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8 章
清晨起的急慌,阿杰没来得及撒尿,这会儿赶着车,就觉得尿泡有点涨,马家凹还没到,阿杰就有点憋不住了。
要是搁平时,糙汉爷们家还不容易,解了裤腰带,在路边抖擞几下就解决了。
可现在后面车上坐着阿浩。阿浩是后生娃,按说撒尿让他看见也没啥,可是阿杰偏就有点别扭。
他觉得害臊。
阿杰□□里那根玩意,毛没长齐的时候就很有本钱,现在更不用说了,沉甸甸的一包兜着。偶尔下河洗澡,让村里那些娶了媳妇的爷们看见,都是又酸又嫉妒。
阿杰并不以为傲,他觉得自己丑。终于还是忍到了马家凹,看见村口的老槐树,才急忙奔过去遮着身子,对着树根撇尿出来。
阿浩脸皮也薄,听着淅淅沥沥的声音,热起了耳朵。
他有点心软地想,哥哥是个要强人,有吃饭的手艺,也忠恳厚道,只是吃了聋子的亏,不然不至于打光棍。
到了嫁闺女的人家,银货两讫,阿杰就带着阿浩去公社赶集。
翠峰公社驻地在官村,官村有个稷王庙,是老庙了,祭祀后稷这位培育五谷,教民稼墙的祖宗,平日里逢集可是热闹。
往年里还经常有庙会,只不过现在社队都忙着集体生产,社员要忙着挣工分,庙会就稀了。
不过赶大集也有趣,大集上热闹,庙里也热闹,有华阴老腔皮影戏,在演《劈山救母》《三打白骨精》《三哭殿》,还有说书的,讲《隋唐演义》《烧柴王》。
一群小媳妇大姑娘,还有小娃子们,围着看热闹。
阿杰往日里赶集,是从来不往稷王庙里挤的。挤也没球用,他听不见,只看着花花绿绿的皮影,在幕布之后打来打去,又寂静又热闹。
可是今天不一样了,有阿浩还有一对猫狗。
他们的筐子编地匀紧结实,没一会儿就卖光了,二花已经睡着了,卧在板车上,大黄忠心耿耿地守在车边。
稷王庙里锣鼓锵锵响,阿杰瞧着阿浩一副憧憬的小模样,便系好板车,让大黄看着。
他挤开人群,领着阿浩到了台子下面,找了一条瘸腿条凳,他们俩一人一边挨坐着看。
华阴老腔震天响,连阿杰都感觉胸口咚咚震动,听起来忒过瘾,像喝一碗油泼辣子。
阿浩知道哥哥听不见,但他想让哥哥也知道戏里的意思。于是他一边看,一边就给哥哥讲戏。反正锣鼓喧天,阿浩声音轻,只是比个口型,也吵不着别人。
“《三哭殿》说的是,李世民登龙位万民称颂,贵妃的父亲被误杀,贵妃告状,唐王就下位去劝贵妃娘娘……《烧柴王》讲的是赵匡胤烧了柴荣,灭了后周,还把柴王的妃子掠到后宫……”
阿浩对这些故事如数家珍,他上过县里高中,这些历史上的人物,他都很了解。
阿杰觉得新奇又欢喜,这些戏,原本从没有人给他讲过。他也一直只看个热闹,不知道背后的缘故,现在他终于知道了,也觉得阿浩真厉害,啥都会。
而阿浩一边讲着,一边和阿杰坐得越来越近。
戏演到精彩处,阿浩头都没法转过来,就抓着他的手,在他手心里写一些字,浑然不觉阿杰变得浑身僵硬。
小手白白嫩嫩,包着他粗糙的手掌,细细密密地在他手心里划拉,像在他心尖的痒肉上骚动。
阿浩正听戏讲戏起劲,突然听见了身后有人说闲话。
“戏里都唱哩,要抢,抢皇上!要搞,搞娘娘!皇帝老儿越是个怂蛋,婆娘越是个顶个的漂亮……”
“咱们村里也是,汉子越怂,屋里人越俊,鲜花落生在了牛粪上……前面不是陈聋子那怂货,打光棍的命,也能摊上恁水嫩的男媳妇,不怪他供着,比俺家的婆娘都俊气,你瞅还会拉手手哩……”
“瞧陈聋子那熊怂样,原来都是冷着棺材脸,现在跟吃了蜜蜂屎粑粑一样不值钱,想是炕上爽利着哩,八成每晚黑都要压着小媳妇受用一番。”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陈光棍那驴大的行货,该是磨地溜光锃亮了……”
阿浩听不下去了,他慢慢红了耳朵根,热气又腾腾上了耳朵尖,连耳垂都烫得要滴血了。他如坐针毡,跟阿杰相拉的手也觉得尴尬住了。
“哥哥,咱们走吧,再耽搁时间,邮所该下班了……还要去寄信……”
阿浩不自然地解释着,他这才觉得自己和哥哥拉着手有点不成体统,想抽回手来,又怕太刻意了。
阿杰不知道发生了啥,阿浩突然有点别别扭扭,脸红红的,怪好看哩。他鬼迷日眼的反手拉着阿浩的手腕,点头答应:
“听浩儿的,走……”
两人一起去公社邮所寄信,门口阿杰才松开手,阿浩终于松了一口气,拉扯着总不像样。
他不知道在外人眼里,他脸实在嫩生,阿杰又稳重,拉着他很像哥哥与弟弟。
阿杰掏出一角钱买了邮票和信封,阿浩定了定神,趴在柜台上,一笔一划地抄写着地址。
他俩旁边站了个中年人,穿着短袖衬褂,提着手提包,瞧着也是来寄信的。只不过那人一直在一侧打量,低头看阿浩写在信封上的字,又惊又喜地开口:
“后生,你的字写的可真不错,读过几年书啊?”
