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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灵
傅从雪收回手,看着一旁依旧昏迷不醒地左今也,轻啧出声:“喂,醒醒。”
没有动静,傅从雪瞥了一眼他神游之前立在原地的线香,已经快要燃到末尾,忍不住皱了皱眉。
通常来说,线香燃尽,意味着左今也的灵力也所剩无几了。
傅从雪尝试渡入一些灵气给左今也。
然而灵气没入左今也体内,很快又顺着掌心,重新淌回傅从雪体内,傅从雪见到此情此景,无奈叹了口气。
这就是左今也体质的麻烦之处了:左今也可以为人渡灵气,旁人却无法正常渡灵气给她。
下一刻,左今也的灵力无法再维持额间的封印,灵火相印第一次完整展现在傅从雪眼前:一朵暗红色的芍药花钿。
左今也灵力溃散,额间花钿的花瓣开始一片片凋零,傅从雪凝神看了一会,最终放弃任由左今也自生自灭的想法。
傅从雪试探着伸手,食指轻抚过左今也额间花钿,低声道:“很快就结束,相信我。”
谢锦佑在一旁瞪大了眼睛:“傅公子这是要,入灵?”
傅从雪警告地抬眼看他:“我俩的事,一会再计较。”
一阵迷蒙的雾气漫入傅从雪的双眼,潺潺流水声划过耳畔,阳光正好,入目一片烂漫的山桃花。
傅从雪毫无阻碍地进入了左今也的识海。
幻境里的左今也稚气未脱,脸上还带着几分肉嘟嘟,目光怔忪地望着凭空出现的傅从雪:“大哥哥?”
有风拂过,桃花瓣如雨般飘落,有一片花瓣恰恰盖在左今也右眼上。
傅从雪伸手揭下那片花瓣,长长的睫羽扫过傅从雪的掌心,带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痒意,傅从雪及时抽手。
傅从雪微微低头,一缕发丝垂落,左今也依旧维持着仰头的姿势,双手撑在河堤边的山石上:“拉我一把。”
这句话是对着傅从雪说的。
傅从雪闭了闭眼,还是依言伸手,单手抓握在左今也腕间。
左今也自溪水中起身,无比自然地施了一个净水诀,整理干净仪容。
“我曾经见过你吗?”
这是左今也对傅从雪说的第二句话。
左今也在幻境里呆的太久了,记忆已经开始混乱,但她隐隐感觉,自己认识面前的男子。
左今也等了又等,傅从雪没有回话。
左今也不在意的笑笑:“常人进不来这儿,父亲在这林子里种满了曼陀罗花,你恐怕也是修者吧。”
左今也背对着傅从雪好意提醒道:“大哥哥还是快走吧,一会给这些毒花做了养料,可不值得。”
傅从雪立在原地不动,问她:“你既然是被囚禁在此地,你不想从这儿逃出去吗?”
左今也像是一点也不惊讶他会这般发问:“极偶尔的时候,会有正直善良的修士误闯此地,他们对我说过同样的话。”
“不过呢,最后他们都做了花的养料,还连累我受了很重的责罚。”
傅从雪又问:“你为何会被关在这里?”
这次轮到左今也不回答了:“大哥哥,我看你长得好看,才回答你许多问题,你再不走,可要跑不掉了。”
曼陀罗花的枝干顷刻间变得粗壮了几分,从四面八方缠住傅从雪,要将傅从雪整个人吞入藤蔓深处。
左今也不知何时从袖管里掏出一柄尖锐的匕首,替傅从雪割断那些缠住手脚的藤蔓。
只听左今也漫不经心地随口道:“大哥哥有耳洞,要是戴上东珠耳坠一定很好看。”
傅从雪嗓音带了几分哑:“为什么一定是东珠耳坠?”
左今也闻言想了想,道:“我没见过别的首饰,只在不久前有个哥哥送过我一对东珠耳坠。”
左今也坐回溪边的石桌石凳上,对着一面铜镜安静打理她的长发。
傅从雪走过去,在左今也身边蹲下身:“你知道傅氏的耳坠,是有寓意的吗?”
左今也梳辫子的手顿了顿:“不知道。”
左今也对着自己的满头长发,兀自恼火,发辫越梳越凌乱。
母亲故去的太早,左今也此时还未学会如何给自己束发。
傅从雪叹了口气,托起满头青丝:“我来吧,你想要什么发型?”
