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界

　　路况复杂。

　　平时半小时的车程，今天开了一个小时才到地方。车从建欣苑北门拐进小区，又七拧八拐驶向姑姑家楼下。

　　零几年那会儿开始兴建电梯房，我姑和我姑父首付五万买了建欣苑顶层。我们四口人从六十平米的老破小搬进宽敞阔绰的小复式。

　　近二十年，建欣苑也变成了老小区，配套设施老化，没有门卫，私家车能轻松出入。

　　我姑撑伞站在单元门前，伸长脖子，朝我们驶来的方向张望。

　　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不管我和季卓凡什么时候回家，她总是会像现在这样望眼欲穿。

　　“姑！”我开门下车，一脚踩进水坑，溅湿裤脚。

　　“哎呦，小心点，不好打车吧！”

　　“嗯，同事送我们回来的。”

　　身后，阮佑廷矮下头，笑着和我姑打招呼：“阿姨好！”

　　“这孩子长得真俊。”我姑一脸笑意，“辛苦你了孩子，上楼吃点饭吧。”

　　季卓凡和我们挤在一把伞下，应和道：“小阮，上楼吃一口再走。”

　　我连推带搡把她俩往楼道里赶，阮佑廷还算识相，看懂我动作的言外之意，他道：“阿姨我还有事先走了。”

　　我姑拧脖子没说完话单元门已经被我关上。

　　她收起伞甩了两下水，责备道：“人家小伙大老远开车送你回来，哪怕客气几句也行，你直接给人赶走了。”

　　季卓凡吭哧一笑，补充一句：“费力不讨好，要我是小阮，伤心死了。”

　　“少说两句！”我凑到季卓凡身边，掐她胳膊。

　　季卓凡还手，我俩谁都不让谁，一路打闹到楼上。推门，扑面而来家的味道，空气里永远都是香的，洗衣粉的芳香。

　　我姑喜欢用洗衣粉洗衣服，学生时期的校服总带着淡淡的薰衣草味。

　　季卓凡不喜欢，好几次她在校服兜里掏出未溶解的洗衣粉，怀疑衣服没洗干净，嚷着要用洗衣液。

　　“姑父，我们回来了！”

　　“啊，回来了！”

　　我姑父季斯里坐在书房摆弄鱼竿，他少言，唯一感兴趣的话题是钓鱼，除此以外别想敲开他的嘴。

　　“老季，水烧了吗？”我姑喊了一嗓子。

　　“哎呀呀，这就烧。”我姑父一溜烟跑进厨房，不多时喊道：“老伴啊，买醋了吗？”

　　“你看看我这记性，只顾想着接你们俩，忘买了！”

　　“姑，我和凡凡下去买。”

　　“不用你们管了，你俩上楼换衣服等会儿吃饺子。”

　　工作后我和季卓凡各自买房，有空了周末回家看看，忙的时候一个月半个月回不去一次。

　　每次回来我姑都高兴，我和季卓凡好像在外打工的儿女，一年只能回一次家，这一次父母就能高兴好久，而我姑赚到了她能高兴好几次。

　　我姑关门走了，季卓凡可算逮到机会。她站在楼梯口居高临下，抱起胳膊语气不善，像个霸|凌者。

　　“颜可舒，今天不把小阮的事情说清楚休想上楼，说！是不是在国外搞|上的！”

　　我做嘘声手势，“小点声别让姑父听见，上楼，上楼我全告诉你。”

　　我和颜可舒之间没秘密，是彼此最信任的人。我把整件事和盘托出，季卓凡惊掉下巴。

　　“舒舒够野的！你竟然......算了！这么说他对你一见钟情喽，那你对他呢？”

　　好听了说是一见钟情，难听了讲叫见色起意。我对阮佑廷没别的心思，在享受激情时心跳过，成为同事后是心惊肉跳。

　　“我对他不感冒，更不在意他的表白。”

　　阮佑廷的告白更像是激情冲动下的大冒险。好比大街上突然冲出一个男人对你说，我爱你，想和你共度余生。

　　没人会信的！

　　我把这个比喻说给季卓凡听，季卓凡思忖片刻：“直觉告诉我，小阮真的喜欢你，只是直觉啊！信不信由你！”

　　我不信直觉，但是季卓凡的直觉我不得不信，她这个人带点玄学在身上。

　　“直觉告诉我，你选的这张彩票能中三个号，这个这个和这个！”

　　靠！我真的中了季卓凡指的三个号。

　　“回国的航班可能飞不了了，不过咱们赔不了，平台会给改签到其他航空公司。”

　　我笑道：“怎么可能天气好好的，除非流量控制或者天气变糟。”

　　“不是，小道消息说这家公司出了问题。”她说话的语气像个专家。

　　“那赶紧退票啊！”

　　“退票才赔大了！不急。”

　　果然，没过两天那家航空公司倒闭了，我们确实没赔，航空公司把我们改去了红眼航班。

　　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季卓凡也解释不清，还夸自己直觉敏锐。

　　我问过季卓凡关于陈怡的事情，“你用直觉告诉我，陈怡还活着吗？”

　　季卓凡笑道：“我可不敢乱说。”

　　我问：“不敢乱说就是死了，对吗？”

　　季卓凡摇摇头。

　　“她还活着？”

　　季卓凡点点头。

　　“那她活着为什么不来看我，她不想我吗？”

　　“可能你在她心里已经死了。”

　　因为季卓凡的这句话，我躲在被窝里哭了一个星期。

　　“舒舒！”季卓凡推我，“想什么呢！”

　　“没什么。”我笑笑，“我怀疑阮佑廷不是好人。”

