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心难开

作者:林汐水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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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刺


      又是一年文艺汇演,今年学校没有让高三参赛,而是自由观看。
      自上次食堂不欢而散,两人冷战了两个多星期,现在整个高三基本都去看表演了,教学楼空荡荡,只有极个别教室里还剩下一两个同学争分夺秒。
      季池丘下楼走到教室门口,邵邺正趴在教室最后一桌睡觉。
      也许是心灵感应,刚走近邵邺就醒了,他仰起脸看季池丘。
      今天的季池丘穿了一件暗玫色加绒卫衣,胸口位置有一只史迪仔的卡通图案。
      天气越来越冷,他却只是在卫衣外面套了件校服外套,还是秋装。
      季池丘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走近,去揉他的头,偏硬的发质蹭得他手心有些痒:“也不怕睡着凉。”
      邵邺坐起来双手使劲搓脸,搓得有些红温,问他:“怎么没去看演出?”
      两人都心照不宣的没去提食堂吵架的事。
      其实季池丘来了,就已经是单方面求和,这段时间邵邺家里有点事,心里很郁闷也很烦躁,他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德性,所以不想再去和季池丘吵,免得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季池丘拉椅子坐到他身旁,有的没的说了一些,邵邺则是问什么就答什么。
      操场离教学楼不远,在这能听到音箱震天的声音以及主持人的每一次介绍。
      季池丘在邵邺桌上拿起一本练习册,封面是是幅圆珠笔速写,应该上课无聊时候打发时间的,画的是上课场景。
      翻开里面看了里面一些惨不忍睹的大红叉后还是合上了,季池丘小声说:“你想过吗?其实……如果你愿意学艺术的话,也是能稳上大学的。”
      说什么不劝,其实季池丘早就有这种想法了,感觉邵邺应该是兴趣班学过,简单速写信手拈来,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本来就不是一个能随便干预别人未来的人。
      “上大学就那么重要吗?”邵邺问他,表情很认真。
      季池丘一顿,好像一直以来都是在说很重要,但是对人对事,不一定对每一个人都重要。
      “你大学想去哪上?回贵州吗?”季池丘跳过话题问他。
      邵邺转头看他,又兀自垂下头:“你要回扬州吧。”
      不是问他,而是陈述。
      两人没在一起时候季池丘就说高三要回扬州,当时正兴头上他没空去想那么多,现在转念一想,季池丘就是故意刺他的,江苏的高考模式根本就比四川更难。
      哪有父母会在高三时候突然转学到江苏去。
      “邵邺,咱俩彼此坦白三件事好不好。”季池丘说。
      他俩一直各说各的,邵邺闻言去看他,没点头也没摇头,季池丘知道他会同意。
      但是才不管他同不同意,自顾说着。
      “第一件:我从来就没有看不起你,也从来没有觉得我俩之间有谁配不配得上谁。”
      你是邵邺,是我男朋友,你有你的芳华。
      “第二件:我尊重你有自己的秘密,但是也希望你能够信任我,不要对我有什么隐瞒。”
      你撒谎我会知道,不拆穿不是因为你的谎言天衣无缝,而是因为我喜欢你。
      但这些他没说。
      季池丘不等对方接话就已经自顾说了两件,他说:“我说了两件,那你呢?”
      邵邺眸子里晦暗不明,他在思考,在犹豫。
      尚未能组织好语言,季池丘凑近抱住他,温声说:“你也不用勉强,想什么时候说都可以,我只是先坦白两件事。”
      音箱那边现在好像是在表演歌唱,好几种乐器混合起来,听不清具体有几种,但是一定有贝斯和架子鼓。
      高昂清透的男声极具穿透力,在教室也能听清
      “……
      仍然自由自我
      永远高唱我歌
      走遍千里
      原谅我这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
      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
      一曲听罢,邵邺始终蜷在季池丘怀里,没有声音也没有动作。
      “你听到了吗?”季池丘的声音仿佛是从胸腔传出来,震得他头昏但又踏实,好像虚浮不定的流浪终于找到了落脚点。
      “我们都是这世间的一粒尘埃,没有谁会一直顺风顺水,你有野心有梦想就去实现,不一定是要上大学。”季池丘告诉他。
      教室里除了两人轻缓的呼吸声很安静,应该是中场休息了,操场也安静下来,只有一些比较远的人声。
      过了好半天,邵邺换了个姿势,把下巴搁置到季池丘肩上,声音有些沙哑地说:“我想转学。”
      其实他想说他不想上学,又或者说不想继续呆在这 ,他不喜欢这个地方,也不喜欢这个地方的人,但是这个地方有季池丘。
      父母离异之后他一直就跟着父亲在四川,母亲是贵州人,两个月前,也就是他答应季池丘要去扬州那天,父亲醉酒落河了。
      也就是那天,他临近出发却来不及解释先把人送去了医院,中午那会儿明明医生都说脱离危险期了,他这才松口气,还没来得及告诉季池丘,先被李志电话呼了过去,说是再不去真的干不赢对方,其中还有怀着他孩子的前女友。
      他再怎么混蛋,也不至于见死不救。还没来得及拆穿到场先帮着打了一架,落了水的手机在他想要开机给季池丘打电话时被卢月抢过砸得惨不忍睹。
