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汽水与钢琴键下的心跳

　　肖凌走近梧桐树时，路灯的光晕正落在树根处。范琪背靠着树干，及腰的长发短了一大截，发尾参差不齐地翘着。

　　肖凌猛地刹住脚步，喉咙发紧，“你的头发？”

　　范琪用指尖卷起一缕碎发，嘴角翘起熟悉的弧度："换个发型就要重新计算安全距离？"她故意往后挪了半步，鞋跟抵在树根凸起的疤痕上，"现在还剩几米？"

　　肖凌突然跨过两人之间的空隙，球鞋撞上范琪的鞋尖：“零。”这个字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潮湿的颤音。

　　范琪张开双臂，“那你还不过来抱我？”肖凌撞进她怀里时，断弦挂件从她口袋里滑出来，落进树根缝隙——正掉在埋着铁盒的位置。

　　梧桐叶在头顶沙沙作响，范琪突然揪住肖凌的衣领拽近。"我要转学了。"她指尖摩挲着肖凌肩膀上的齿痕。

　　肖凌的鼻尖蹭过她发烫的耳廓："什么时候？"声音像从冰层下挤出来的气泡。

　　"明天。"退开时，肖凌闻到血腥味——范琪又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范琪冰凉的指尖点在她眉心："别来送我。"转身时掉落的发茬迷了眼，"哭起来丑死了。"

　　肖凌数着范琪离去的脚步，夜风送来最后的尾音："就算你等不了，我也不会怪你。"口袋里新写的告白信被攥成纸团，边角刺进掌心。

　　眩晕感突然袭来，她踉跄着扶住梧桐树蹲下，眼泪大颗大颗砸进土里。

　　"喂！你东西掉了！"周静突然从树后转出来，晃着橘子汽水。

　　肖凌慌忙抹脸："你来多久了？"

　　"从某人哭得像被抢了小鱼干的猫开始。"周静把汽水贴她脸上，"喝不喝？"

　　"你偷听的毛病能不能改改？"肖凌吸着鼻子，一抽一抽的向她道谢。

　　"改不了，"周静扯开拉环，"我这人就爱看苦情剧。"

　　肖凌接过瓶子，“你这么晚还不回去，阿姨她……”

　　“放心，明天早上之前，她不会想起我。”

　　临走时，肖凌在树干上刻下“晚安”。路灯投下的光圈里，那个挂件正折射着冷冽的碎芒，刺得她眼眶发烫。

　　铁盒

　　肖凌陷在吱呀作响的藤椅里，老式风扇把碘伏气味搅成漩涡。铁盒豁口处卡着便利店小票，是两人买雪糕的收据。母亲剪纱布的手突然颤抖——肖凌小臂的月牙形伤痕结着暗红血痂，和她当年后背的伤如出一辙。

　　"我给你煮面。"母亲逃进厨房，不锈钢锅盖撞出刺耳回声。肖凌掰碎风干的橘子皮，碎屑落在小票条形码上，模糊了那个雨天的日期。

　　巷口

　　沥青蒸腾的热浪扭曲了车尾轮廓。肖凌把校服袖口缠在配电箱锈栓上，看着银色行李箱碾过那条地砖裂缝。范琪调整拉杆时，运动鞋尖无意识压了三下裂缝。这个习惯性动作让肖凌握紧书包带，帆布纹路印进掌心。

　　考场

　　肖凌用橙色彩铅在表格线外画波浪，这是范琪送的十二色里唯一钝头的。当广播提示最后十五分钟，她发现草稿纸边缘的波浪线正咬住表格右上角——那个位置本该填着排名数字，此刻却被手心汗渍晕开。

　　空座

　　肖凌的指腹在年级榜第十八名的塑封边角上磨出毛边。第二排的桌椅在暑气中浮出虚影，阳光穿过椅背蛀洞，在范琪的旧座位投下光斑。肖凌把铁盒塞进书包时，彩铅芯断落在夹层。汗湿的校服后背洇出云纹，像她们未完成的海岸线。

　　她对着光斑轻声说："海边的沙子可比跳远坑细多了。"

　　暑假

　　七月末的便利店冷气太足，肖凌捏着加热过的饭团，塑料膜上凝满水珠。收银台贴着梁记卤味新址公告，电话号码缺了最后两位。她忽然想起周静塞在课桌里的传单，背面被冰豆浆洇开的"打工"二字。