　　“他是不是好人你要慢慢相处再下结论，日久见人心，同事的评价少听，上司对他的态度倒可以作为参考。”

　　说完季卓凡翻了个白眼：“忘了他上司是李狗。”

　　季卓凡唰地换了一副面孔，在我面前痛斥李盼，合着李盼眼下青是季卓凡不小心打的。

　　两人吵架没原因，任何话题都能吵。

　　“至于吗，这么骂他还给他点奶茶。”我翻出信封递给她，“给你的。”

　　“什么？”季卓凡一脸问号打开信封，“推荐信？”

　　“李盼的意思，他也是为你好，既然你俩都要领证——”

　　季卓凡突然捂住我的嘴，像看见鬼一样表情惊惶：“小点声行不行，别让我爸听见！”

　　“......”终于轮到她怕了！

　　我掰开她的手继续道：“想好了余生绑在一起就多为他考虑考虑。季卓凡我挺羡慕你的，有个不离不弃的好男人，李盼值得你爱。”

　　季卓凡折好信纸塞回信封，放到单肩包夹层里，不甚在意地来了句：“再说吧！”

　　还挺傲慢！我知道她装的，要是不接受早把信当废纸揉了。

　　“你听——”季卓凡一动不动竖起耳朵。

　　我跟着屏住呼吸，小声道：“好像有人来了！”

　　我和季卓凡的房间在楼梯口，楼下开门声听得一清二楚。小时候躲在房间打小霸王，门一开季卓凡一动不动竖起耳朵。

　　“你听——”

　　我手握游戏手柄，压低呼吸，“姑姑回来了！”

　　我姑风风火火冲上楼，她没我们快，开门看到的永远都是我和季卓凡埋头学习的画面。

　　“好像是个男人，听声音怎么这么耳熟？”季卓凡纳闷。

　　当然耳熟了，我姑把阮佑廷带回来了。他站在门口，整个人像化了不停滴水。我站在楼梯口，他抬头对我笑：“颜姐。”

　　“这孩子车坏了，在老马家超市门口修车呢，雨那么大身上都湿透了。要不是我连拉带拽这孩子还不上楼呢！”

　　姑！你真是个热心肠！

　　“小阮呐，在这吃完饭再走，阿姨包了饺子。老季你衣服给孩子找一套。”

　　姑父围裙都没脱，进屋拿出一套新衣服。

　　“小阮，你进卫生间冲个澡，换好衣服咱们吃饭。”季卓凡冲我笑，给阮佑廷找了一双拖鞋。

　　阮佑廷你到底有什么魅力，怎么人见人爱！

　　一张小圆桌五个人围桌而坐居然不挤，要知道小时候吃饭，我和季卓凡胳膊肘直打架。

　　我姑擅长劝饭，阮佑廷一口接一口地吃，我姑看得这个乐，像看到亲孙子：“小阮呐今年多大了？有没有对象呢？”

　　“二十五，对象还......”他看了我一眼，“暂时没有。”

　　“好年纪啊，我们家凡凡也是单身。”我姑眼睛都亮了。

　　季卓凡筷子一顿，及时制止：“妈，我有对象了啊，别乱点鸳鸯谱。”

　　“啊？”我姑对季卓凡有对象这件事感到震惊，我姑父看了我一眼，更想听我的回答。

　　季卓凡很是时候踩了我一脚，我赶紧帮腔：“凡凡交往了新男友，感情稳定。”

　　“这样啊。”我姑神色稍显尴尬。

　　她想给阮佑廷夹饺子，此时，窗外破出一道雷，震得窗框颤动。饺子又掉回盘中，我姑顺筷子夹到我碗里。

　　阮佑廷是掉了的饺子，季卓凡不要，我姑夹给了我。

　　明知是无心之举，我却偏要往歪处想。

　　感觉自己总是被最后想起的那个，没人真正在乎我，就像陈怡根本不在乎我才会抛弃我一样。

　　陈怡陈怡！怎么什么都能想到陈怡！

　　“想什么呢！”

　　我肩头一暖，季卓凡揽着我的肩握了握，伸筷子叨走那只饺子，塞进嘴里：“舒舒，雨太大了我们晚上在家住吧！”

　　“好！”我知道季卓凡是看懂了我的脆弱，夹走饺子提醒我别多心。

　　她总在无人知晓处默默修补我破碎的心。我回过神碗里又多出一只饺子，是阮佑廷夹的。

　　他捂着嘴小声说：“看你喜欢吃芹菜牛肉的，最后一个了，夹给你吃。”

　　又提高音量：“颜姐，那我今晚在附近找个酒店住，明早一起走。”

　　我琢磨不出有什么不对，回应道：“嗯，这样方便些。”

　　我喝了一口饺子汤，对我姑说：“我和他明天要去湾叶城。”

　　工作上的事情我姑没多问。

　　一时间饭桌沉默。

　　阮佑廷突然开口，不对别人对我姑父：“叔叔，您书房的鱼竿真不错，配个纺线轮用起来肯定舒服。”

　　“唉，没找到顺手的，在网上买的那几个都退了。你也喜欢路亚？”

　　姑父和阮佑廷越聊越投机，一高兴把私藏的老窖都拿出了。阮佑廷答应送姑父一个纺线轮，我不懂钓鱼，看姑父的表情想必是好货。

　　我姑父再一高兴，直接拍桌子：“小阮呐，今晚在叔叔家住，吃完饭咱俩去书房好好聊聊。”

　　阮佑廷喝得面颊扑红，他偷偷看我似征询意见，我不做挽留却拗不过姑父，饭后他俩直接去了书房。

　　季卓凡对我说：“小阮还挺会，第一次见面就能俘获我爸的心。”

　　是啊！阮佑廷到底是有手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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