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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府
明裳从正门回。
府里姨娘等没有出府露面迎接的份,而薛氏,匆匆行去时腹诽:若不是有长公主出面,这嫁出去被婆家扫地赶出门,回来哪还能再从正门过,真是。
再一想,没准赏焰一事就是这倒霉的引起的,连累了玥儿,便一股子气从胸涌。
可这会儿,聚在府门外凑热闹的人已四面皆是,且顾忌着长公主,她身为这府中主母,就是心里再如何不待见也只得先压着,做好面上的功夫。
见到人,薛氏“哎呀”一声上前,“可算是回了,你没下落的这几日,我这个当母亲的真是要急死了,恨、恨不能……”说时攥帕揩泪,欲上前来牵明裳的手嘘寒问暖。
这声“母亲”自称得可谓别有意思。
明彦发妻乃明裳生母程氏,程氏先是生下了大哥明垣,后来在生下明裳的第二年,不幸遭遇流匪入京作乱,于逃亡途中落难于慈济院,不久便香消玉殒。待明裳被接回府,府中主母已换作薛氏。
再择主母,应是再娶。
薛氏虽是姨娘,可与程氏门户相差不大,当初因对明彦有情才肯委身做小。
程氏去后,得以扶正。
照理,明裳应认养在薛氏名下,然她死活不肯,明彦见软硬兼施无用后只好作罢。
是以听到薛氏口中“母亲”二字,还有那假惺惺的作态,明裳感到浑身的不自在,不动声色与她拉开了距离,“让嫡母担心了。”
薛氏面上划过一抹尴尬,强撑住笑脸,清了清嗓子,道:“莫怪你三妹妹没亲自来迎你,她啊在府里荡秋千玩不小心摔了,这几日一直在屋里静养,待回去定唤她去你院里看望。”
说道时薛氏不忘提一提嗓门咬字,就怕旁人没听清了去,明裳联想到昨晚宴上情形,哪能不懂薛氏话意。
本懒得搭理。
但是吧,这薛氏想借机甩清无可厚非,本与自己无关,却非得多嘴显得自己是那种不怜嫡妹重俗规之人……
明裳:“三妹妹既是伤着了,理该好生待着歇养,何须来看我,嫡母请宽心。”
众目睽睽之下,薛氏差点没稳住脸色,明裳未管她如何尴尬反应,紧接着问:“父亲呢?”
薛氏才回的府,净忙着操心教训明玥那事了,哪知?怕是得去问那娄姨娘。
不过她自不能这般回明裳,便道:“老爷今日应有公务外出,不在府里。”
是何等要急公务,父亲不知她今日回府么?
不知这薛氏说的是否属实,但总归,明彦确实不在场。
明裳也就在原地愣了那么一会儿,薛氏怕再跟这丫头在外面扯会抖出什么来,不等明裳反应,紧着招呼人进去。
*
明府除了如今的主母薛氏,还有一位娄姨娘,也就是四姑娘明怜的生母。而薛氏名下除了亲生的三姑娘明玥,还有原先程氏所出的大哥明垣。
明裳原先在明府的住处,是在西面的韶光院,也是府里几位小姐中最大的那间,相应的,收拾起来也不是什么简单活儿。
收拾洒扫的丫鬟们在院子里进进出出,走动搬动声不止,明裳寻了个偏静角落闲躺,身上搭了件披风,目光堪堪落在眼前枯丛一隅,渐渐出了神。
想她十一岁这年,待在慈济院的一角为明天的生计发愁,那时她还没取明裳这名,按辈分排行十一,便叫做小十一。
以为这名会跟着她一辈子。
而忽然有一天,院里来了一群官兵,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嬷嬷急着走在最前。
出于对官兵这类人的本能畏惧,她第一个便躲了起来,默默缩在角落里。
听动静猜知这伙人是在找什么人,还是旁人挂在嘴边羡艳的幻想的,曾有谁谁被京中大户人家接回去过好日子的这类戏码。
感慨自己怎么就没这好命。
官兵轮流地一个个搜查,却一直没个结果,明裳依稀记得,最后是她听得那孩子右手腕有一连三个痣的胎记,才陡的惊觉,竟是自己。
于是顶着这天降的大喜恍惚,一把掀开草堆冲了过去,发狠似的抓着人认领自己身份。
就这么欣喜若狂又不知所措的被人接回了昌国公府。
而后来的事么……
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如登云端,但起码,她再也不用去过那种有了上顿没下顿、整日为生计操心算计的日子。
至于最初为何会流落到慈济院……
与十九年前那场京难有关。
明裳了解此事是在回明府后。
彼时大晟朝面临内忧外患,北狄强势南下进犯入侵,情势危急,趁着京中兵力外派防守不足,一夜间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数千名流匪涌入京中,展开了一场专门针对达官显贵的烧杀掠夺。
如噩耗席卷。
其中遭难的便有荥国公府,本就带病的程氏抱着还在襁褓中的明裳一路逃亡,流落藏身至京郊的一所慈济院。
程氏离世后,昌国公府的人找来,带回了程氏的遗体,和被那院长嬷嬷调换的女婴……
若不是当年匪乱……
明裳每每忆起便恨从心生。
想将流言中与流匪有勾结放之入京的罪魁祸首揪出来,痛打斥骂,刀刀凌迟。
但也只能想想。
旧日之事已难追诉,明日之事如浮萍未定。
瞧着眼前复熟悉的院景,明裳思绪疲累。
不知何时入的睡,时间无声流淌,待被院外似是谁人回来的动静搅醒时,明裳眼皮缓缓睁开,但见天色已近黄昏。
不用想,应是明彦回了。
不知是受何种心理作祟,明裳一时也懒得起身搭理,索性一拽披风蒙头,继续休憩。
然她才阖上了眼,便听得匆匆行来的脚步声,随即响起阿鬓轻细的嗓音。
“小姐,小姐?”