　　铁盒躺在家里第三个抽屉，两张车票并排卡在盒角。

　　琥珀呼吸

　　周静把摩托车头盔抛过来时，肖凌正蹲在便利店门口数蚂蚁。头盔内衬残留的洗发水味混着机油气息，像某种生锈的青春期余韵。

　　"海边不能去。"肖凌用鞋尖碾碎水泥缝里的蜗牛壳，"但可以去森林公园。"

　　周静的耳钉在晨雾里闪烁："你当年说我是第二选择，现在升级了没？"

　　"可以给你升级到首位……"肖凌故意拖长尾音，在引擎轰鸣中大喊："因为你前面还有个零！"

　　正午阳光劈开树冠，肖凌躺在腐殖土上数光斑。周静突然翻身压住她手腕："其实范琪......"

　　话没说完，肖凌往她嘴里塞了颗怪味糖："酸吗？"

　　"苦的。"

　　"这就对了。"肖凌把整包糖撒向溪流，"我往里面掺了板蓝根。"拽着她往水里跳："只要她还没站在我身边，那就说明她还在抗争，我只要等就好了。"

　　水花炸开的瞬间，肖凌看见自己扭曲的倒影正在大笑。湿透的卫衣沉甸甸贴着后背，却比任何校服都轻盈。

　　返程时暴雨突至，她们躲进观景台。肖凌摸出防水袋里的彩铅，用最长的那根蓝色在地板上画了只吞松塔的鲸鱼。周静突然说："我发现你这几年的穿衣风格很奇怪......"

　　"哪里奇怪？"

　　"你总有一颗纽扣是反着缝的。"

　　肖凌低头看见歪扭的针脚，忽然想起这是母亲前夜给她缝的。看着周静在鱼眼处补上高光，她终于敢承认——有些线头不必剪得齐整，歪斜的针脚也能缚住流云。

　　摩托车冲破雨幕时，肖凌忽然解开束发绳。潮湿的长发在风里散成海藻，周静在后视镜里挑眉："终于不当炸毛萨摩耶了？"

　　"你才是狗！"肖凌把松塔砸向她头盔，却在后视镜瞥见自己上扬的嘴角。雨珠顺着下巴滚进衣领，像那年未流尽的眼泪终于蒸腾成云。

　　手机震动，母亲发来信息：「小凯辞职开餐馆了，你有空劝劝他。」周静拧油门加速，想起今晨哥哥蹲在店门口抽烟的样子。他袖口露出的烫伤疤，和她腰间被热蒸笼烙出的痕迹惊人相似。

　　红灯亮起时，她摸出贴身戴了十年的铜牌。锈迹斑斑的挂绳上，有人新系了朵面塑蝴蝶——是今早哥哥偷偷塞给她的，用他第一次独立研发的南瓜面团捏成。

　　蝉蜕在香樟树上空壳轻响，肖凌把最后一片橘子皮埋进梧桐树根。周静蹲在旁边啃红豆面包："要不要给蚂蚁建个跨海大桥？"

　　肖凌抢过面包咬了口，甜腻豆沙在舌尖化开时，她哼起了歌。周静惊觉那个总在阴影里数地缝的女孩，此刻正把双脚浸在阳光里。

　　（那些卡在喉间的夏天终于酿成了蜜，而我们要做的，不过是把发霉的约定晒成琥珀。——当冰层裂开时，沸腾的何止是年轻）

　　三百公里外的24小时便利店里，梁丽对着自动门整理珍珠耳钉。收银台贴着"招聘启事"的边角卷起，她习惯性的用香水试用装压平——母亲梳妆台上的同款香水早已停产，此刻正混着关东煮的蒸气在鼻腔发酵。

　　穿薄荷绿大衣的顾客伸手够顶层货架，腕间的贝壳手链晃出细响。梁丽突然抓起石榴味电子烟，火星按灭的刹那，她终于参透母亲浴缸里那个微笑的隐喻：原来有些人注定要做琥珀里的标本，而另一些人必须成为砸碎展柜的锤。

　　监控镜头记录下她撕掉招聘启事的瞬间，玻璃门外飘着今冬第一场雪。那年染血的拍立得正在碎纸机里化蝶，而货架深处的橘子糖罐悄然空缺了一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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