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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8
这是沈晏西当初设置的拍一拍。
那时候,他们刚刚在一起。
陈佳一尴尬得要命,想要补救,又不知道该怎么做。
片刻,对话框里跳出新的绿色小气泡。
syx:【抱歉】
syx:【忘了删】
喉咙钝痛,陈佳一咽咽嗓子。
【抱歉,打扰你了】
几个字打完,她按灭手机,将被子拉高,阖眼入睡。
*
车队的休息室,沈晏西将手机丢在桌上,起身套衣服。
“哎哎哎——”方明两手还涂着药酒,“还没擦完呢。”
“抽烟。”
沈晏西已经走到阳台上,摸出烟盒。
夜色深浓,不见灯火,空气里满是雨来前的紧绷感。
打火机的金属壳子在夜里蹭出一点冷光,“咔嗒” 一声,青色火苗蹿起。沈晏西低头点烟,橘红色的光团映亮他垂着的眼睫。
指尖一点猩红,在夜色里明灭不定。
他们分开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
浓云压顶,最后一点星光都被吞得干净。
他刚刚结束一场比赛,几乎已经锁定当年的年度总冠军。
所有人都来祝贺,却找不到他的人,只听见方明笑着和大家说:“还能去哪?找女朋友聊天呗。”
“晏哥交女朋友了?没听说啊。”
“草,藏得真深。”
“是那个贼漂亮的女明星?”
“不,我觉得是前段时间天天来车队的那个大小姐,那个身材更辣。”
“都不是,别瞎猜了。”方明拦着众人,“你们晏哥宝贝着呢,我都没见过。”
只听说是个很文静的小姑娘。
隔着一道门,他给陈佳一打电话。
七个,一个都没接通。
那天凌晨,他收到了陈佳一发来的信息。
陈一一:【沈晏西,我们分手吧】
等他再回过去,消息已经发不出去了。
几十条,一条都没发出去。
红色的延迟小点列了一排。
她把他删了。
沈晏西站在围栏边,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火光顺着烟纸向上爬,烧出一圈灰黑的印子。
青白薄烟从齿间漫出来时,他将烟按灭在围栏上。
打火机 “咔” 地被合上,重新落回口袋里。
沈晏西转回房间,抄起桌上的车钥匙。
方明正在洗手,“哎,这么晚了,你上哪去?”
“回家。”
*
半山夜雨,一辆黑色的超跑疾驰而上。
沈家在这里有一处宅院,沈老爷子退下来之后便住在这里,两年前,老爷子过世,如今这地方常年只有沈家老太太一人居住。
沈晏西.进来的时候,老太太还没睡下,刚刚理完佛,正在净手。听见响声,老太太头也没回,从鼻腔里发出重重一哼。
显然是不满。
沈晏西钩着车钥匙走进来,从檀木架上拿下素白的擦手巾,规规矩矩递过去。
老太太瞥他一眼,又皱皱鼻子,“喝酒了?”
“没。”
“不会。”他又补了一句,语气更认真。
当初他玩儿车,家里没人同意。沈家几代经商,都是文雅厚重的儒商,沈老爷子在世时就明确表过态,沈家的子孙不可沾染纨绔习气。
到了沈晏西父亲这里,娶了孟家的女儿。孟家人身份贵重,家风更是恭良端肃。
那会儿沈晏西才十七岁,和家里闹得不可开交,最后还是老太太拍了板,赛车可以,但是有“三不可”。
不可饮酒。
不可斗狠。
不可沾不该沾的东西。
这些年,沈晏西荒唐事儿做了不少,但老太太立下的规矩,他一条都没破过。
“一身的酒味儿。”老太太很是嫌弃,一把拽走他手里的素帕,“说吧,这大晚上的,冒着雨让你上山来看我这个孤老婆子,为的是什么事儿?”
沈晏西笑得混不吝,“就不能是我们祖孙情深,我特意来看您?”
“我老太婆还没老糊涂呢。”老太太抬眼瞧他,“再不说,我可就睡下了。”
沈晏西敛了眼中的玩笑,“这周末,你还要去慈恩寺礼佛?”
“怎么着,你要跟着一起?”
“我陪奶奶。”
沈老太太觉得新鲜,打量着他。
沈晏西没个正形地倚着檀木架,“我最近瞧上一个姑娘,听说慈恩寺的弘寂大师合姻缘特别准,我想请他帮我算算。”
“……”老太太瞪他一眼,“胡闹。”
“弘寂大师是出家人,早就断了情爱俗世,哪里会理你这些外道之事。”
“佛祖亦于情海见菩提,外道也是道。”
辩不过他,老太太果断走人,沈晏西一路跟着,又见老太太在进房间前停下步子,“屋里的药酒比外面那些个管用,想让大师给你参姻缘,得先有命。”
沈晏西眉间染笑。
他家老太太心清目明,什么都瞒不过。
*
隔天,陈佳一没有去学校,在家吃早饭的时候,母亲又提起了周郁川。
“妈妈昨晚和你周阿姨确定了时间,郁川这个周末没有安排,到时候,咱们两家还是一起吃个饭。”
陈佳一捏着汤匙,抬起头。
宋雁翎唇畔挂着浅笑,显然心情很不错。
“妈妈,我觉得我和周郁川……”
“一一。”宋雁翎打断陈佳一的话,“你了解过郁川吗?”
