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的周边

　　音乐节当天，周树鸣在林梦的指点下，准备好野餐垫和零食，在夕阳落山前抵达现场。
　　人声鼎沸，热浪迭起，还没有坐定，步调就开始舞蹈。还好晚风已经徐徐吹起，天气本身并不热。
　　吴老心情大好，容光焕发，电子手表显示心率正常。
　　此时林梦已经摆摊一下午，狄卡和戴其刚都在，还有三个狄卡的朋友来帮忙，大家轮流着，总算能保证以正常地速度出品。随着夜幕降临，来买咖啡的人比之前少一些，林梦能歇口气。溜到vip区找到周树鸣他们，陪吴老吹完一瓶啤酒。周树鸣要开车，没有参与。
　　吴老趁酒劲问周树鸣：“男朋友？”
　　周树鸣点头承认。
　　“难怪乔院长给你介绍那么多女生你都不接招，我就给他说不用徒劳，他非说你是直的。”
　　周树鸣骤然面红耳赤，你们平时都在八卦些什么！
　　他们四周热闹的人群，在巨大的音浪中挥舞着各种旗帜，有红底白字写着“摇滚万岁”的，有印着蓝莲花的许巍粉丝团，还有两面六色彩虹旗。
　　吴老又问：“你找我要签名那本书就是送给小林的吧？”
　　林梦举起酒瓶碰杯，连声说感谢。吴老说，小林的品味很好，当然咱小鸣的眼光也很好。
　　几句寒暄后，林梦回到摊位。周树鸣环顾四周，只觉得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但不忍拂了吴老兴致，打起精神听。
　　连着三个是当红民谣歌手，周树鸣不看综艺节目，一个都没听过，有一两首能跟着一起跳，远不及粉丝热情。
　　下一个是香港某老牌乐队的主唱，乐队早解散了，主唱单飞，五十多岁，皮肤黄黑，身材干瘦，穿三叶草的运动服登台，看着就像没有服装赞助商的过气歌手。
　　但吉他solo一起，死去的记忆开始攻击周树鸣的大脑，小学时的流行歌，现在竟然还会唱。
　　小学时的周树鸣就不是赶流行的人，这些歌曲都是学校的广播电台放的，还记得广播站最爱放港台乐队的歌和金庸武侠片的主题曲。每天听，耳濡目染，哪怕不会说粤语，也能唱出来。
　　血液里竟然有了热乎乎烧起来的感觉，看到vip区后方有pogo的人群，有伸向天空的三根手指，黑色夜幕下隐隐红色翻滚。
　　吴老说：去嗨吧。”
　　周树鸣跳出vip区，加入人群。并不全是年轻人，有一对夫妇带着小孩来的，有穿着海魂衫戴红领巾而鬓角有着白发的。周树鸣也朝着天空深处三根手指。
　　唱到最后，尽情处，台上的歌手高举吉他，做出砸吉他的动作，但始终没有把吉他砸下去。周围有人说：“他也老了啊。”另一个人：“当年场场砸，现在经费不够，砸不起了。”又有人高呼：“摇滚不死！”
　　周树鸣从来不是这个乐队的粉丝，但在这一刻，涌起一股遥远的感动。他想起初中时摘抄美文佳句中的一句“饮冰十年，难凉热血”。
　　他是怎么做到的？台上这位年过半百的过气歌手，队友死的死，移民的移民，换工作的换工作。他先是和港姐结婚，又离异，感情纠纷闹得很难看，声名狼藉，公司不再续约，北上走穴参加商演，还在直播平台带货卖彩妆，把自己一张老脸涂得岁月缤纷。他已经沦为了没几人关注的笑柄，必将被互联网时代遗忘。
　　但在这一刻，镁光灯打在他瘦削的脸上，庄严肃穆，大屏幕上能看出他的手把吉他抓得很紧，小臂有青筋鼓起，他用夹生的普通话说：“谢谢你们。”又下意识地用粤语补了一句“多谢晒你地。”舞台上所有声音停滞的那一刻，他抬起头，望向天空，嘴唇动了一下，不知道在说什么。
　　歌手退场后，大屏幕开始播放广告，人群散去，晚风再次在身边吹动起来，风很凉爽。
　　周树鸣站在风中，呆住了几十秒，随即冲向林梦的铺子。咖啡摊已经收拾得七七八八，林梦正在拆天幕地钉。
　　周树鸣问：“刚才你听了吗？”
　　“听了啊，正说收完摊过来找你呢。”
　　“梦，我悟了！”
　　“啥？”林梦一头雾水。
　　“听他唱的时候找到吉祥物设计灵感。”
　　“怀旧风？”林梦试问。
　　“愤怒！换成正面的概念就是不甘于平凡，不向生活妥协。我的吉祥物不要蠢萌，而是要愤怒。”周树鸣控制住激动说道。
　　“看来吴老让你来一趟是来对了。有个影评人也说过类似的话，为了报仇看电影，报的就是生活平庸的仇。”
　　“是是是，书我看过，他还有一篇写千只白鸟飞过的，我很喜欢。说起来，我之前想过用白鹭做吉祥物呢，只是另外几个动物名气更大最终没采用。”
　　“愤怒的白鸟。”林梦笑，为周树鸣找到灵感而松了口气。
　　“今晚有活干了。”
　　“那，来杯咖啡？”林梦递过自己的保温杯，“隐藏菜单哦，人参特调。”
　　两人都在兴头上，周树鸣一饮而尽：“人参、薄荷，还有什么？”
　　“枸杞、红枣、红花。”
　　“一口顶十碗鸡汤啊。”周树鸣咂咂嘴，人参的味道久久没有散去。

