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殆

　　吴二娘愣了愣，在心底权衡了一下赵雅和金耀的恐怖程度后，果断出卖了好姐妹。

　　“没……没有，当年根本没人报警。你也知道了，他们是干那种事情的，赵雅还因为这个被另外几家给打了，警告她不许报。”吴二娘叹了口气，“当然，她自己也不想，金展鹏父子俩死的时候她一点也不难过。”

　　说到这，吴二娘停了下来，眼神闪烁，面露难色。

　　顾易一下就注意到她别扭的表情，给她递了一个威胁的眼神，示意她快说。

　　吴二娘抖了一下，支支吾吾道：“其实吧……寨子里有传言，都说是赵雅杀的他们父子俩，毕竟金展鹏那德行没有谁不知道，赵雅恨他也正常得很。”

　　顾易见怪不怪：“传言而已。”

　　吴二娘忽然压低了声音，语气神神秘秘：“他们是传的，可我是真的看到了！”

　　“你看到了？”顾易惊讶。

　　吴二娘环顾四周，确认金耀还没回来后，才用手掩住嘴，缓缓道：“他们的尸体被发现的那天，我家那个正好叫我去找金展鹏借钱。我当时过去的时候，他家门没关，我就直接进去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吴二娘拍拍自己的胸口，似乎还对十几年前的事情心有余悸：“我看到他们父子俩就倒在地上，屋子里全部是血啊！赵雅就站在屋子里，衣服上也是血！我吓死了，后来她和我说那是她不小心沾到的，我也就闭嘴了。但我可是杀过鸡杀过猪的，是不是不小心碰到的我看一眼就晓得了嘛！她衣服上的那个血迹啊，一看就是溅上去的……我知道的东西就那么多了。”

　　这么说，嫌疑最大的居然是赵雅，这也能解释为什么警察死活查不到那带叉的信是谁写的了。

　　顾易显然也没想到吴二娘知道那么多，他按了按眉心，消化着这庞大的信息。

　　想来金沅也不知道自己不是赵雅亲生的，顾易想帮她多得到一些有用的东西。于是他保存了刚才吴二娘所说的话，又重新开始录音。

　　“关于金沅，你知道多少？”

　　“我知道的不多，我只记得她也和赵雅一样，天天挨打，被打的赵雅也打她，她爹管她叫小赔钱|货，家里不管大的小的都这么喊她。金展鹏吃酒多了打她，赌钱输了打她，有时候没什么理由，心情不好就踹两脚，挨打的时候她就一句话不说，也不哭。噢还有啊，她小时候瘦瘦小小的，但是长得比寨子里所有女娃都好看，他家那个金小军老在寨里说长大了要娶他家那个小赔钱|货做小老婆呢！”

　　说到这，吴二娘忽然有点好奇：“诶，你和那丫头什么关系，男女朋友噻？”

　　顾易此时脸色黑得可怕，他冷冷地瞥了一眼吴二娘：“关你什么事。”

　　吴二娘“哎哟”一声，大手想往顾易肩膀上拍，但被他躲了过去。

　　吴二娘不管，继续说：“我劝你还是赶紧分了咯，我以前还偷听到金展鹏和我家那个聊天，说那个小赔钱|货摸起来滑滑的什么什么的。我估计啊，啧啧啧……哎哟你这个小伙子那么端正一个人，没必要捡破鞋的嘛。”

　　“够了，别的不知道了是吧。”

　　顾易把录音一关，站了起来，声音里带着些许怒气。

　　吴二娘有些怂怂地点点头。

　　顾易没有看她，径直出了门。

　　吴二娘嘴里嘀嘀咕咕地骂：“我好心好意，他生啥子气嘛，神经病的啦……”

　　*

　　金沅刚从梦中醒来，烧还没完全退，她倚在床头，感觉自己手脚软软的，脑袋沉沉的。

　　一旁的手机发出“叮”的一声提示音。

　　她刚听完顾易发给她的录音。

　　顾易站在一旁，面露担忧：“你没事吧？”