陈佳一摇头。
“那就对了。相信妈妈好吗?妈妈给你挑的,一定是最好的。”
“你和郁川秉性相近,爱好相同,以后一定会有很多共同话题。”
陈佳一知道,宋雁翎是从自己的婚姻里吸取了教训,才会有这样的观念。
宋家是书香门第,宋雁翎自幼习画,性格浪漫细腻。但陈延清却是个不拘小节的商人,也对阳春白雪之物无感。
陈佳一想起宋雁翎从前常常抱怨,说刚刚结婚的时候,陈延清还愿意和她一起看画展,听歌剧,可后来,不是在看展的时候打电话,就是在歌剧院睡觉,完全不尊重她的喜好。
宋雁翎说,不尊重,就是不爱。
陈佳一认同母亲的观点,却也觉得,让一个人一直迁就另一个人的喜好,本身就是件不可能的事。
脑海中倏然浮现少年英俊的眉眼。
“陈一一,每天看这些书,不觉得无聊吗?”
“陈一一,你确定今天一天要待在画室里?”
或许,性格迥异的两个人,注定要分开。
只是时间早晚的差别。
对面,宋雁翎已经拿起桌上的餐巾,轻轻擦拭唇角,“妈妈吃好了,先去画画。晚点我们一起去挑周末要穿的礼服。”
陈佳一机械点头,“好。”
宋雁翎上楼,手机里有新的消息。
【陈太太,你好。已经将两个孩子的生辰八字送到了慈恩寺,周末给您答复】
【可以请弘寂大师参看吗?】
【大师已许久不理俗事,连面都很难见到】
宋雁翎显然有些遗憾,但也只能作罢。
*
和周家的聚会安排在了周日,周六这天,陈佳一陪黄橙紫去慈恩寺还愿。
半年前,黄橙紫来慈恩寺上香,求菩萨保佑她发财,前几天她去校门口玩儿刮刮乐,中了五千块。
这两天一直在下雨,秋雨将山间古寺洗得清透。天还没放晴,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檐角。
陈佳一从观音殿里走出来,一袭天青色的连衣长裙,在这半山烟雨间,如素坯勾勒。
手机里不停地跳出信息,都是宋雁翎发来的,叮嘱她回来的路上一定要去一趟雅竹斋,把送给周郁川的那支狼毫笔取回来。
回复完宋雁翎的消息,陈佳一轻轻碾着脚下的青石砖。
石砖的缝隙里积着浅雨,踩上去会溅起细碎的水花,浅浅的一涡雨水晕开又散去。
陈佳一想,如果下山的路塌方,她是不是就可以躲过明天的聚餐?
又瞬间惊觉,这样的想法太消极,也太自私。
不远处的偏殿木窗半开,窗纸上凝着水汽,隐约能看见殿内供桌上,香炉里的烟正贴着桌面缓缓散开。
还有浅浅的诵经声。
陈佳一恍惚听见有人说话,不真切,却是熟悉的低沉懒惫。
太荒唐了。
丢掉脑子里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陈佳一走向菩萨殿,去找黄橙紫。
*
而此刻偏殿的中央,正跪着七八个人,为首的是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左右各有十几位僧人在诵经,许久未露面的弘寂大师也在其中。
不再担任慈恩寺的方丈后,弘寂大师便专心参悟佛法,寻常人很难见到。
丈高的金身菩萨慈眉低目,宝相庄严。
所有人都恭肃端谨,菩萨面前,不敢有半点造次。
只偏殿门口一道颀长身影,黑衣黑裤,懒散地倚着斑驳门框,既不下跪,也不诵经。
方才,沈晏西刚被老太太撵到这里。
他手里转着根烟,视线落在菩萨殿的方向。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应该是病好了,气色也比那天好了许多。
片刻,手机震动。
谢嘉让:【晏哥,地方找到了】
谢嘉让:【干这种事,菩萨不会怪罪吧?】
沈晏西含着烟,没点,往谢嘉让发来的定位走去。
慈恩寺始建于南北朝,是千年古刹,平素里香火很盛,只是这段时间多雨,山路湿滑,前来祈福上香的人少了很多。
谢嘉让找到的地方是一处佛堂,寺庙不行外道之事,但也会为一些特别的人参卜。
“晏哥,你确定要干这种事儿?”谢嘉让神情鬼祟,说完,还心虚地往四周看了一圈。
“要不还是算了吧,你也才认识人女孩两天……真要是喜欢,咱可以慢慢追,不一定非得走极端。”
沈晏西没搭理他,推开佛堂的栅格门。
案几上摆着两个朱红的盒子,沈晏西揭开花鸟纹的那个,漆金红纸上写着两个陌生名字。
无生无克,无合无冲。祸福各异,子息略歧。
平。
又打开另外一个山水纹的——
周郁川
陈佳一
干支六合,五行相生。福禄同途,子息绵延。
大吉
沈晏西冷笑。
“哥,宁毁一座庙,不拆一桩婚,而且这还是大……”
观音座下,烛火焰焰。
谢嘉让话还没说完,沈晏西已经捏着红纸凑近香炉,火舌摇曳,漆金红纸瞬间被吞没,谢嘉让瞪大眼睛,一个“吉”字卡在喉咙里。
沈晏西神色淡淡,像是根本不觉得这事儿有什么不妥。他拎起架上的毛笔,又在另外一张漆金红纸上重新落字。
只一个“凶”字。
模仿了八分像。
谢嘉让咽咽口水,“就……这样?不写名字?还有那些词儿呢?”