左今也微微害羞,托着腮嘟囔道:“就,寻常发髻即可。”
傅从雪一边整理发丝,一边向左今也套话:“此处是何处?”
“谢氏后山的桃花林。”
“今夕是何年?”
“永安十一年。”
左今也的回答,并没有用修真界的天衍历,而是以凡间帝王的国号计算。
傅从雪梳理完发髻,放下梳子:“好了。”
左今也满意地偏头打量:“大哥哥的手可真巧。”
“永安十一年,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左今也的眼睛一瞬间变得没有什么光彩:“有,阿娘被阿爹亲手杀死了。”
左今也顿了顿,轻轻叹息:“阿爹将我困在这林中,阵法会慢慢消磨我的记忆,直到我彻底忘记从前的事。”
“对我说这些,不要紧吗?”傅从雪淡淡发问。
左今也回道:“我知道你不是现世之人,就和那些灵体一样,同你们讲是无妨的。”
“你能看得到鬼魂?”
左今也点点头:“一直能看见,这不是修真人士常见的技能吗?”
傅从雪摇摇头:“这并不常见,今也,你有一双阴阳眼。”
左今也身上的疑点比他想象中还要多,傅从雪不禁想,一向天资平平的谢家,究竟是从何时崛起壮大的?
左今也的母亲,神秘的伏羲氏,在其中扮演怎样的角色?
谢家族长一个病痨鬼,又是凭何统领仙门百家?
左今也托着腮:“大哥哥,是谁派你来这里的?”
“让我猜猜,凡间的皇室,还是哪个欲要招徕我的宗族?”
左今也眯了眯眼:“不管是谁,你们都带不走我的,不如趁早放弃。”
阳光透过傅从雪淡琉璃色的眼睛,将他疏淡的眼神模糊,给了左今也温柔的错觉。
只听傅从雪道:“我不是来带你走的。”
头顶一沉,蓦然多出一只手掌,揉了揉左今也的脑袋。
发现手感很好,傅从雪又多揉了几下:“你有什么心愿吗?”
左今也依言闭上眼睛:“我想看烟花,可惜此处不是凡间,应该买不到烟火吧。”
傅从雪笑起来,露出白牙:“可是我会法术啊,你可以睁眼了。”
只是一个引火诀就能做到的事,傅从雪单手掐诀,指尖火焰化作道道流光出现在二人面前:“你想看的,是这样的烟火吗?”
左今也摇摇头:“要更盛大一些,能引发万人空巷的轰动。”
傅从雪在地上画下阵法,低声念道:“七火流星阵。”
这应该是这世界上最美丽的烟火,由火法和幻术共同构成,只有傅家人才会的阵法,是他父亲当年为了哄母亲开心自创的。
璀璨的花火落入左今也眼中,左今也浅浅翘起嘴角。
傅从雪有一瞬间恍惚,原来,有一天他也会和父亲一样,用这么繁杂的术法,来做这么一件无聊的事情。
四下无人时,傅从雪经常使用这个术法,以此来缅怀家人。
十多年前,他还是个淘气的少年人,偶尔犯错,总是把他爹气得吹胡子瞪眼,又是祠堂罚跪,又是拿着剑佯作打他的模样。
每每这时,阿娘总会冲出来阻拦,笑道:“玄灵根也是你能打的,这么多年也才出一个。”
他爹是个妻管严,当下消了气,捋一捋胡须,由着他瞎胡闹了。
小妹这时总会冲出来抱住他的大腿,嚷嚷着:“哥哥抱,哥哥抱!”