　　周树鸣又回vip区陪吴老听完最后一场，送吴老回家，大致聊了新想法，然后回家赶工。
　　十全大补咖啡下肚，伴着被摇滚燥起来的气血，灵感那叫一个汹涌澎湃酣畅淋漓一鼓作气一气呵成。次日红日初升时，周树鸣满意地关上电脑，酣然入睡。

　　下午约见张淼。和文旅局几个负责人开会。
　　“白鹭嘛是益州的重点国保，但是还有几个一级国宝呢，周老师准备怎么讲这个故事？”张淼问。
　　周树鸣开始借ppt发功：“我是益州人，小的时候家门口有清益江流过，说是清益江，但水一直很浑浊，夏天还会有臭味。那个时候人们都还没有什么环保的观念，直到益州开启了「保护母亲河，清春常驻」的整治行动，清益江变浊为清，真正地江如其名。江水清澈之后，又打造绿道和湿地公园，竣工不久，常有白鹭飞来，其中一个湿地公园，成为了白鹭的聚集地。所以说，白鹭本身就是益州的吉祥物，这是其一。
　　其二，益州的发展离不开外来打工人口，益州旅游业的壮大离不开外地游客，他们正如白鹭一样，是被益州的诚意和美丽吸引而来。”
　　讲到这里，周树鸣趁停顿的时候眇了一眼听众的反应，从坐姿看，应该还不错。
　　周树鸣继续：“出于美观，吉祥物加入了小白鹭在繁殖期才有枕部矛状饰羽，这也增加了它的辨识度。”
　　“飞行羽上装饰有青铜器纹饰，是益州今年出土的商代文物中的鸟纹，鸟纹在商代有吉祥的寓意，同时也古今呼应，凸显益州文化底蕴。”
　　“在实体的吉祥物上，我们打算用益州非遗织锦工艺来制作鸟纹，用不同光泽度的白色丝线织成暗花的效果，低调高雅。”
　　周树鸣的余光扫见几个赞许的点头，稳了，愈发容光焕发，把最后两页细节设计的ppt讲完。
　　负责拍板的两位表示认可，接下来就是优化细节，和送厂家打样。
　　周树鸣带的学生还负责了一部分文创周边产品的设计。几日后也拿出了初稿。
　　学生们来自公共艺术设计、视觉传达设计、绘画系，各一人，都是艺术学院的大四生，还有一个来自影视传媒学院。除周树鸣外，还有一个带队老师，是文学院的民俗文化顾问黄历新教授。益州大学近些年鼓励学生跨专业联合设计，以求扭转常年来“重理轻文”的刻板印象。
　　周树鸣刚评上副教授不到一年，又参与主持这个项目，一下子成了学校的风云人物。有两次在采访中讲设计理念，意外走红，被直播平台的观众们带上“最美男教授”的冠冕。幸好周树鸣没有直播平台的账号，不然自己也成了网红。
　　而他的美貌自然也成为了文创周边产品营销的一部分。在种种buff的叠加之下，益州旅游的文创预售火爆，在暑期旅游旺季开始前就两次卖断货。
　　周树鸣再次有了音乐节上“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的感受。倒也不是清高或者矫情，这段时间忙着干文旅局的活，加带毕业设计，还有学校的一竿子杂事，忙得像个陀螺，已经很久没有拿起过画笔，进行纯艺术的创作，不免有些空虚。林梦笑他是个卷王，剪到最后，只有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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