沈晏西拎起红纸,“就这样。”
她的名字旁边,不需要出现不相干的人。
至于吉凶——
卜问的人从来都只想知道吉有多吉,至于凶,避开就行了。
一旁的谢嘉让煞像是忽然参悟,有介事地点点头,“我明白了,字儿越少,事儿越大。”
沈晏西没接话,只将晾干的红纸卷起,重新放进朱红木盒。
“哥,咱们这么干,郁川哥要是知道了,会不会恨上咱俩啊。”谢嘉让还是不放心,而且觉得很对不起周郁川。
“周郁川只会谢谢你。”
谢嘉让:“?”
从佛堂出来,山间下起了小雨,不远处的山路上有两个女孩手挽手,撑着一把伞往山下跑。
沈晏西微微蹙眉。
“哥,你去哪儿?”
“下山。”
“可是老夫人……”
“要不要一起?”沈晏西驻足,转过头。
谢嘉让想起上一次从沈晏西车上下来的悲惨经历,连忙摇头,“不用,我等沈奶奶!等会儿坐她的车下山。”
沈晏西没再迟疑,大步往山门走去。
*
陈佳一和黄橙紫叫了一辆车下山,车子等在石板山路的尽头。
上了车,陈佳一收伞,黄橙紫从包包里翻纸巾。
“天气预报不是说晚上才下雨嘛。”黄橙紫递了张纸巾给陈佳一,“擦擦,你裙子都湿了,感冒才刚好。”
陈佳一将雨伞收进袋子里,“没事。可能是山里水汽大。”
司机从后视镜里瞧了眼,打量着她们俩。
“师傅,可以走了。”
“小姑娘。”司机蓦地开口,“你看这天气不好,山路也滑,要不你们再给加点钱?”
黄橙紫蓦地抬头,陈佳一也抿起唇。
司机咧开笑,“我也不多要,加一百。”
“不可能。”黄橙紫立马拒绝,“价格是平台算好的,你胡乱加价,我可以投诉你。”
一听要投诉,司机冷哼,“那你投诉吧,你们下车,我不载了。”
对方直接将车子停在山路上,显然是吃准了她们在这半山找不到第二辆车。
“下车就下……”黄橙紫话音刚落,出租车竟然不受控制地往后溜去。
“你干嘛!”
“我他妈怎么知道!”司机连忙踩刹车,可山路湿滑,这里的坡度又大,车身还是继续往后滑。
一侧是山壁,一侧是深不见底的山谷,司机脸都白了。
“一一。”黄橙紫眼泪都出来了。
陈佳一心惊肉跳,车窗打不开,她白着张脸,眼睁睁看着车子往山谷的一侧滑去。
电光火石之间,一辆黑色的越野车自蜿蜒山道疾驰而下,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炽白前灯穿透雾气,将蒙蒙雨雾撕出一条亮堂堂的路。
车身一擦而过,隔着双层玻璃,陈佳一看到了男人紧绷的下颌。
下一秒,黑色的钢铁巨兽自雨雾间骤然横身,轮胎与地面摩擦出尖锐声响,在潮湿路面滑出焦痕,红色尾灯映亮幽碧山谷。
“砰!”
沉闷而坚实的一声巨响。
震碎雨幕。
出租车的车尾结结实实撞上越野车的车身。
生生被逼停。
陈佳一惊魂未定,指尖扒着车窗边沿。
雨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模糊了窗外的世界。
她看着越野车的车门被推开,簌簌雨珠抖落,身姿颀长的男人下车,朝她望过来,眉眼清濯。
隔着重重雨幕,他们视线相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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