣王的人一口咬定自己就是过来传信的,其他的一概不知。想着言统领和湛将军的关系,很可能会有偏私,就直接报到这里来了。”
      高荇看到明晗脸色大变,小声的嘟囔了一句,“是啊,而且最近大臣武将之间也盛行一句话,说.......废晗立戈。”
      这句话一落下,明晗失神的跌坐在椅子上。
      湛戈、湛戈、湛戈、湛戈,你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到底我该怎么对你啊。难道真的有这么巧的事情么?刚好谣言传起,刚好家仆偷窃,刚好宣王传信?为什么总是有种自己一直被你掌控在手心的感觉。
      到底是朕取得了皇位,还是你让朕取得了这个皇位?明晗的内心什么滋味都有,纠结、复杂的缠绕在心头。
      脑子里突然想起湛戈常说的那句话,“宁错杀一百,不放过一个。”他苦笑了一声,湛戈啊湛戈,你可曾想到这句话最后会用在你身上。
      高荇见状,连忙帮湛戈解释,“湛将军当年夷岭打败祁军,又为陛下出了众多玄妙的点子,都已经退隐了。这样勾结宣王谋逆对他没有好处啊?陛下还需深思熟虑。”一边解释一遍看着明晗的脸色。
      “哈哈哈哈,是啊。当年夷岭一战,后来的夺嫡之争。虽然他湛戈只是一介谋士,而我是皇上,但明眼人谁看不出来,真正将大黎玩弄在股掌之中的到底是谁。我明晗若是没有他湛戈估计早变成夷岭的孤魂野鬼了,早变成虎头斩下的落地皇子了。他湛戈有的是本事,而且他本来就性格古怪,若是真想帮宣王谋逆怎么不可能。想来他必定也是意识到自己的才能越大,对登基以后的朕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威胁,所以早早远离朝堂。”
      “陛下,三思......”高荇还准备帮湛戈申辩。
      明晗一挥衣袖,“别说了。将湛家长子以谋逆嫌疑收押,关进天牢。”口气中透露着刺骨的寒意。

      湛府家丁匆匆忙忙的跑进后院里,“少爷!不好了!禁军来抓人了!”
      湛戈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这几天春困犯的厉害,又因为前几天在枫山玩的厉害,染上了点风寒。大夫吩咐需要静养,所以多睡了几天。前段日子皇上突然微服出巡到湛府,倒是让他着实一惊。但是那时候看明晗的样子就有点不对劲,和他谈话也心不在焉,走得时候都像是魂不守舍的。之后问了几个下人发生什么事,都说没什么让自己好好休息。这让看来肯定是出大事了!
      “禁军?言岳么?抓谁?你慢慢说!”湛戈让家丁先捋捋气,毕竟官兵已经到家门口了,最坏的打算就是自己被带走,现在他必需知道足够的信息。
      家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不......不,咳......言统领没来,是其他禁军带皇上口谕,说是要抓少爷进天牢了。以什么.......什么谋逆嫌疑的罪名。”
      一个谋逆嫌疑的罪名扣在了湛戈头让,就算是湛戈也是愣了一下,明晗居然会特意避开言岳来抓自己,到底出了什么事?但现在在追究已经来不及了,毕竟木已成舟,这个天牢是必须进一次了。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湛戈都没想到,不禁有点急了,语速和口气都和以前打大不一般,“你现在立刻告诉我,这几天我睡着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还有那天明晗来见我之前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吗?”说完话他自己都喘了两口气,已经多少年没这样快的说话了。
      “前段时间是有些谣言,但是下人们听着真的太胡闹了,根本不可能啊。大夫说不要天天有事就叨扰少爷,所以都没说。前几天.......”家丁说这,突然停了,看了湛戈一眼。“说什么,其实少爷才是霖妃亲儿子,皇上是湛家少爷,然后禁军昨晚抓了我们府的小齐,说是少爷串通宣王谋逆......额.......我们都觉得不可能啊,毕竟从小就......”
      “你说什么!谁传出来的!”湛戈惊慌的样子是家丁万万没想到的,他本来以为少爷是会一笑而过,说这谁传出这么荒唐的谣言。但......这反应,家丁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反应,他心里有一个猜测,但希望不是真的。
      “好吧,这件事就不要追究了,你肯定也不知道。那前几天明晗又是怎么了?”
      “前几天?哦,你不提我都已经忘了。皇上突然到咱们府上,把几个下人都吓坏了。后来一个下人误让皇上进了书房,我进去喊得时候他的表情就很不对。当时......对了手里还拿着一本书,就是少爷你一直写来写去不离手的那本。”
      刚说完,湛戈已经不见了,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变黑了。希望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样,他本就想带着这个秘密一直到自己步入坟墓的。
      官兵已经将湛府的外面团团围住了,还有几个已经开始进湛府的门。
      “逆犯湛戈在哪里?”刚进门军官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开始在湛府的各个房间里翻腾找人。
      湛戈一路飞奔到书房,那日刚写了几笔,困意又上来了,本来想着没什么危险就随手把书放在了桌子上。没想到明晗会来,更没想到下人会让他误入书房。他拿起桌子上的书,还在熟悉的位置。打开一看,他顿时就明白了,撕下的三页就是明晗已经来过看过的铁证。
      湛戈懊恼自己写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完全考虑到后果,那三页本是不忍见明晗终日困于心机谋算、争权夺位之中,一时对命运多舛的感慨。最终倒是成了证实谣言的铁证。
      一时气火攻心,前几天还没好的风寒更加恶化了,“咳......咳......咳.......咳......”他咳的紧紧扶住书架不让自己倒下。咳完翻开刚刚遮住嘴巴的书,书页上竟有一摊血迹。
      “少爷!”追上来的家丁看到书上的血迹,乱作一团,还有一个跑着要去找大夫。
      湛戈让大家不要慌张,摇了摇头,咳中带血,看来必定是要留下些病根了。谈了口气看着这血迹出神。
      瞒了明晗这么多年,被发现以后是有惊慌失措,但现在竟然感觉意外的放松。为了去弥补当年的谎言,他已经重新撒下了无数个谎言。他本以为明晗登基以后,他身上的责任终于少了几分,想着远离朝堂也为自己活一次,他本以为这个谎言就随他一起尘归尘,土归土。但终究纸包不住火,那个争权夺位的地方本就不是明晗该呆的,他才是应该在权利场水深火热的人,终究还是要回到那个地方去。
      他想着,既然皇族就是我的命,那我认了。
      想清楚自己根本逃不开命运之后,他突然豁达了许多,不就是个天牢么,有什么怕的,我活着走进去就有办法活着走出来。
      湛戈一笑拭去一身重负,他吩咐家丁给自己拿了件比较暖的棉袄,还有一个暖手的小烘炉。
      禁军推开书房的门的时候,湛戈正端坐在书桌前,目不斜视的看着进门的几位禁军,领头的还是个熟面孔。“麻烦几位大老远来湛府了,这春天刚到还带着寒意的。你们若是说一身,湛某边自己去了。”一边说着,一边自己走出了门。“这么多天,见过不少进天牢了,倒真没去里面见识过,各位给我带个路吧。”
      说着,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只留下了那脊梁挺得笔直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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