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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喜(一)
三人疾步赶去正厅。路上宁明蕴将所有事一一告知他们。宁予姝才知晓,为何是二弟娶方忆雪以及何为冲喜。
早晨方家来议亲,回府明明还好好的,可用完午膳,国公爷和夫人以及身边的丫鬟却突然中毒身亡。方忆雪的祖母贺氏不得不下令请道长来家中做法事。
那道长说,方府最近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虽然她已做法将邪祟赶走,可要想彻底根除,近期还需办一场婚事冲喜。
贺氏一听,拄着拐杖就跑来广平侯府。可道长又说,需十六岁的男子入赘,邪祟才方可清除。
贺氏一生生过四个孩子。因重男轻女,两个女儿嫁出去后就断绝了关系。两个儿子,一个早逝,一个刚走。白发人送黑发人,她天都塌了。
此时她不欲奢求太多,只求她和孙女平安。
宁予姝到的时候,贺氏正跪地求二房。两人来回对拜,简直乱套了。
林氏道:“贺老夫人,您去寻别家男子吧。我儿还小,不能离开我。”
贺氏像似没听见,一双浑浊眼死死锁在宁长乐身上。继而转膝,朝他“咚咚咚”连叩三首,额前瞬间裂开血珠,在地上晕开点点暗红。
宁长乐一时惊慌,眼珠子到处转欲寻求帮助。可贺氏年事已高,小辈们也不敢顶嘴,生怕惹出个麻烦。
他急得眼泪都吃大把,如今掌家的宁建修还是没出来说话。
膝盖踩地上前,一遍遍请求。
宁建修终有了动静,但不是因长乐的求救而动摇,而是全家人皆到齐,此时开口好巩固他掌家地位。
“这件事,就依贺老夫人所言吧。”
一时间,“砰砰砰”的跪地声敲响地面。林氏请求宁建修再三思虑。
“大哥,此事万不可这么做。”
可他却装聋作哑,合上双眼揉着太阳穴。
宁予姝站在角落,横了他一眼,心中冷笑。外界传言,父亲性子憨厚温吞,面容和善。可她并不觉得,父亲眼底的预谋算计都要溢满全身了,怎还会被人误以为极好相处。
再者明明要与方忆雪成亲的是大哥,可如今却变成了二弟弟,这不合理,而且还蹊跷。
蹊跷的是,那道长说要十六岁的少年。这不正正好撞上了二房的“胸口”。如若不是有人从中作梗,那便说不过去。
天底下哪有怎么巧的事?
况且父亲极在意他人言语,让长乐入赘都能答应,莫非,这是他的手笔?
可若是他的手笔,他图啥?
宁建修看了眼跪地的众人,悠悠开口:“方家与我们侯府是世交。如今人走了,我们侯府能帮一点是一点,弟妹何必逼我呢。”
他看向宁长乐又道:“长乐,你以前不是很羡慕你大哥能娶忆雪这般样貌出众,文武双全的女子。如今换成你娶忆雪,又有何理由拒绝?”
他羡慕大哥,是打心底里接受这位嫂嫂。而夸赞嫂嫂好看,是欣赏,而娶她为妻,又是另一码事,不能就此混为一谈。
“大伯,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事儿不能如此草率决定。”
宁长乐额头抵在地,请求宁建修三思。
宁建修话已放出,便不可能再收回。他递了个眼神,贺氏立马了解,“哎呦哎呦”叫出声来。
“长乐啊,你打小还是我看到大的哩。你爹当年不成器,整日泡在花楼。你娘心里苦,只能同我儿媳说说话。可一聊起来就忘了时候,难免疏忽于你。那时候我啊,就把你抱在怀里,拍啊拍,才哄好的。”
说着,贺氏比手画脚,企图唤醒宁长乐深处的记忆。可那时他还太小,尚在襁褓之中,哪会记得这些陈年旧事。
倒是林氏,头低的不能再低,她羞愧难当。没想到,十几年前发生的事儿,如今竟会因此被贺老夫人大做文章。
她强颜欢笑看着贺氏,看她小人得志的嘴脸,心中不由得呕了一声。
“够了。”
站在一旁默不动声的方忆雪突然开口。将在场的各位吓得一跳,随后从腰间拿出一块浅棕色令牌,面向众人。
贺氏瞪圆了眼,问:“从哪来的?”
方忆雪说:“父亲临终前,将此令牌交于我。如今方家上下,内外诸事,均须由我定夺。”
贺老夫人站起身,神色暗了下去,“你想说什么?”
“所以这桩婚事,我不同意。”
贺老夫人气得胸口上下起伏,整个人瘫倒在地。是以,不得不提前终止这场荒唐戏码。
大夫急忙赶来,替她诊脉,眉头紧了又紧,哑着声道:“贺老夫人这是急火攻心,气血逆乱所致。我这就开一副方子。切记,这两日务必静养,万不可再动气。”
方忆雪连忙应下,声音满是急切:“大夫,我祖母何时能醒?”
“眼下气息已稳,并无大碍,一会便能醒。只是老夫人年事已高,最忌情绪跌宕起伏。”大夫嘱咐:“这两日,家中大事小事均须多顺她心意,比任何良药都管用。”
大夫走后,贺氏慢慢睁开双眼,她有力无气地唤方忆雪,方忆雪握紧贺氏手心,关心道:“祖母,可好些?”
