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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胎换骨
自沈茵病愈后，她重获圣宠的消息也好似一夜间传遍后宫。后宫妃嫔们送过来的补药礼品越堆越多，若非沈茵以身体不适为由，朝露殿的门槛恐怕都要被人踩破。
她自觉终究不能总是避而不见。正巧几日后便是四月二十五，按照惯例各宫妃嫔皆要前往章凤殿问安。
“…届时兰颂书院落成后，诸位皆可入席，只是学的不再是吟诗作对，而是儒道策论。增长才智，开阔眼界。”
“待到有一定积累，女子亦可为安邦立国献策，为教化普罗众生出力。”
沈茵未曾想，今日林鹤谦同长公主一早也来了章凤殿。外臣本不可入内廷，但长公主夫妻两人往返慈安宫频繁，这便也成了林鹤谦的特许。
公主与皇后有要事相商，妃嫔们与林鹤谦自然只得侯在主殿外。因而，沈茵一进门，便听到林鹤谦同其他妃嫔攀谈的声音。
“可是这兰颂书院跟本宫有什么关系？”姚笙随手撒了把鱼食，小池塘水面上泛起阵阵涟漪，火红的锦鲤一拥而上，争先恐后地争夺着。
“我在家中读的书已经够多了，枯燥又乏味，为何还要学那些东西？这不是给自己找难处？”
“就是啊…我们都入宫了…还去什么书院呀…”
“而且…这些东西即使女儿家学得再好，也尚无用武之地。”一青衫女子落座于石桌侧，她说话不徐不慢，却是一针见血道。
“便如当下，诗词歌赋学得再深，也只是当做深宫寂寂无聊时的消遣罢了。”
“大人莫不是疯癫了，我们在深宫每月尚且有些俸禄，去兰颂书院能捞到什么好处？”又有一女子开口，语气略带了些嘲讽，“何况…兰颂书院可不是我们这些妃嫔能插手的事。”
“听闻大人督造兰颂书院一事可是在陛下面前立过军令状的，如今书院快要建成，莫不是找不到人入读，所以想拉我们下水罢？”
“早知如此，当初何必空口放出大话？”
“此言过矣。”众人七嘴八舌讨论之际，忽地听闻入门处声音，纷纷扭头望了过去。见是沈茵，纷纷起身行礼。
自落水一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出现在章凤殿。虽鲜少露面，但这半月来陛下又频频往返朝露殿的消息早已是人尽皆知。
“林大人不过是劝诫大家多读些书罢了，遑论陛下与皇后娘娘向来也是推崇我们多识些字的。”
这番话是在帮自己解围，林鹤谦自然也得领情。她边笑边向众人赔罪，又向沈茵道谢，只是语气中始终有几分疏离。
“是在下扰了诸位的雅兴。”
沈茵这一来，妃嫔们便迎了上去。她素来待人态度温和，又得圣宠，赶着交好的人不在少数。但她却没忘记这群人半月前又是如何冷落孤立自己的，说话间也夹杂了些许锐意。
“妹妹今日这身杏色对襟襦裙真是好看，料子细腻柔软，是江南织造司今岁进贡的吧。”
“这料子是陛下赏赐，除这身外，还做了件齐胸襦裙。”沈茵徐徐道，“那件齐胸襦裙上月也穿出来过，宁姐姐莫非是忘了，您还说过这颜色素淡花样式，换做您绝对是看不上的。”
宁婕妤闻言，脸色变了又变，嘴上只说自己一时口快，让沈茵莫要在意。但到底不敢再上前搭话，挪着步子远离了沈茵几分。
旁人见此，一时也不上前攀好，或是原地静默着，或是同身侧其余嫔妃闲聊着，装作很忙的样子。
更不要提那姚笙，上次揽月阁阴谋虽未得逞，反而被皇帝身边的大内侍谢全抓了把柄出声警告，她被吓得连着五天都没睡个安稳觉。沈茵抬眸眼风一扫过来，她像是耗子见着猫了一般，连忙往旁边躲，心下乱得厉害。