      再后面就是表白墙视频的事了。
      最后邵父没抢救过来,虽然他对这个父亲一直没多深感情,但人在那儿喊的时候应一声和没人答应还是不一样的。
      母亲说要来接他去贵州,他其实已经成年了拒绝对方,况且母亲也已经有了新家庭,还有了自己的孩子,他总感觉自己像外侵者。
      但一个人总觉得像浮萍,他漂泊太久,亲情和爱情总得抓牢一个。
      再华丽的理由,其实都是一个指向,他在这道选择题里面,没有选季池丘。
      他不知道哪个答案才会更正确,那个时候十八岁,权衡不了这么多。
      季池丘好像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一下一下拍他的背,柔声说:“聚散有时,缘分能把我们带到哪里就走到哪里,你不觉得吗,我们的聚散离合其实一直都是拽在别人手里,即使我们不松手,依旧经不住外界一丁点儿的动摇,一旦出现任何裂缝,我们就得分开,甚至断得一干二净。”
      “还有第三件事”,季池丘说:“我喜欢你,很早的时候就喜欢了。”
      没等邵邺坦白,就已经说完了三件事。
      他耐心的安抚着邵邺,邵邺只是靠着他,太多的话涌上喉又咽下去,再也开不了口。
      他想道歉,但怕看到季池丘坦荡的道别,他自私又霸道,喜欢的东西从来都是不择手段去争夺,到手之后哪怕腻了扔掉或者毁掉,也不会大方的让出去,哪怕宁愿打造一件狭小晦暗的小房间将这些曾经喜欢的东西锁起来,使得原本光鲜亮丽战利品变得陈旧再也不能暴露在强光下。
      第一次,他对自己“土匪”这个外号有了更深刻的理解,自己就像旧时代深山里不讲理的土匪,一直都是。
      像是感情的回光返照,两人又恢复从前一样继续一起上下课,会在没有人时候发生进一步的亲密接触。
      季池丘还是在楼上认真上课,成绩稳定发挥。
      邵群在楼下,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他只觉得烦,心里堵得慌,说不清道不明,就是烦,很烦。
      没有愤怒也没有不甘,各种乱七八糟的情绪都没有,只是单纯的心里堵和单纯的烦。
      但这种看似“稳定”的日子并没有维持多久,期末考那天晚上,两人一如既往下晚自习一起回宿舍。
      一般都是他会到楼上去找季池丘,季池丘有时候会呆在教室写很久的题,到整栋教室就他们班的灯还亮着才离开。
      这天也一样,季池丘在写英语试卷,邵邺百无聊奈的吹他的头发,一会儿又去拽他的校服拉链。
      终于季池丘填完最后一个单词,还没来得及放下笔,邵邺就像等候多时般立马往前覆上来,探头去吻他。
      一会儿应该会有保安上来检查楼道了,季池丘哼了一声抬手推他,邵邺将他的手握在掌心,往自己带。
      情动一发不可收拾,暗箭早就蓄势待发。
      像是早就布好的陷阱等着他们往下跳,迷糊间好像看见后门晃过什么,季池丘立马清醒睁开眼,像鬼神索命。
      门口,站着的是教导主任,此刻正眼底冰寒的看着他们。
      顷刻间犹如坠入深潭,刺骨的寒使得浑身已经早没有知觉。
      学校一直抓早恋很严,但他们的关系已经是超越这个规范,最后给两人下了校级处分并且通报批评,赶在放假前一天召集了全校师生面向全校检讨。
      当时正考最后一门,广播的紧急通知大家都唉声叹气,原本如血的落日此刻蒙了层云,挂在天边昏黄一片晃得人睁不开眼。
      邵邺影子被昏黄的路灯拉得很长,清脆的巴掌声在夜里响得格外突兀。
      “邵邺啊邵邺,以前我觉得你只是人不着调了点,但你也不能这么没个分寸啊?”
      寒风刮过脸颊火辣辣的疼,他只是咬着唇不作声,任由母亲在这个没有多少行人的校门口将他骂个狗血淋头,到最后对方仿佛说不下去了,他才喃喃小声说:“够了妈,你别骂他。”
      “我骂他?他什么人我不知道你什么德行我还不清楚吗?看着文文静静上次家长会我对他印象还挺好,原来也是个心理不健康的,”
      说着没忍住抬腿朝邵邺狠狠踹去,这一脚压根没收多少力,即使常年锻炼年轻气盛的邵邺也被一脚踹得往绿化带扑去,好在伸手扶住了一颗香樟树才免了摔得四仰八叉。
      “他爸妈知道吗?”邵母整顿了自己的呼吸,问他。
      邵邺摇头,迎接他的又是一脚:“你能耐了,我叫你妈吧你别叫我妈了,和你比我才像那个儿子,谁开的头?”
      没等邵邺回答,看那死表情就已经猜出了,没忍住一巴掌又呼了过去,这才说:“你先把明天试考完,过后老子再和你算账。”
      最后邵邺找人消了处分转了学,徒留季池丘一个人站在个风雨中。
      一个不长的假期其实并不能使他遗忘什么,他也不是多听不得风言风语的人,况且这些也是事实,他无力反驳无从辩解。
      而使他能屏蔽掉这些言语的,是上天仿佛和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一夜之间,他失去了所有,亲情和爱情,他什么都没抓住 。
      此后他的户口,只有他一人。
      如冰刺锥心,寒骨难温,扎得他痛不欲生又只得忍受。
      命运从来不会眷顾可怜人,他只想能顺利毕业,他想回扬州,这辈子再也不来这了,扬州没有他的家人,这里也没有。
      只是后来啊,云载他去向远方,一路上他闻到花香,听到长风呼啸而过,云朵散去,他踮起脚尖离星星更近了一点,离淤泥拼的玫瑰又远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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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 冰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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