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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水镇（08）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为了避免在周裔跟前露出破绽，苏扶月停下脚步，随镇长祁守真一同向清正街的方向走去。
祁守真简单地同苏扶月讲述了一番清正街所发生之事。
原本在梵净寺门外摆摊算卦的杨仲正生意不好，听闻西市那边百姓多，便决定将摊位般至清正街西市，这样也能贴补些家用。
早些年杨仲正还是有不少生意的，是春水镇出了名的神算，但自从十年前苏扶月与周裔救下镇子百姓的性命后，镇子里有了真正的神仙，百姓们便很少去杨仲正那里了。
当然每年的赐福仪式结束后，也有少部分百姓还是会去杨仲正那里起一卦，以求心安。
杨仲正的生意虽不及以前，倒也能维持温饱，但终归是不够的。
这才搬迁第一日，杨仲正便与邓老太在街头吵了起来，只因杨仲正给她起了一卦，说：“老朽掐指一算，邓老太你家中有火光之灾，今日夜里莫要生火，方可躲过危险。”
邓老太闻言瞬间火冒三丈，当即跟杨仲正吵了起来，随地捡起一块石头便向杨仲正扔了过去，砸破了他的额头，骂道：“你说我今日有火光之灾，那你有没有算到你今日有血光之灾啊！”
被邓老太砸破头的杨仲正疼的惨叫出声，他捂着被砸破地额头，好心劝告她：“邓老太，我在春水镇算了三十多年的卦，从未失算。我好心为你起卦提醒你，你却如此待我，会遭报应的啊！”
“遭报应？”邓老太听杨仲正诅咒她，心中的怒意更甚，夺过路过乞丐的拐棍便向杨仲正打过去，“我与你无冤无仇，你无端诅咒我，我用石头砸你怎么了？我今日不但要砸你，我还要用棍子打死你。”
邓老太抡起棍子便向杨仲正的方向打了过去，吓得杨仲正拎着挂帆便穿过人群向西头跑了过去。
还未跑远便被周围之人绊倒，摔了个面朝黄土背朝天。
身为镇长的祁守真欲劝说邓老太，也被邓老太一拐棍给打得退避三舍。
邓老太走至杨仲正身后，欲再次用拐棍打向他。
“邓老太，近些年杨神算虽然生意不敌以前了，但所算卦象从未出错，他那般说，也确实是在提醒你啊。”
有人替杨仲正说话，邓老太满含怒意的目光向对方望去，吓得那人立刻闭上了嘴巴。
“谁说他卦象从未出错！”
邓老太收起动作，环视众人。
邓老太在春水镇生活了将近五十年，与杨仲正也算是老相识。
曾经她也找杨仲正起过不少卦，卦象的准确与否，她心中自有定夺。
“既然你们说他是神算，为什么他却未曾算出十年前的那场天火？”
“十年前我寻他为我儿起卦，他说我儿虽财运平平，但却是长寿之相，一生无病无灾。”
“好一个无病无灾！好一个长寿之相！”
“我儿死的那年才二十岁！这就是他所谓的长寿之相！无病无灾吗？那场无情的天火带走了我儿子与儿媳，只留下我这个老母与幼子。”
“这十年我与书翰过的怎样，邻里都有目共睹！若是他算出了那场天灾，怎会只剩我与书翰相依为命。”
邓老太的质问令在场众人哑口无言。
原本欲从青石板路上爬起来的杨仲正，在听到邓老太提及当年天火之祸后，又重新趴了下去。
当年他替邓老太儿子所起的卦象确实乃长寿之相。
可当年邓老太只听到“长寿之相”后便冲昏了头，只道有儿给她养老送终便足以，却未听到他后面那一句，“开春之前，他需得离开春水镇，若不离开，便是短夭之相。”
邓老太根本听不进他后面那句话，只欢欢喜喜地走了。
后来他也曾去邓老太家中寻过他儿子，也将实情告知了他。
邓老太的儿子当日答应过他的，他说，他开春之前定会离开春水镇。
天火降临那日，他本是踏上坦途桥的。
可却在瞧见天火降落的那一刻，下意识地重新奔回春水镇，死在了救邓老太与妻儿的路上。
“天灾无情，非人之祸。”
邓老太是镇子里出了名的刁蛮户，有邓老太的地方，其他的子民纷纷避而远之，只有老乞丐拿着缺了一角的白瓷碗走到了杨仲正的身侧，将他扶了起来。
老乞丐将杨仲正扶起来后，佝偻着背走至邓老太身前，“人你打也打了，我的棍子能还给我了吗？”
邓老太最讨厌老乞丐身上的味道，在他靠近的那一刻迅速后退一步，将抢来的拐棍扔给老乞丐。
见她这般，老乞丐也不恼，只弯腰将拐棍捡起来，劝道：“就连天上的神仙都无法预料天灾何时降临，杨神算一个凡人又怎能算出天灾呢？”
