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山野

　　冬天，群山草木深绿，但与以往有了许多不同，林子里的乌桕一片红透，正脱离树枝缓缓下降，溪边高大的水杉飞羽似的针叶和灰褐树皮一起剥脱，路上一丛丛的飞蓬草翠叶退去，枯杆顽强的留在原地。

　　双脚踩在落叶上，发出细碎的回响，杨正玉一路走到山腰上，还没有见到梅花，心里隐隐约约有些失望，脚步不自觉慢了许多。

　　在路过一个小土坡时，林方好突然停了下来，神神秘秘的对身边的人说：“你知道我那本没看完的书里写腊梅其实有个异性兄弟，你听说过吗？。”

　　“异姓兄弟？我只听说过梅妻鹤子。”杨正玉摇头不解。

　　“哈哈哈，梅花和腊梅应该是同姓兄弟姊妹吧。你再猜猜异姓是谁？”林方好解释，并让她继续猜。

　　“按照这个说法，那就不会是梅花的种类了。”

　　杨正玉摸摸下巴，认真思考起来，拿出手机查到梅花是蔷薇科杏属植物。蔷薇？玫瑰？杏？

　　就在她准备回答时，斜眼看林方好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杨正玉顿住，下意识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她思考了一会儿答道：“结香？”
　　结香是一种冬末春初开放的嫩黄色小花。

　　林方好听到她的答案，摇头大笑：“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多想，就是蔷薇科植物里的玫瑰，没想到你也太不坚定了。”

　　“并没有看出这两种花哪里像兄弟。”杨正玉看着对方嘲笑，瘪嘴不服，更是对她的答案不以为然。

　　“书上写：气味相孚，浓艳之极且不留余地，品性相和、难言兰臭。若使它们可以相见必然愿意称兄道弟。”林方好理所当然问她。

　　杨正玉虽然认同，但是继续嘴硬道：“这又是哪里来的奇怪说法？那结香也很香啊，还是黄色，更何况它们还都开在冬天。”

　　林方好暗笑，附和说道：“可能你的说法更正确，他一家之言而已。”

　　“这话我才赞同！”杨正玉满意的点头。

　　说话间，杨正玉闻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清幽花香。

　　心里突然满怀期待，她丢下林方好先往前跑了几步，绕过一个土坡小弯，期待的走了进去。

　　林方好并不着急跟上，自在悠闲的感受着怡人的芬芳。

　　不一会，前方传来杨正玉的兴奋催促。

　　林方好慢慢悠悠绕过小弯，草木枯黄的地方为底色，白梅花占尽了她眼底的风光。

　　抬头打量着虬曲苍劲的树，顺着稀疏错落的枝干看向茎干朝四周横斜伸展，枝头的雪白梅花迎风而动，她们的到来惊动了它。

　　风吹过梅花枝头，细细颤动，露出绿萼包裹着轻盈雪白的花瓣，露出淡黄的花蕊。其神韵皎洁清澈，色泽晶莹可爱。

　　梅香清浅，花朵虽然远在高高的枝头，香气却萦绕而下，将行人环绕其中。

　　林方好走到好友的身边，和她一起抬头静静的欣赏着山间白梅。

　　“雪深没履、梅浅沾衣”这段小字突如其来的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杨正玉叫住她：“好好。”

　　林方好的目光一直被梅花吸引，没有回头看的：“怎么了？”

　　杨正玉并不在意，她指着头上盛开的梅花：“我想折几枝带回去，放在你的白色花瓶里养。”

　　林方好敷衍：“那你摘吧。”

　　等了半天身旁任何动静，林方好疑惑的回头，原本杨正玉正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

　　见她看过来，忽而露齿一笑。

　　……

　　“好了没有呀？你到底要摘几朵？”林方好一脸黑线，仰着脑袋语气不耐烦的催促上面摘花的人。

　　“快了快了，你别催了，这花瓣一碰就散！我至少要摘几枝完整的吧。”

　　“能不能搞快点，我手都要累断了！”林方好双手抱着树干，抬着一只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

　　林方好心里默默的吐槽：说什么要摘梅花，其实就是在报复我刚刚逗她。

　　杨正玉笑嘻嘻的低头看了她一眼，继续踩在她的轮椅上：“别急别急，我再找几枝带花苞的。”

　　林方好看她还在不停的找花，扭头气恼。

　　杨正玉拿着一把梅花在她面前摇了摇，然后慢慢吞吞的坐下穿鞋。

　　林方好咬牙：“混蛋，要是我一个没站稳摔倒了，看你怎么收场......”