于是小妹坐在傅从雪的肩头,父亲一面张罗着菜肴,一面操纵七火流星阵的流星在家人面前落下。
这是他第一次陪同家人以外的人一起看烟花。
尽管是在幻境中,尽管身旁坐着的是那样一个让他讨厌的,夺走他玄灵根的姑娘。
夺走他玄灵根的姑娘此刻变戏法般掏出一根糖葫芦,不管不顾塞到他手里:“你请我看烟花,我请你吃糖葫芦,你就把要抓我走的任务忘了罢。”
“等烟花结束的时候,我们就装作没有见过,你回去和主上复命,说你没找到这片密林,他不会怪你的。”
傅从雪看着手里的糖葫芦,沉默一瞬,还是假装咬上一口:“好吃。”
左今也笑起来,脸颊边漾起一个浅浅的酒窝:“是吧,我也觉得好吃。”
傅从雪没有意料到这场荒诞至极的,发生在识海里的对话,亦没有意料到这场烟火。
他和左今也,家族对立,本该不死不休的关系。
可是他竟为对方降下满城烟火,简直不可理喻。
大约是眼前的女孩太悲伤,又或者,是幻境里的景色太美,他一时心软。
傅从雪这样在心里说服自己。
都说识海是一个人内心的映照,傅从雪的识海只有万年不化的冰雪,凛冽的寒风,焦枯的树木。
左今也的识海全然一副漂亮景致,蓝天白云、小桥流水。
有这样干净识海的女孩,或许对当年的那些龌龊,全然不知吧,傅从雪心道。
就像现在,少女毛茸茸的脑袋埋在他的怀里,傅从雪的身体绷直了,浑身僵硬。
过了很久,傅从雪手握成拳,重新放回身侧。
少女的怀抱温软,脸庞细腻的肌肤埋在傅从雪脖颈间,毫无知觉地蹭了蹭,她把自己当作了那位再没有回来的娘亲,呓语道:“娘亲,好冷啊……”
傅从雪叹了口气:“曰喜怒哀乐爱恶欲,是为七情俱,今也,你是困在离别的哀伤了么?”
傅从雪单手化出冰刃,抵在左今也的后背:“该醒来了,今也。”
下一秒,尖利的冰刃刺破两人的心脏,傅从雪干呕出一口鲜血。
傅从雪拥抱着左今也,左今也后背的衣襟很快被鲜血渗透得湿漉漉,失血过多,她的身体逐渐变得冰冷。
傅从雪感受着体温的快速流失,嘴角动了动:“再见,小今也。”
雾气渐渐消散,傅从雪依然维持着拥抱的姿势,只见他环过左今也的膝盖和后背,抱着左今也走出识海幻境。
神魂重新归位,被放在树下靠着的左今也呛咳两声,长睫微微颤了颤,是将要醒转的迹象。
傅从雪再度压低声音警告谢锦佑:“管好你的嘴巴。”
谢锦佑从善如流,又戴回天真小师弟的假面,惊呼一声,扑进左今也怀里:“今也姐姐,你可算醒了。”
傅从雪眉毛抽了抽,有些控制不住表情。
左今也有些迷茫地揉揉眼,打了个哈欠:“这是哪里?感觉做了好长一个梦。”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左今也抬眼,见傅从雪脱下外袍,盖在她身上:“山里夜冷,披上吧。”
青竹香气扑面而来,左今也不禁呢喃道:“和梦里一样的味道。”
梦里面,时时刻刻萦绕在鼻端的香气;梦里面,少年刻意放温柔的嗓音。
左今也还记得,少年俯身在她耳边道:别怕。那道声音,听起来有点像子书公子……
左今也彻底清醒过来:“夜雾车,草庐,前辈,锦佑……”
谢锦佑又握着左今也的手晃了晃:“姐姐,我在这儿呢,夜雾车突然失控,那些曼陀罗藤蔓虽然有攻击性,但是把我扔进阵法里也就没再管我了。”
“看来我们三个也算命大,经历了一系列变故,竟都全须全尾活着。”
谢锦佑的话一下叫人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左今也笑起来,拿手指点点他的额头:“你呀你,总是没个正经,你要是照长老们说的好好修炼,现下早过了元婴期,也不至于被困在阵法里。”
谢锦佑转了转眼珠:“这儿有个现成的阵修,哪还用得着我动手?”
傅从雪轻嗤一声,还是依言上前破阵。
然而不出一会,傅从雪的脸色就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简直是阴云密布。
就在傅从雪欲施法破开阵眼,带几人从阵法中出去之时,傅从雪寻到的阵眼便凭空消失了。
谢锦佑好似突然记起来:“莫不是是谢家的斗转星移阵法?北斗星出,阵眼潜藏。”
无奈,三人只好在这阵法中再耗上一晚。
谢锦佑嘴里衔着一根麦秸秆,马良笔毫不含糊地给自己画了一床锦被,在一旁沉沉睡去。
左今也盖着傅从雪的外套,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见傅从雪起身,慢慢往外走去,慌忙披衣去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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