　　金沅没有回答，她闭上眼睛，胸口起伏着，缓缓呼出一口滚烫的浊气。

　　垂下来的刘海挡住了她大半张脸，顾易看不见她的表情。

　　“就那么多是吗？”她的声音有点抖。

　　顾易想起手机里的第二段录音，他没有发给她。

　　“嗯，没有了。”

　　金沅把脸埋进被子里，发出闷闷的声音：“知道了，你去休息吧，不用管我。”

　　顾易很想说些什么，但他也知道，金沅更需要时间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好。”

　　“顾易。”金沅忽然喊住他，“谢谢你。”

　　金沅没有抬起头，她不知道顾易听没听见。

　　但她感觉有人掰开她紧握的手，往里面塞了几颗东西。

　　“不客气。”

　　然后就是房间门合上的声音。

　　金沅手心的东西小小的，圆圆的，硬硬的。她捏了捏，发出窸窸窣窣的塑料摩擦声。

　　她从被子里露出一点眼睛看了看。

　　——是几颗牛奶糖。

　　*

　　经过一个晚上的思考，金沅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静，至少表面看上去是这样的。

　　最后一天的下午，两人启程回去。

　　好几个小时的路程，有了顾易这个话痨，并不显得干巴巴，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他一个人在说。

　　还有一个小时就到了。

　　顾易突然不闹腾了，他顿了顿，语气有些许难得的认真：“沅姐，你回去之后准备怎么做？”

　　金沅看着窗外不断变换的景色，声音波澜不惊：“找赵雅聊聊，问清楚。”

　　“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此话一出，金沅转过头盯着顾易的脸。

　　顾易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干嘛？”

　　金沅咂舌：“就是觉得，你真是个热心肠的笨蛋啊。”

　　“啊？”顾易没理解，但金沅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这时，金沅的手机忽然响了。

　　她顺手接起这个陌生的号码，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金沅的脸色忽然一僵，连呼吸都停了下来。

　　看着抖个不停的金沅，顾易连忙问她怎么了。

　　金沅咽了咽口水，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妈，自|杀了。”

　　赵雅死了。

　　这个消息让金沅和顾易始料未及。

　　从不迟到的赵雅在自杀当天下午没有去幼儿园，打电话也不接。她的同事觉得奇怪，下班后顺路去她家找她买菜，从窗户外瞟到有个人挂在房间里摇摇晃晃，惊吓之余打电话报了警。

　　经过警方鉴定，是自|杀无疑。死者患有严重的妄想症，吃药已经一年有余。死亡时间是昨天下午，赵雅在家里的衣帽间自缢，警察在柜子里发现了几十张画有红叉的纸张，上面都是她的指纹。除此之外，现场还有一条用来自缢的丝巾，以及一封用一盒葡萄压住的遗书，只写了三个字：对不起。

　　除了畏罪自杀，金沅和顾易想不到别的理由。

　　“现在看来，所谓的凶手，就是赵雅了。她得妄想症的原因或许就是因为她杀了金展鹏和金小军吧，从那以后饱受折磨，终于扛不住了。”顾易忍不住叹息。

　　作为赵雅女儿那么多年的金沅，心情应该比他更复杂。顾易不免担忧，叫她不用逞强，需要帮忙就找他。

　　金沅认领尸体的时候，大哭了一场。

　　从那以后，她便一言不发，不再和任何人说话，也没有联系顾易。

　　她有条不紊地解决着各种问题，为了赵雅的死来回奔波，从去警局办各种手续到处理赵雅的后事，都是一个人。

　　*

　　金沅再次主动联系顾易，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情。

　　她告诉顾易，自己决定离开这座城市，到很远的地方去生活，顺便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自己真正的家人。

　　“你有什么线索吗，关于你的家人？”

