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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川
东行的路上，她们顺路到了斯科加瀑布，巨大的水流从六十米的高空坠下，溅起一片苍茫水雾。
皑皑白雪覆盖岩崖，茫茫水雾笼罩游人。幸运的是，得益于明媚的阳光，弥散的水雾凝聚成了两道彩虹。
云景想，这一定是她最幸运的一天，在此之前，她所见过的彩虹都是洒水车喷出来的。
于是在她看见两道彩虹桥的下一秒，云景就虔诚地闭上双眼，双手握在身前，冻得发白的嘴唇微微翕动，许下了一个不知名的愿望。
路行川静静地凝视着云景，也对着彩虹，在心里默默地许下了一个愿望：让这个坚强而勇敢的人儿得到她应有的幸福吧。
一路向东，她们来到了冰岛几个大镇之一的维克镇。
维克镇最标志性的建筑就是那个位于制高点的红色尖顶教堂。
路行川和云景爬上了教堂身后的小山坡，从这里，她们可以俯瞰整座维克小镇，再远，是传说中的黑沙滩和雷尼斯德兰格石柱。
云景慢慢地在山坡上躺下，望着那一座座尖顶小屋，她一直觉得冰岛的房子很有趣，五颜六色的，像一个个积木小块，就连那座肃穆的教堂，看起来也像童话故事里的样子。
云景扭头望向身边的路行川，这人也学着她的模样，缓缓地仰躺下来。
也许真的是一场童话吧。
路行川与云景肩并着肩，头挨着头，一起躺在冰冷的小山坡上，背后渐渐传来湿寒的冷意，但她们谁也没动过一下。
她们就这样仰头凝望着湛蓝的天空，纵容般地让寒风吹拂过脸颊。
蓦然，云景说了话，她说：“路行川，我们死在这儿吧。”
路行川身体陡然一僵，却没有说话。
不是“姐姐”，也不是疑问句，云景是认真的。
她丝毫不怀疑，如果她此刻点了头，云景会立即起身，用双手挖出一个大坑，然后把俩人埋进去。
云景坐了起来，按了按身下的土地，又回头仰望着高大而雄壮的山崖，她说：“这儿风景还不错，有人，却又不过分热闹。”
云景转头看向路行川的眼睛，神色温柔而宁静：“我们死在这里吧，好不好？”
路行川也坐了起来，眼里看不出什么色彩，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半晌，才终于摇了摇头，声音很轻：“不。”
“那好吧，那我们换个地方死，”云景笑了笑，嘴角渗出一丝血迹，那是干裂的嘴唇又一次撕开了，“我听你的。”
路行川伸手抹去了那点血珠，掌心暖着她的脸颊，目光沉而柔：“吃饭吧，饿不饿？”
黑沙滩就在教堂的南边，吃完饭，路行川就领着云景来到这片神奇的沙滩。
风很大，云景白金色的秀发被狂风裹挟，飘散在空中肆意飘扬，云景不堪其扰，只得翻出一根皮筋，随手将它束了起来。
海浪凶猛地冲击着岸边岩石，云景奔跑在海天之间，飘荡的发尾像一条斗鱼的尾巴。
忽然，小斗鱼停下了脚步，她笑着扣住了路行川的手腕，要她卸下高冷的外表，与她一起撒欢。
时间不早了，路行川望着天色，琢磨着今天的行程，心里实在困惑，那些两三天就能环岛的攻略，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云景。”
“嗯？”
她好像总是这样，眼睛亮亮地望着你。
“去不去下一站？”
“好呀好呀。”
眼睛又弯了起来。
下一站是杰古沙龙冰河湖，离这里还有好一段车程。
这一次云景没再睡着，也没叽叽咕咕地吃零食，难得地安静了一阵。路行川又不是个爱说话的主，一时间，车内只剩下云景放的DJ音乐。
“到了。”
这里，是令人心驰神往的目的地，也是冰川生命消亡的终点。
她们来的很巧，走到岸边的时候，巨大的冰川骤然从中间断裂，大块冰蓝色的浮冰消融于湖水之中。
一时间竟无人说话，众人只是默默地看着一块冰川从眼前消失、从这个地球上消失。
良久，一路沉默的云景终于开口了。
“我们也会消失。”
这话说的不像她的风格，路行川多看了她一眼，云景只是盯着冰川。
“嗯，我们都会消失。”
云景忽然短促地笑了一声，声音清冷冷的：“姐姐，你知道吗？我之前看过一部纪录片，那上面说，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来自宇宙，我们身上的每一个元素都曾是某颗星星的一部分，所以人类，就是很多个很多个星星组成的。”
“然后我就想，如果把人类的本质当成星星的话，其实人类永远都不会灭绝，我们只是换了个形式存在。”
“而如果，把时间拉得无限长，”云景忽然笑了一下，笑得那样耀眼，“我们终究会在很久很久之后的某天，或许是在另一颗星球上，再度相遇。”