　　杨正玉抱着梅花心情大好，嘴角一弯扶起林方好坐回轮椅，用她骂骂咧咧声音伴奏，心满意足的下山回家。

　　周末，陈引乔带着一堆厚木板赶过来，进门先将东西先丢在墙角，拍拍手里的木屑走进去找电锯。

　　穿过客厅时，看见杨正玉撸起袖子双手叉腰，摆足了架势和地上的一大堆叶子对峙。

　　陈引乔呵呵一笑，好奇上前询问：“这是干什么？你要跟它们打一架？”

　　杨正玉不好意思的把桌子修剪好的花拿给他看：“不是。我买了一些鲜花正巧送过来了，打算给她把房间布置一下。我看这房子这么大，里面空荡荡的让人不舒服。”

　　陈引乔点点头：“是要好好布置了。趁我今天有时间，干脆帮她把家里全部打扫一下。”说完又问她林方好怎么不在。

　　杨正玉手尖不自觉被攥紧，缓缓说道：“昨晚她腿疼得厉害，在床上翻来覆去一整晚都没睡，半夜爬起来给她用了止痛药，才好不容易睡着了。我怕她醒来还会痛，就没叫她起床。”

　　陈引乔闻言皱眉，但还是安慰她：“没事的，她骨折了肯定要痛一段时间。她比我们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

　　林方好一觉睡到下午才起来，披着湿漉漉的头发，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走下楼。

　　抬眼看清楼下的情况后，忽然一动不动愣在原地。

　　几案、椅杌、橱柜、屏风都被擦得纤尘不染，偏房里的花瓶都被搬了出来，放上了芍药、牡丹、丁香绣球等鲜花。

　　林方好绕过屏风，走到客厅看见沙发右边的花几上，细口的定窑白瓷花瓶里放着前几天带回来的白梅花，除此之外房间角落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玫瑰。

　　下午的阳光，轻盈的穿过折枝花纹的窗棂，影影绰绰地照在花瓶上。
　　阳光下飞舞的尘埃，好像花朵中逃出来的小精灵。

　　她上前轻轻抚摸盛开的花瓣，满院清香。

　　“你醒了，腿还疼吗？”林方好回头看见，扶在门边的笑意盈盈的看着她的杨正玉。

　　林方好摇摇头，问：“你买的花吗？”

　　杨正玉走过来，拉着她的手坐到沙发上：“给你的梅花找了一些兄弟姐妹过来，也让它热闹热闹。”

　　“你哥上来给你修桥，然后喊来了雅清姐，我们一起给你的房子打扫了一通。他们俩现在正在前院给你除草呢。”

　　“家里有除草机，我去拿给他们。”林方好要起身去找，被她拉住了：“放心，他们找到了。”

　　见她这么说，林方好只好安心坐下，在果盘里左右翻找一下，抓了个苹果啃了两口等他们过来。

　　还没吃两口，杨正玉便起身跑到厨房，端出一盘还温热的饭菜放在她面前：“看来是真的饿了，都开始啃苹果了。”

　　林方好看见留了饭菜给她，毫不犹疑的丢开苹果。

　　杨正玉安静的看着她吃饭，神情犹豫似乎是想说什么。
　　林方好刚想开口询问，陈引乔就拉着邹雅青走了进来，默默把想说道话咽下去。

　　看他们两人浑身被灰尘染的脏兮兮的，头上还带着一根草的走进来，赶紧招呼他们坐下。

　　陈引乔喝完茶，告诉林方好他们家院子里好多建筑都已经老旧了，住起来十分危险，提醒她得找个时间去修一修。

　　林方好给两人道谢，留他们在这里吃过晚饭后，目送他们两回了家。

　　傍晚，林方好回到房间洗漱，正准备上床，房门突然被敲响了。

　　下床打开门，看见杨正玉还穿着白天衣服站在她门口。

　　杨正玉：“是准备睡了吗？能不能抽个空和我聊会？”