　　金沅想起来自己小时候一直戴着的口水兜，上面用粉色的线绣着“沅宝”，但它后来被赵雅丢掉了。

　　“没有。”

　　金沅很不客气地要顾易明天来给她送行。

　　留在这里的最后一天，金沅回到了她和赵雅生活了十二年的家。

　　她有很多东西在这里，赵雅出事后的这一个月，她没有回来过，但现在要离开了，总得带走一些必要的。

　　屋子里很安静，它好像也知道自己变成了被人嫌弃的房子，躲在这里沉默着，一动不动地任由灰尘把自己掩埋。

　　金沅一间房间一间房间的慢慢逛着，什么东西都摸一下。

　　最后一间，是赵雅自缢的衣帽间。

　　柜子的门大开着，最下面的一层还散落着一张张画着红叉的纸。

　　柜子的旁边摆着一张小桌子，那是赵雅留遗书的桌子，那盒压着遗书的葡萄还在这里放着。

　　金沅走近，将葡萄端了起来。

　　扛不住夏日的高温，现在的它变得腐烂，发臭，爬满蛆虫……

　　有什么东西从金沅的脸上滑落，滴在上面。

　　*

　　“这次终于不用坐大巴转面包车了。”

　　机场外，顾易帮金沅把行李从后备箱提下来。

　　金沅也想起来两人坐在卷心菜堆里大吐特吐的场景，忍不住弯起嘴角，浅浅一笑。

　　这个笑和顾易以往看到的都不同，没有了那种淡淡的疏离感。

　　“送到这里就好了。”金沅接过行李箱。

　　“还没问你呢，之后有什么打算？”

　　“我想开一家甜品店，先从学徒做起。”

　　顾易挑了挑眉，有些玩味地看着她：“你不是不喜欢吃甜的东西吗？”

　　“现在喜欢了。”

　　金沅看了眼时间，道：“我要走了，马上要检票了。”

　　顾易点头，朝她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再见。”

　　金沅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她往前走了一步，张开双臂，轻轻地环住了顾易，又很快松开。

　　在顾易惊讶的目光中，金沅推着行李箱慢慢走远。

　　机场人来人往，汹涌的人群里，一个女孩侧过身，笑着朝外面挥了挥手。

　　她在大厅待了很久，始终没有走向安检。赶飞机的人走了一波又一波，她只是默默注视着。

　　三个小时过去了，一个工作人员注意到了她。见她还是呆呆地坐着，思索了几番，决定上前提醒。

　　女孩这时候却突然起身了，她问工作人员：最近的公安局怎么走？

　　工作人员也是个年轻小姑娘，回答完之后马上关切地询问她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女孩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她没有，也再不会遇到什么事了。

　　*

　　半年后。

　　顾奶奶想孙子了，叫顾易怎么着也要滚回来住几天。

　　在所有的拒绝都被无视后，顾易也只能提着行李麻溜地滚去了顾家的老宅。

　　这天，家里来了个特别的客人。

　　她是顾奶奶早年认识的一个搞通灵的老朋友，人们都叫她李阿婆。

　　顾易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对这个所谓的李阿婆印象一直不太好，他并不喜欢奶奶和这人接触，但又没有办法。

　　这会儿，李阿婆又在和顾奶奶讲自己那些神神叨叨的故事，顾易出于礼貌，不得已地坐在一边旁听。

　　“我跟你讲啊，我半年前遇到一个特别奇怪的小姑娘。”

　　李阿婆眉飞色舞的表情让顾奶奶来了兴趣，眼睛都亮了几分。一旁的顾易悄悄翻了个白眼。

　　“怎么说？”

　　“是她妈妈带她来找的我，说是她老是看到死掉的人，我就给她写了几张符。”

　　顾奶奶满脸失望：“这有啥稀奇的。”

　　“奇怪的是她说的那两个鬼嘛，我怕她被吓到就没告诉她，那两个鬼一大一小，嘴里一直说着一大堆诅咒的话，还一直说什么‘是你是你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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