沈茵却只是回以一个轻浅的笑，这一笑，把姚笙的魂都勾没了大半，用旁人说话也开始颠三倒四了起来。
晓花在沈茵身侧站着，瞧见姚笙那慌乱的模样，心中爽快极了，嘴角也不自禁上扬了起来。
妃嫔们寻着身边人又开始七嘴八舌地聊了起来，或是脂粉，或是衣裳。沈茵总算得了片刻宁静，她本独自转着腕子上的青玉镯子，却在瞧见石桌旁饮茶的青衫女子，抬脚走了过去。
沈诗亭抬眼见到是沈茵，面色并无多大变化。她位分虽低于沈茵，却没有半分要起身行礼的意思。沈茵也不恼，只是坐在石凳上等晓花沏茶。
短暂安静后，终是沈诗亭率先开了口。她直视着沈茵，细细打量着，“茵姐姐与四年前，当真是大不相同。”
“不，简直是脱胎换骨，完全换了一个人。”
“若非我不信怪力乱神之说，恐怕当真以为你被人夺舍了。”
沈茵握着茶杯的手顿了下，抬眸望向沈诗亭，眼中波涛乍然掀起。
但见沈诗亭面目平和，并无威胁试探之意，沈茵才垂眸收敛了些寒意，如常般抬手饮了口茶水。
“你入宫后不也变了么？”
她见左右无人靠近，压低声音道：
“二小姐，这宫中的血腥一旦沾上了，可就没办法再继续提笔题诗了。”
“当初若非拜你所赐选秀落选，我也不会沦落到南四所。”
沈茵与沈诗亭算是名义上的姐妹。
沈诗亭原是国公府二小姐，乃沈道泉宠妾柳姨娘所出，自小不爱女红，反而对读书习字感兴趣。沈道泉十分疼爱这个才华横溢的女儿，本欲将其与大小姐沈玥瑶一同送入宫，怎知入宫前夜沈玥瑶身上过敏，一张脸给抓挠得满是血痕。无奈之下，沈道泉便让沈茵以国公府二小姐身份同沈诗亭一齐入宫。
因而，在外人面前，沈诗亭还要唤一声沈茵二姐姐。
沈茵本以为拿到选秀名额任务便已成功了大半，怎知选秀前两日被素来不争不抢的沈诗亭摆了一遭，最后因脸上长了脓包被掌事姑姑以“有碍观瞻”为由罚入了南四所。
南四所，阖宫上下干活最苦最累的地方，里面的奴才身份低微，旁人路过都能随意踩上一脚。
沈诗亭攥住茶杯的手微微发紧，但她却迎上沈茵视线，淡声直言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争名夺利，人之寻常。”
沈茵看着她，嘴角轻轻挽起一个笑。
“二小姐变脸的速度，实在让我佩服。”
恰此时，主殿大门被打开。长公主李棠抬脚出门，林鹤谦便迅速迎了上来，握住她的手。
“夫人小心。”
庆阳长公主李棠是宣帝亲妹，皇太后亲女，自小养在深宫享万千宠爱。只可惜遇人不淑，永和三年辽兵进犯凉州城，驸马弃城潜逃，怀有身孕的李棠被掳走，后虽成功逃脱却没了孩子。
此后民间虽有流言传其已为辽兵所掳失了清白，但李棠前有孤身守护凉州城，后又在战时调度人手筹备军粮安抚百姓，那些流言蜚语亦慢慢消散了下去。
李玠即位后，她成了唯一在京城建府的公主，前朝得皇帝敬重有上朝谏言的权利，后宫有太后怜惜爱护，任予任求。
几乎可以说是绝对不能得罪的人物。
“见过长公主殿下。”
众妃嫔连忙行礼，李棠淡淡扫过，目光一瞬落在沈茵身上。
李棠生了双深邃的眼睛，瞳孔在阳光映射下泛着茶色，如淬火的琉璃般晶莹剔透。配上刻意加重的浓眉与红唇，整个人看起来秾丽逼人，压迫感极强。
丹蔻在日光下愈显艳丽，她动了动手指随意搭在林鹤谦手上，懒散地应了声“起身”。
待她走远后，沈茵才抬眸望过去，眼中只留下逶迤于石板上的红色裙摆，如火一般张扬。
她心中隐隐生出几分不安。
另一边，庆阳长公主同林鹤谦并行在宫道内，左右皆是公主府内心腹。
“殿下，皇后娘娘那边如何？”林鹤谦扶着她的手，挂心地问道。