“又或者，我会想，”云景忽然举起右手，脱下了手套，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又把被寒风吹得迅速降温的掌心贴在了路行川的脸上，眼里含笑，“其实我们是一体的，在很久很久之前，我们曾在同一颗星球上，我们融合在一起，你的身体里流淌着我的血液，我的身体里长着你的骨骼，直到时间将我们分开。”
路行川怔在了原地，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好一会儿，她摸了摸云景的手，道：“云景，冷。”
云景从鼻腔里发出短促的笑意，把手放下了。
“路行川，我们会再见的，在很久很久的以后，”云景伸出手指着湖心倒塌的冰川，“我们还会站在这里，看着同一片冰川断裂。”
路行川没有看，她只“嗯”了一声，然后将云景冰冷的手捉住，塞进了手套里。直到做完了这一切，她才抬起头看着冰川，缓缓说道：“会的。”
跨过桥，就是受人推崇的钻石沙滩，同时，这也是今天旅途的最后一站。
已经没有阳光了。
脚下，依旧是黑色的火山灰，而岸上，散落着大小不一的冰块。
路行川随手捡起一块，透过它凝望着远方。
云景说的那些，她也不是没听说过，她只是没有想到，这样的话会从云景的口中说出，回想起今天旅途的种种，一种说不明晰的情绪荡然涌来，心中一片怅然。
云景是什么样的呢？是初见时的阳光、明媚，是黑暗里的胆大、勇敢，是叙述回忆里的坚强、勇敢，是大笑的，是发癫的。
但同时，她也是自卑的，是怯懦的，是会胡思乱想、会悲伤的。
路行川这头正专注地想着，鼻尖忽然一动，闻到了一股熟悉而不该存在于此的气味。
路行川下意识地去找云景。
果不其然，那双瘦长的手再一次钻出了手套的束缚，此刻正捏着一包辣条，一根一根地往嘴里送。
“唔？”云景看见路行川望着她，热情地把手上的辣条伸过去，“吃嘛？”
“……”
好吧，云景，就是云景自己的模样。
“不吃。”
“那好吧，那我自己吃。”云景也不客气，当即收回手，直接把剩下的辣条一股脑挤上来，张着大嘴咬上去。
路行川扭着头望了一圈，好在天色渐晚，沙滩上并没有多少游客，余下的那几个也都在专注地拍照，没有人关心这边。
一包辣条很快就下肚了，就在路行川以为结束了的时候，云景竟不知道从哪又掏出来一包。
包装袋很快被撕开，香味弥漫。
“姐姐你真的不吃吗？”
见辣条又一次被送到眼前，路行川咽了咽唾沫，终究没忍住诱惑，伸手夹了一根出来。
“好吃吗？”
路行川点了点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几眼拍照的游人。
“嘿嘿，这可是我精挑细选的，等回去我再分你一包。”云景大手一挥，很是大方。
“你哪来那么多辣条？”路行川记着她们在小猪超市里并没有买过辣条，她记得当时听到云景的问题，她直接就忽视了。
再说……路行川瞅了一眼云景手上的袋子——这显然是中国产的。
“当然是在我的包包里带来的呀。”
路行川想起了她那个硕大的背包。
她记得她当时还问过云景，云景说：“这里面都是她的大宝贝。”
还真是大宝贝。
“天晚了，回酒店。”
“好。”云景嗦完手指，冲着路行川傻笑一声，把包装袋塞进了口袋里。
她们并未走很远，就在这不远处，就有一家乡村酒店。
除了第一晚，她们没有预定过任何一家酒店，但或许是幸运女神眷顾，这一次又被她们捡到漏了。
不光被她们捡着漏了，还捡着两间。
路行川瞥了眼明显失望的云景，勾了勾唇，向前台确认，只要一间房。
欸？
云景是个脸上藏不住事儿的，当即咧开嘴角，冲着路行川又是一阵傻乐。
然而路行川只是挑挑眉，轻飘飘地补充一句：“省钱。”
云景恨不得咧到耳朵根的嘴角，在看见房内设置的那一刻，“啪叽”掉了下来。
两张床，刚好够她和姐姐一人一张。
路行川也看见了，却没说话，自顾自地走到了窗户边，这间屋子的视角很不错，恰好能看见外面的冰川。
太阳早已西斜，此刻是夜幕降临之前最后的时刻，天际一片深沉。
比起浪漫而热烈的落日，路行川更偏爱这样静谧的蓝调时刻，远远的夕阳从天边落下，天际一线只余下一缕淡薄的微光，然后是寂静而冷淡的蓝色，路行川时常觉得它像一片朝贡用的丝绸，柔软、光滑，带着微凉的触感，笼罩在她身上，再之后，就是夜幕降临了。
然而今天的蓝调时刻，注定没那么静谧了，路行川只看见云景进了厕所，片刻后，又吱哇乱叫地跑出来——月经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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