阿浩没想到有人夸,怪不好意思的,不过他老实,一五一十地认真答道:
“大叔,我上过县里高中,差半年就能毕业的时候,爹娘没了,我就辍学下乡了。”
这时候的高中,是二年制,而且有很多劳动课,文化课并不认真学。
高中毕业,在农村就算是很高的文凭了,是文化人。
虽然眼前的后生高中没毕业,不过这中年人瞧着,他人聪明认真,文化学地应该挺扎实。
“大叔,您问这个做甚?”
阿杰见有体面人跟阿浩搭话,只是退到一边,默默揣度着对方的来意。
那个大叔见阿浩疑惑,只笑着也不回答,继续问道:
“那你的户口哩,你在县里上过学,得有城市户口吧,安在哪里?”
“我……我的户口,现在在陈家坪。大队会计给安在了我哥一家的户口上。”
阿浩回身,扯着阿杰的衣袖。
“这就是我哥,他姓陈,叫陈耀杰。”
他的户口让养妗子扒走,给了她家的大儿子,阿浩这位毫无血缘的表哥,已经进城吃上了商品粮。
对于命运的不公,阿浩已经学会了坚强。遇见阿杰哥哥,已经让他无比庆幸和满足。
“你是农村户口啊,挣的工分够吃饱吗?”
中年人心善,听阿浩说话斯文有条理,很有好感,竟然不是城市户口,就知道有缘故,多了一点善意问道。
“我力气虽然不大,不过饭量也小……”
阿浩红了脸,细声小气地答,觉得有点羞愧。
“力气,俺大,工分,能挣够,他吃多少,俺能管饱。”
这大叔,问这些做甚!阿杰看不下去了,这人体体面面的,咋个这样歪缠。
老陈家有自留地种菜园,也种着大队集体的田。他做木工挣得钱来,还能买城里人多余的副食品券。
刚才他就在供销社称了半斤红糖,打了八分钱的醋,光景好过着哩,可别瞧不起他们庄户人。
阿杰挺直了腰杆,拉起阿浩,瞧了一眼那中年人:
“浩儿,咱们走,买席子,家去。”
兄弟俩走出了邮所,阿杰买了一卷蔺草席子,一个搪瓷缸子,一支牙刷,一管牙膏,甚至颇为奢侈地买了香胰子、雪花膏,还买了块,带三条蓝杠的白毛巾。都是阿浩的。
他把东西捆在板车上,眼看晌午头,两人肚子饥了,阿杰就拽着阿浩去吃羊肉泡馍。
“哥,这个贵……”
立在热气飘香的泡馍摊子前,阿浩拉扯着阿杰的衣衫,小声劝。
“吃得起,别管,贵贱。”
阿杰戒备心重,护阿浩,像狗护食一样,护地太紧。可是一样,他疼阿浩,也是真掏心窝子疼。
他们坐在板凳上,在烟熏黑的木桌子上,一人一碗喷香滚热的羊汤泡馍。阿浩觉得阿杰拉车辛苦,就把自己碗里的羊肉挟起来,夹到对面碗里。
“哥哥,你吃呀,你出力多,我只坐车,不花力气,吃不了这么多肉。”
可是阿杰不依不饶,筷子一捞,把肉又更多地夹回去,捂着碗沿不让阿浩再挟回来:
“快吃,不然,哥生气。”
阿浩争不过他,只得一口一口吃了。羊汤是咸的,飘着辣子油花,泡馍软烂入口,阿浩却觉得心里甜蜜蜜的。他想,也是怪了。
两个埋头喝汤的年轻人,不知道刚刚碰到的中年人,是翠峰中学的校长。
上头搞教育挂帅,去年新建了翠峰中学,但是教师队伍不够。
孙校长看见阿浩信封上写的字漂亮,有心想让他来给初一级部代课。只是话还没问完,就让阿杰给领走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