李棠摇了摇脑袋。
此番二人入宫来便是为了兰颂书院一事，书院仅剩不到一年半的时间便要落成，可林鹤谦眼下还有两只拦路虎。一是缺少教书育人的夫子，国子监虽有不少学富五车的文臣，但都对兰颂书院一事持否定态度，定然不会出面；二则缺少生源，更缺乏名声躁动有一定文化底蕴的优质生源。只有人牵头做这件事，才能带动书院的名声，才能引得天下女子皆纷纷效仿跟从。
陛下虽认可和林鹤谦督造书院一事，却只管下令批地批预算，不管其他。遑论林鹤谦心中清楚，便是皇权能摆平这些，若没有得到他人认可，兰颂书院落成后也无法达成理想中的效果。
故而林鹤谦与李棠两人把目光放在了庄皇后身上，一则皇后庄镜台是庄太师孙女。太师又是三朝元老，座下有不少弟子在朝中身居要职，尤其是那位掌科举大事的刑尚书。若能说服皇后娘娘，想来劝服庄太师及其他文臣，是大有裨益的。
二则庄镜台自小入宫伴读，是李棠同窗，她从小便爱兵书策论，又争强好胜，自诩不输于男，想来是支持此事。
因而李棠遂入宫来当一把说客。怎知还是被拒绝了去。
她想起庄镜台口中三句不离太子李炘，再无当年在书院里的心气，一时只剩唏嘘。
“唉。”林鹤谦连声叹气，脸皱成一团。
“别皱个眉头跟个小老头似的。”李棠轻拍了下她的手，“谁教你在陛下面前口出狂言，立誓必要成事的？”
“殿下啊，这回您一定要帮帮我，不然此事可真是没着落了。”林鹤谦忧心道，“乌纱帽丢了事小，我这半生的心血该如何是好？”
“还有两年时间。”李棠宽慰道，“何况…有本宫在，你怕什么？”
林鹤谦顺着长公主的话，压下了心中愁绪，眉间染上了些许笑意，打趣道“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胭脂掩盖李棠脸上些许的不自在，想起方才章凤殿那一眼，问道：“方才殿外那位着杏色襦裙的，便是你上次所说的沈茵罢？”
白麓山一行所发生的事，林鹤谦早与长公主通了气。
“…揽月阁那日实在情急，我一时心软便泄露了身份。没想到…”林鹤谦为难道，“如今我一无证据，二来她正得宠，若贸然指控，恐惹得陛下不快。”
“我知你心中顾虑。”
李棠想起方才匆匆一瞥而过的那张脸，低眉顺目，形如柳叶的眼中平静宁和，却在对上她目光时下意识躲避。嘴唇微微抿起，似在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一眼扫过去，像只温顺无害的羔羊。
“此事交予我罢。”李棠勾了勾唇，一口应下。
一行人拐过前方的角落，遇上
一队收尸的侍从。李棠抬眸看了一眼，尸体被担在木板上，用薄薄一层白纱盖着，衣服上、木板上、已经白纱上都是可怖的血痕。
“哪里抬出来的？”
身边的侍从闻言，连忙上前打听，又是客套又是塞银子，须臾便跑回来一五一十地答复道：
“是从朝露殿中抬出来的，人已经死了两天了。”
“哦，这朝露殿里住着的…好像就是最近颇得圣宠的沈婕妤。”
“怎么死的？”
“回殿下的话，听说是这手脚不干净的奴才偷了沈婕妤的药材还倒卖出宫，婕妤一气之下，给他赏了一顿板子，直接赐到西天咯。”
李棠皱眉掩着鼻子，这沈茵生的一副温柔恬静的美人面，心肠却如此冷血，倒是她小瞧了。
林鹤谦琢磨着这番话，却渐渐品出几分不对劲。
这是个什么药，竟让沈茵如此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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