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学家，星际考古

　　新郢Ⅲ行政区，赤红的流火自天空降下，穿透云层时发出刺耳的尖啸。第一发动能炮弹砸穿社区活动中心的穹顶，混凝土碎块飞溅，冲击波沿街道犁开柏油路面，将办公楼如积木般推倒。第二发击中中央花园，人工湖的水在一秒内汽化，白雾中监控镜头剧烈摇晃，画面模糊，只剩下建筑结构坍塌的沉闷轰鸣。

　　“他们在进行轨道轰炸！”

　　其余位置的监控影像还在继续，建筑倒塌，地面撕裂，地表的半永固工事几乎瞬间被夷平，流星雨般的轨道炮击精准地带去毁灭。

　　叶辰的瞳孔猛地收缩。她看到，一道流火不偏不倚地命中了星港的所在位置。

　　那里，停泊着第二艘“天舟”。

　　以及，二十万等待撤离的平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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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瞬间，所有与那个坐标相关的名词、面孔、记忆，都在叶辰的脑海中闪过，然后在那毁灭性的撞击中被抹去彻底抹去。

　　时间仿佛变慢了。她能清晰地看到舰桥上每个人的表情——震惊、呆滞、不可置信。

　　通讯官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名船员用手死死捂住嘴，眼泪无声地滑落。
　　陈月晴舰长的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一片苍白。

　　叶辰怔怔的盯着反复重映的监控录像，盯着影像中那个不断扩大，仿佛在嘲笑着他们一切努力的炽热伤疤，感到前所未有的窒息。

　　突然，叶辰心中一颤，未被理解的感受在脑中嗡鸣着，正如同此前蜥蜴人跃迁时的那样。

　　连绵不断的尖利警报响彻整个舰桥——
　　“敌导弹！”
　　“敌导弹！”
　　“导弹三点上方，导弹六点下方，导弹十二点上方……”

　　“我们被锁定了，点防御系统已开启。” 灵衡的声音将所有人从失神的深渊中拽回，雷达上突兀出现的大片红点包围了“启明星”号。
　　“雷达侦察显示，敌方导弹在舰体周围百公里范围内凭空出现，疑似采用跃迁发射，已经从各个方位包围了我们！”

　　“所有人进入战时状态！带好头盔！做好抗冲击准备！”舰长的喊声在通讯频道中响起。

　　拉起安全带，叶辰将自己固定在座椅上，她眼中倒映着舷窗外的火光。
　　点防御系统的激光在星空之中绽放，一个接一个将袭来的导弹精准肢解，光束在破片与气云中散射出紫色的光芒。

　　由于导弹跃迁后初速不足，它们未能迅速加速到难以拦截的程度。
　　最后一枚导弹在一公里外被拦下，殉爆撕下了右舷的一片装甲。

　　“启明星”号震颤着, 控制台上的文件四散而飞。
　　“右舷受击！”警报响起。
　　“是引力子弹头，他们来了……”

　　战术投影上，新的未知信号在不那么远的距离上浮现。
　　“全频段雷达显示，中型目标，无识别信息，距离约580公里，速度极快。”
　　“观瞄系统接入！”舰长下达命令。

　　光雷达和光学观瞄系统迅速聚焦，穿透远方的虚空，将那个目标清晰地呈现在主屏幕上。最初，它只是一个纺锤形的轮廓，随着光学阵列的倍率提升，细节逐渐清晰。

　　纤长的结构体，棱角分明的剪影，是一艘驱逐舰体量的中型舰船，蜥蜴人的先遣部队来了。
　　那舰体呈现出灰青色的金属质感，光滑的表面上闪烁着流水般的未知符号，在远方的恒星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舰身修长而扁平，舰艏部分尖锐，舰尾喷口处喷射着暗红色的粒子流。

　　它的目标，正是那艘正在飞向深空的“天舟”。

　　“‘天舟’的曲速引擎还需要多久启动？”陈月晴的声音嘶哑。

　　“报告舰长！他们正在强行启动，引擎正在预热，至少还需要二十分钟才能展开曲速泡！他们质量太大了！这里引力梯度超过安全阈值！”

　　“灵衡，分析拦截方案！”

　　屏幕上，无数条战术推演路线被瞬间生成，又被瞬间否决。一条条红色的“失败”结论触目惊心地排列在旁边。

　　“分析结果：敌舰速度与机动性远超我舰，任何规避或牵制战术均无效。考虑到我舰并未装备重武器，常规拦截流程下，‘天舟’的逃逸概率为……零。”

　　零。

　　这个数字，像最终的判决书，宣告了所有人的死刑。他们拼尽全力从地面救出的人们，终究还是要死在太空里。

　　叶辰的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愤怒，一股从未有过的、火山爆发般的愤怒，从她那片空白的意识中喷涌而出。