“小姐~小厮刚来传话,老爷唤您去书房一见。”
有那么一瞬,明裳想,要是所有未知的糟心事都能被头一盖隔绝在外,该有多好。
但也只能做做梦。
她默了下,才肯吱声。
想到要去见明彦,明裳黯然搭下眼帘。
对于这个父亲,明裳从未有多真正亲热,以往只与他维持着表面的父女关系。
也未有多期待——
当初被接回府,明彦对待宋宜的安置,就像针扎一样横在她心间,明彦再如何试图从其它方面做出弥补,她也从未真的领情。
当年她借着笄礼将宋宜赶出府,便把明彦气得不轻,父女关系越见僵硬。
说起来,还是后来有谢之淮这个侯府世子上来提亲,二人关系才得以缓和。
可如今么……
明裳叹了声气,从躺椅里支起身,由着阿鬓凑近来给她整理衣袖。
阿鬓贴身伺候明裳日久,虽不敢说能揣测明裳的心思,但这点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想起洒扫时下人们的谈话,她系着披风边道:“奴婢刚从几个丫鬟那打听到,得知您出事,老爷可是大发了顿脾气,骂那府人不是东西,还急急忙忙派了人去找您。”
“可见啊,老爷还是担心在乎小姐的。”
*
“淮原那边大爷处理得当,待大爷回了京上面定有封赏,没准呐,还能官升一级,老爷您宽心。”
书房里,跟在明彦身边伺候的李长随提壶徐徐斟茶,刚热好的茶水自壶口细汩流下。
待倒好,将茶盏推移至人手边。
明彦接过,闻言长叹气一声道:“这次淮原那灾情不简单,多少人都在背后盯着,我啊就是怕到最后出了什么茬子。再说,还有裳儿一事……唉。”
“您看,这不巧了,若大爷此番得了势,二姑娘自然也跟着沾光,虽说被退,可二姑娘毕竟是咱府上的嫡小姐,何愁再嫁。”
李长随循循分析后定论:“所以啊,这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大爷的事。”
“而如今,那位把持着朝政。”李长随献宝似的殷勤道,“小的在外面打听好了,不日便是那位生辰。”
意思再明显不过。
明彦指腹搭在杯沿来回摩挲,未立时作回应。
这时,门外响起叩门声。
“笃笃——”
“父亲。”
明彦一下起身,“快快进来,让为父瞧瞧。”待明裳进来他绕着上下打量了几圈,“裳儿这几日可受累了,可有伤着?”
明裳摇头,“幸得长公主搭救。”
随后明彦拉她坐下,几番嘘寒问暖,而聊到这几日之事,明彦抚拉胡须,盯着明裳细量几眼,犹疑着问道:“……跟为父说实话,真是那长公主路上救的你?”
有长公主发话,这事也算是有个体面交代了,然他当国公这些年,于这类事,这种处理法子是最体面的,其中的弯弯绕绕不得而知。
明裳只点头。
也不知信与否,总归明彦是肉眼可见的松弛了些,他饮了口茶,悠着声道:“人没事就好。”然话到这,他语气一转,呸声,“这庞老婆子实在狠毒,早知如此我何苦把你嫁过去,说到底,也是为父的错……信安侯府此举,把我明府当什么了,为父绝不能就此算了!”
明裳未置言,却感觉到一汩温热的细流从心口过。
而或是这点能窥见亲情的感动难得,带着点出尴尬不自在,明裳想起方才在门外隐约所听,转移话题似的犹疑着提说:“父亲可是在操心,大哥之事……”
下意识的,明彦摆手,语气见随意地道:“这,无事无事,只是你大哥快要回罢……”
明裳却追问:“可是提到,容少傅?”
明彦一默,想她一介闺阁女子问这作何,欲开口否认,但正要开口时瞧见明裳模样,突然想起什么。便转念改口问:“为父记得,从前你在学堂时,得过其教导,还……咳,你可了解人有何喜好?”
明裳:“……”
猝不及防遭人提起旧时,她默了一瞬。
也确实没听过。
不过有一点还是肯定的。明裳道:“父亲与他同朝为官的这些个年都不知,我怎知?您想,以前可有听说过他接待谁人礼了?那行事作风跟块不生锈的木头似的。”
明彦想了想:“这倒是……”
“以前都没有,便算是装的,可如今人都认回荣国公府了,哪还缺您这点?”
“依我之见,这礼,还是别送的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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