“祖母身体健朗着呢,不必担心。”贺氏猛地咳嗽出声,方忆雪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让身边丫鬟好生照看祖母,自己要出去一趟。
正厅。
死一般的沉寂。
原本与永安王定好细谈他和宁予姝婚事,没成想“冲喜”这事突然横插一脚,把正题给打断,眼下只能先解决“冲喜”这事。
“大嫂,你也有孩子,为何不能体谅一下做母亲的辛苦。”
林氏含泪,哭得眼睛圆肿肿的。
她的夫君宁谦一年前,便生病卧倒在床,一日三餐得有人喂着,伺候着。林氏好些时候想和离,宁建修却说,她走可以,但宁长乐和宁尽欢得留在府上,因为他们姓宁。
孩子身在虎穴,做母亲的岂能独自离开,她只能委屈自己,继续留在侯府。
刘氏抿了一口茶,丝毫不给她面子,“弟妹,道长要的是十六岁孩子,而非二十岁。”
“那就等到明年,宁博瀚十六!”
林氏突然硬气,腰杆挺得笔直。连名带姓吼了出来,却无人在意,甚至指责她做不到一个母亲该有的职责。
可母亲的职责是什么?不就是保护孩子吗?
一盆凉水从头浇灌,几十年来,她在这个家勤勤恳恳,为了孩子逆来顺受,如今就因不让“冲喜”而被扣上“诅咒方府气运”的枷锁。
冤,实在是太冤了。
—
侯府后花园里。
宁长乐蹲在池塘旁发呆。
宁博瀚递给他最爱吃的糕点,他都提不起兴致。方忆雪出现在他们视野里,宁长乐宛若一只受惊的兔子,差点落入池塘。要不是宁博瀚眼疾手快,早就全身湿漉了。
方忆雪目标明确,径直走到宁长乐面前。
“我就问你,可愿娶我?”她解释,“我祖母如今病重,不可再动气。如若你不愿,我立马偷摸找别的男子,好叫你和林伯母不再为难。”
此言一出,所有人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眼神直愣地朝她的方向看去。
提到母亲二字,宁长乐就想起林氏为他磕头下跪的场景,心里很不是滋味。此刻他心中那股气正到处乱窜,随时要爆发。
方忆雪看着他双手反复摩挲着衣角,善解人意道:“不急,我给你时间。”
转身去了凉亭。
当下对她来说,唯有等待。
“嫂……”宁予姝想到什么,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忆雪姐姐,你当真不遗憾吗”
“人处在世间本就生不由己,难道不是吗?”方忆雪捻了块桃花酥放入口中,细嚼慢咽。
他们都听懂话里有话,只是点到为止,谁都不愿多言。
事情发展到如今地步,也只能接受现实,再想其他办法应对。
“宁赫辞,你呢?”方忆雪看着他问:“遗憾吗?”
宁赫辞重复她的话:“人处在世间本就生不由己,难道不是吗?”
宁予姝心中暗骂他学人精。
宁赫辞双手捏着杯盏,看向永安王,“王爷,你今日本是为了与我妹妹婚事而来,如今倒让你看笑话了。”
永安王抬手挥袖,淡然道:“无妨,这笑话本王爱看。”
在场的人闻言,唇角勾着尴尬地笑意低下头。
宁予姝朝宁长乐的方向看去,对上他那迷茫的双眼,抿着唇颔首,随后起身向他走去。在旁的宁博瀚看见她正走来,如同见了鬼,立刻埋下头,连大气都不敢喘地从她身旁经过。宁予姝心生奇怪,回头,看着他晃荡的身影,默忖片刻,又继续往前走。
“二姐姐。”
“想好了吗?”宁予姝问他。
宁长乐摇摇头,这事非同小可,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想明白的。往重了说,甚至会损害家族声誉。
可宁建修把事做得这么绝,早就不在乎什么名声,他还搁在这思考半天,无非就是想,想明白娶与不娶。
如若他当真入赘,二房就真无一个能肩负得起重任的男子了。
“你随本心就好,不用顾虑太多。”
这句话无疑是在让他快些做决定。毕竟他根本没得选。方忆雪那番话,其实也改变不了注定的结局。
“二姐姐,换做是你,你会娶吗?”
“不会。”宁予姝说得干脆,不拖泥带水。
可对于她的婚事,乃圣上钦定,抗旨是诛九族的大罪。她不怕死,只是想到这样做会连累李姨娘,只能顺从。
宁长乐撒了把碎饵入池塘,平静的水面倏然炸开。他盯着鱼群抢夺饲料,有的为自己杀出条血路,而有的则在角落里守株待兔。
此前,他总站在大哥身后,因为大哥能替他遮风挡雨,料理一切事物。经此一事,他学会了站在大哥的角度思考问题,他想大哥要布的局,应该没有国公府,更没有他,只不过是另一方势力,搅动着他们不得不入局。
论心计、手段,他深知自己比不过府中其他人,不能为自己博得生机。论沉稳,他行事间又少了些城府考量。
有只鱼儿因吃得太撑,肚子涨起,险些丧命。宁长乐紧张得手足无措,好在宁予姝撒了把微量的盐,它吐出几个小气泡,缓慢调整姿态,又开始生龙活虎起来。
她看着宁长乐慌乱的表情,低声一笑,“不用担心,若决定了,那便放手一搏,就像这只鱼儿,结果虽险些丧命,但过程一样重要。”
宁予姝不知宁长乐听懂了多少,但她也不再多说,静静等待他的回答。
宁长乐将视线移回宁予姝脸上,眼角噙着泪珠,已是有了答案。
他想,既然事已发生,他干脆顺势而为,做大哥明面上的棋子。
他快步走到方忆雪身前,躬着身回答:“往后还请方姑娘多多指教。”
有忧,有喜。
可这是他的答案,无人能改变。
他退回池塘边,宁予姝叫他背过身,从袖冲掏出把匕首,压低了嗓音:“收着,出了事可以保命。”
“多谢二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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