　　“我们开曲速撞过去！”
　　“用曲速泡！”
　　异口同声的提议在舰桥上响起，叶辰与陈月晴舰长对视。

　　“灵衡，”陈月晴舰长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她的声音中透着疯狂而决绝的平静，“计算方案可行性。”

　　舰桥上响起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明白这个方案意味着什么。

　　这是一次有去无回的自杀式攻击。
　　利用曲速引擎聚集负能量确有可能击毁敌方，但首当其冲的“启明星”号必然会被巨大的潮汐力撕碎。

　　“舰长！不可！”罗全第一个叫喊了出来，他的脸色因激动而涨得通红，“这将百分之百摧毁‘启明星’号！”

　　“这是‘天舟’唯一的生路。”陈月晴没有看他，她的目光盯着影像中的计算结果。

　　“你错了。”

　　一个清亮而坚定的声音打断了罗全。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声音的来源——叶辰。

　　她在主控台后，半直起身体，依然在微微颤抖，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如果加上超光速核心的惯性稳定呢？”
　　她直视着老权威那双因愤怒和不解而布满血丝的眼睛。

　　“你确定要赌这一把？即便所用都是未经验证的理论？”老权威浑浊的双眼也紧盯着叶辰，“而且，若他们也有呢？”

　　“我只知道，我们已经逃不掉了，”叶辰的声音陡然提高，“我们别无选择。”
　　罗全沉默，撇过双眼不去看她，呼吸器嗡鸣着，压制住他骤然加快的喘息。

　　叶辰转向陈月晴，“舰长，灵衡的计算结果出来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电子音响起，略带坚定：
　　“利用曲速引擎撞击，为‘天舟’争取到足够逃逸时间的概率是……17%。”

　　17%。

　　如此之低，低到近乎绝望，但正如叶辰所说，这是唯一大于零的数字。

　　“17%……”罗全低声重复着这个数字，仿佛在咀嚼着自己的失败。
　　他缓缓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叶辰，那眼神复杂到难以言喻，有震惊，有挫败，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迟来的承认。

　　然后，他猛地转向陈月晴舰长，用尽全身力气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我去超频引擎，只有我有这个权限……”他声音颤抖。

　　说完，他不等任何人反应，解开安全带，冲出了舰桥。

　　一场与死神赛跑的疯狂行动，就此展开。

　　“启明星”号的舰桥变成了一个高速运转的战争心脏。
　　叶辰坐在主控台前，将一组组参数发送到引擎室。
　　身边，林凝小臂的线缆接入在信息终端上，视网膜上投影着飞速变动的代码。
　　舰载计算机里，灵衡正调动庞大的运算力将负能量化作最尖锐的矛头。

　　舷窗外的星光与火光交织在一起，红与蓝各半占满近乎全部视野，负能量如泡泡一般在舰体外扭曲着时空。

　　“全员做好抗冲击准备！”
　　舰桥上，所有人都缓缓地弯下了身体，抱住自己的膝盖。

　　陈月晴抬起头，脸上已经看不到任何个人情感。
　　“舵手，”她下令道，“航向敌舰，最大速度！”

　　“是！航向敌舰，最大速度！”

　　所有的探测器均已被曲速泡隔绝，只能收到似是而非的模糊信息。
　　叶辰看着模拟中那艘越来越近的敌舰，眼中所有的恐惧和悲伤都已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决心。
　　舰桥上，有人在小声祈祷着，期望从远古的幻想中求得一分确定性。
　　透过这层扭曲的时空，那艘蜥蜴人战舰的轮廓变得怪异而模糊，仿佛一幅正在被火焰吞噬的油画。

　　撞击。

　　这一刹那，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金属碰撞的轰鸣，真空寂静无声。

　　撞击点，蜥蜴人战舰的舰艏扭曲着，装甲板像纸一般自行剥落碎裂，露出内部骨架。这些金属结构被斥力撕扯着自舰体之上分离。

　　巨大的光与热与泄露的氧气点燃了扭曲的金属，而后又在真空中熄灭，赤红的光在断口处闪烁着。

　　舰体中部开始膨胀。炮塔被撕裂，从基座上缓缓升起，像是被透明气泡从内部撑开。

　　而后，“启明星”号的舰体震颤着，金属被扭曲的声音在全舰中作响。叶辰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将她狠狠压在座位上，她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

　　在她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她看到看到了外面那片被爆炸映照得如同血色的太空。

　　同时，灵衡那永远冷静的声音，在她即将熄灭的意识中，清晰地响起：

　　“撞击成功，敌舰瘫痪。‘天舟一号’已进入曲速航行，他们……安全了。”

　　赌对了……
　　这种等级的船上不存在惯性稳定系统。
　　“天舟”安全了……

　　叶辰的嘴角，逸出一丝欣慰的微笑，随后，她便被无尽的黑暗彻底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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