“他害死了我儿子！”邓老太依旧固执地重复。
“令郎并非是他害死的，”老乞丐拄着拐向杨神算的方向走去，望着他叹息一声，随后才转身看向眼含怒意的邓老太，“当日你寻杨神算为令郎起卦之时，我就在杨神算的身侧。”
“令郎确实乃长寿之相，但他需得于开春之前离开春水镇，”老乞丐将当年隐藏的真相告知于邓老太，“你当日欣喜过头，只听了半句便走了。”
“你走后，杨神算去了你家中，找到了令郎，将您找他起卦的事情告知了令郎。”
听老乞丐提起这件事，邓老太倏然忆起，十年前，杨神算确实来家中寻过他。
那日邓老太问杨神算来家中做何事，邓郎只回了句：“就说了些白日您为我起卦的事情。”
“我没付他卦钱？”正在为孙子缝制虎头鞋的邓老太倏然抬眸，借着烛火地光望向邓郎。
“并非，”邓郎也不知该如何同邓老太讲，只转了话道：“娘，开春之前我要出一趟镇子，估计要过一个月才能回来。”
“为何要去那么长时间？”邓老太闻言瞬间放下手中的虎头鞋。
邓郎只道：“如今咱们家中添了书翰，我想出去谋份营生，好多贴补家用。”
“去吧，”邓老太并未阻拦邓郎，只道：“娘等你回来。”
得知邓郎要走，邓老太提前为他准备了路上要换的衣裳，以及赶路的干粮和水。
那日她本是要去送邓郎的，可孙子邓书翰离不开她，故而只将他送离了家门。
她依稀记得，那日邓郎走后不久，天火便来了。
望着那突然降下的天火，她心中甚是恐慌，但恐慌之余却有一丝庆幸。
她在庆幸，庆幸她的儿子早早离开了春水镇。
她庆幸他不用同他们一同死在春水镇。
可她那股庆幸感并未持续多久，只见那紧闭的大门突然被推开，一道酷似邓郎的身形踉踉跄跄地向她奔来，倒在了她身前那道坍塌地木桩下。
他用他的身躯，替她挡下了致命一击。
她的儿子，死在了他的孝心下。
邓老太闻言瞬间垂下眼帘，欲再说些什么骂回去，却发现她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原本还满身怒意的邓老太瞬间精神萎靡，仿佛一下老了二十岁。
苏扶月赶到二人身后时，瞧见的便是这一幕。
来时苏扶月已然从祁守真口中知晓了二人争执的缘由。
见两人停止争端，苏扶月才缓步走至邓老太的身前，恭敬地向老乞丐点了点头，才对邓老太道：“老先生说的没错，身为神的我那日都未曾预料到天灾，他一介凡人又怎能预料到呢？”
“更何况，杨先生在人间行补算之术已然是窥探天机，他是在耗费自己的生命来补算，”苏扶月知晓邓老太还活在十年前的丧子之痛中，她轻柔地握住邓老太那双斑驳地双手，“十年前的他为了护住令郎，专门前往您宅中进行劝告，已然是尽了力。”
“未能救下令郎，他也十分痛心，不然也不会在今日遇见您时进行劝告。”
闻言，邓老太的眼神中难得的带上愧疚之色。
她缓缓抬眸，视线落于被祁守真扶在怀中的杨仲正身上，“行了，今日算是我错了。”
邓老太别过头去，不再看杨仲正，只留下一句：“你自己去罗氏医馆看病，到时候将账挂邓家账单上，我改日去付诊金。”
邓老太虽刁蛮，但想开后，她的心里跟明镜似的。
她错了便是错了，敢作敢当。
待邓老太走后，苏扶月才走至杨仲正身前。
杨仲正遭邓老太这一顿打属实是无妄之灾，正巧她今日来了这里，苏扶月便顺手替杨仲正疗了伤。
替杨仲正疗伤结束后，苏扶月独自向周府的方向走去。
她穿梭于清正街街头的百姓中央，聆听百姓们谈论着今日杨仲正与邓老太之间的恩恩怨怨。
每当她对这个世界有所怀疑之时，周裔为了打消她的疑惑，于这个世界所创造的祸事，令她忙碌起来时，她才真切地感受到了他们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任由他掌控的傀儡。
可仔细想来，她这个想法又真是可笑。
他们的灾难都由周裔一手所创，所作所为也都在周裔的控制范围内，又怎能不算是傀儡呢？
缓过神，苏扶月重新望向清正街的尽头，一眼便瞧见了那身着一身玄色衣衫等待着她的周裔。
她缓步走至周裔的身前，抬头望向他的双眸许久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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