　　林方好侧身请她先进来：“早上睡了这么久，我现在还不困呢。等我换件衣服，晚上太冷了，去客厅里边烤火边说吧。”
　　杨正玉点点头，进去等她换衣服。

　　林方好不想让她等太久，简单的披了一件毛衣。被她扶下楼梯，一路上再没有开口说一句话，林方好似乎感受到这奇怪的氛围，默默走在后面。

　　打开客厅的一盏小灯，房间的角落被照亮。

　　杨正玉坐到沙发上，看着对面的人陷入沉默。

　　林方好看她一直不说话，便先开口打破这沉默的氛围，笑着问她：“怎么了，这是？不让我睡觉，说找我下来聊天现在又不开口。你不会是还想让我唱歌哄你睡吧？”

　　杨正玉哭笑不得：“你好意思说，每天晚上睡不着要人哄的是你吧。”

　　一旦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就顺理成章的讲出来了。“我喊你下楼，是想告诉你，剧院有了新项目，我得回去参加讨论会。”
　　其实时间很急，明天早上就要走，但是杨正玉不放心她，硬是拖到了现在才说。

　　林方好听完她的话：“我当是什么大事呢？没关系，早点回去工作也好。”

　　杨正玉迟疑：“你一个人在家......”

　　林方好打断她：“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要别人看着我呀？哎呀呀，早知道不下楼了，你飞机票买了吗？赶紧去睡吧，别耽误了时间赶不上车。”
　　说完反手拉着她的胳膊把她送回房间，含糊的道了句晚安，不等她反应过来就转身回去睡觉了。
　　　

　　隔天早上，林方好起床跑到仓储室，拿出以前做的干菜、果脯、药材等打包好，放进杨正玉的行李箱。
　　回到厨房，将之前杨正玉说好吃的一股脑桃胶全部装进罐子，一并塞了进去。

　　杨正玉整理好衣服，看见林方好一直穿来穿去，赶忙走过去堵住她：“别忙了，都来来回回转了一早上了。你没转晕我都看晕了。”

　　林方好：“你昨天突然通知我要走，我都没给准备什么东西。”

　　杨正玉：“你再给我的行李箱里塞东西，安检的时候就要超重了。”

　　林方好怏怏不乐，但是还是放下手里的东西：“好吧。”

　　太阳慢慢爬上了山头，阳光如丝如缕地洒向大地，给整个乡村镀上了一层金色耀眼的光辉。
　　沉浸在烟蓝色调中的天空，瞬间变得明亮起来。

　　陈引乔在院子后门已经等候多时，杨正玉关上后备箱回头和林方好道别，交代了几句就上车了。

　　林方好看着她上关上车门，只是在外面朝她挥了挥手。

　　汽车缓缓启动，绕过前院围墙，驶入山路主道。

　　杨正玉系好安全带，听到陈引乔问她要几点的飞机。

　　杨正玉：“下午三点，不过还要先从这里搭高铁去机场，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回剧院？”

　　陈引乔点点头：“别担心，我稍微开快就可以赶上。”杨正玉笑着跟他道谢。

　　汽车加速，后视镜轻轻晃动，一个身影在镜面上时隐时现。

　　杨正玉瞳孔颤抖，难以置信的转头，解开安全带趴在座位上。

　　后窗轻轻晃动，林方好拄着拐杖站在院子前门的马路边上。

　　杨正玉想到自己走了之后又变成她一个人在家了，离别的愁绪到现在才轰隆隆如疾风骤雨一般一下子涌上心头。

　　车窗外，林方好的身影被阳光照得隐隐有些透明。
　　随着车子走远，她也一点点变小，直到成为一个不甚清晰的小点

　　杨正玉连忙打开车窗回头，风呼呼的灌进来。

　　林方好注视着车越走越远，直到消失才慢吞吞的走回家。
　　小心的跨进门槛，口袋里的手机振动几下。
　　扶着门框坐在门槛上，把手机掏出来，是杨正玉打来的。

　　“喂，正玉。怎么打电话过来啊？是有东西没拿吗？”
　　“......不是。都拿齐了。”
　　“那是就你有什么事情还没交代吗？”

　　我想交代你，即使一个人要好好锻炼、要认真吃饭、要开开心心......

　　“没有……”
　　“那你为什么打电话过来？”林方好皱着眉头，满脸疑惑。
　　“......”

　　对面没有声音了，林方好看了一眼还在通话的页面。
　　也不知过来多久，林方好手都举酸了，电话那头终于又有声音传来。

　　“只是突然想起你做的梅干很好吃，想让你在帮我做一些。”

　　林方好当然不会拒绝：“好啊，下次见面我给你做。”

　　“嗯”

　　两人的对话陷入了沉默，安静的听着彼此的声音，“还有，要是腿好些了记得来找我。”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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