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意诱他

　　萧循简直疑心这女郎是否从何处探得了他的行踪，才能让他在短短几日之内，多次见到她。

　　思及此，他松开了手，后退一步。

　　“多谢郎君，”陆青妩回过神来，笑吟吟地同他道谢，旋即转向那同萧循一起出现的和尚，道，“这位大师，我欲拜见贵寺苦禅大师，不知他现下在何处？”

　　“阿弥陀佛，”那留着雪白长髯，却有些鹤发童颜的和尚念了一声佛号，朝她双手合十，道，“贫僧即是苦禅，这位女檀越有何事要找贫僧？”

　　陆青妩眸光在二人之间转了一圈，神情娇怯，道：“近日来遇到诸多烦扰，想请大师为我点拨一二。”

　　萧循感受到那女郎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投在他身上。

　　“世事皆有定数，檀越不必过分烦忧，”苦禅转了转手中佛珠，道，“不过我观檀越灵台清明，命中带运，想来定能逢凶化吉。”

　　这一番话，似是而非，像是见了每个人都会说的吉祥话。

　　陆青妩并不放在心上，她眉头轻蹙，只觉得萧六郎待在这里，分外碍事，叫她都不好开口细问谢夫人送来卜算的八字一事。

　　“那便望能借大师吉言了。”她按下心中焦躁，打定主意，过段时间再私下去见苦禅大师。

　　只是不知为何萧六郎会屡屡出现在这佛寺。依陆青妩观之，他并不像是信奉这些的人。

　　她这样想着，也就这样开口问了。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还是因为他们站在树下的缘故，陆青妩恍惚觉得她看见他眼中投下一片阴霾。

　　“家中母亲笃信佛教，”他道，“来江州前，曾令我到凌云寺来拜见苦禅大师。”

　　“郎君如此纯孝，想必夫人一定倍感欣慰。”

　　萧循听得这话，嘴边扯开一个嘲讽的笑意，只是陆青妩此时恰好垂下了眸子，没有注意到。

　　“郎君现在要回去了么？”陆青妩问他。

　　见萧循点头，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虽已说过多次，但阿妩还是要再说一遍，”

　　“多谢郎君屡次对阿妩出手相助，阿妩只是一个深闺女子，但也想尽自己绵薄之力报答郎君。还请郎君在这里等我一会，我马上就回来。”抛下这句话，陆青妩转身就往她住的厢房的方向小跑过去。

　　裁冰和剪雪目瞪口呆，只得也跟了上去。

　　萧循站在原地，眉心微微拧起。

　　一旁的苦禅哈哈大笑，看起来半点不像方才同陆青妩说话时那副世外高人的样子：“这位女檀越倒是个妙人儿。”

　　“……”萧循淡漠的眼光扫过他，一句话便叫他住了嘴，“你何时回京？”

　　“呃……这个嘛……”苦禅在心底暗暗叫苦，离京多年，他险些忘了，这萧蹈之看着性子清冷，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实则睚眦必报得很，他怎么就一时得意忘形招惹了他呢？

　　“贫僧突然想起，今日还有几场法事要做，”他正色道，“便先失陪了。”

　　说罢，跟生怕后头的人追上来似的，转头就走。

　　萧循站在原地，微微敛目，叫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那边的陆青妩其实对萧六郎究竟会不会在原地等她心里十分没底，于是跑的很快，过门槛的时候，她一时不察，被拌得摔倒了。这次没有萧六郎来扶她，她是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好在她用手撑了一下地面缓冲了一下，所以摔的不算很重。

　　陆青妩都想叹气了。她想，若真有八字相克这一说，那克她的不是薛澹，而该是萧六郎吧！

　　裁冰和剪雪忙把她扶了起来。

　　“姑娘，你摔的重不重？”剪雪很担心地想要查看她的伤势。

　　陆青妩摆了摆手：“没什么大事。”

　　说完这句话，她便站起来继续往前走了。

　　裁冰不如剪雪知道的多，有些茫然不知陆青妩为什么要这样做，剪雪却哀叹一声，愁眉苦脸了起来。

　　她算是看明白了，先前姑娘说什么不心悦萧郎君，都是假的！要是不喜欢，用得着这么拼吗？

　　陆青妩给萧循带来了一册棋谱。

　　“先前看郎君总是下棋，便备了这个做谢礼，”她的声音里带着些许隐隐的紧张，“还望郎君不要怪罪阿妩妄自揣测。”

　　萧循似乎是有些怔住了，没有说话。

　　“郎君不喜欢吗？”女郎黛眉蹙起，神色变得微微懊恼起来，而后小声嘟囔道，“果然不该随便猜的……”

　　喜欢吗？

　　几乎没有人问过萧循喜欢什么。他常下棋，只是觉得这世间万物，都可以成为人手中执掌的棋子罢了。包括眼前这颇为可疑的女郎，说不定也是他人刻意设下的棋子。

　　“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萧循道，“这次我便收下了，往后不必再费心送东西给我。”

　　他接过那本书，拿住书脊的手很修长，骨节分明。

　　陆青妩“哦”了一声，心里想的其实却是：她也没费心啊，这棋谱是陆珩收集的！

　　不错，陆珩还挺喜欢下棋的，书房里收藏了几柜子的孤本。陆青妩看萧六郎好像也喜欢下棋的样子，便从其中拿了一本，收在身边，等着看什么时候能再遇到陆珩的时候送给他。

　　萧循说了这段话就要转身离开，陆青妩想追上去，结果不小心触动了之前摔到的地方，她“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看就又要摔倒，只好伸出手，揪住离自己最近那人的衣角，这才站稳了。

　　萧循猝不及防感觉到自己袖子被人拉住，面无表情地回过头来。

　　陆青妩怕痛，刚才那一下刺激得她眼泪都差点掉下来了，她眼眶红红的，眼底好像有晶莹的东西在打滚，下一刻就要掉出来了似的。

　　她解释道：“方才跑的急了，不小心跌了一下……”

　　陆青妩话说到一半又打住了，她觉得说这个显得她很蠢似的，而萧六郎这样的人很显然不会被一个蠢女人诱.惑.到。

　　萧循没有说话，只是不着痕迹地把衣袖从陆青妩手中抽了回去，然后才道：“女郎既然受了伤，该早些回去才是。”

　　萧循的身后，是先前就被陆青妩叫她们留在原地等她，不要过来的裁冰和剪雪。

　　她们二人见陆青妩触动伤处，忍不住就想要过来，但陆青妩微微摇了摇头，用眼神制止了她们。

　　“我的侍女方才同我一起回去，不知为何到现在还没过来，”女郎不自觉咬住下唇，迟疑着道，“郎君可以让我同你一起走一段吗？现在天色已晚，阿妩有些害怕……”

　　此时天空已被夕阳染红了大半。

　　“……”萧循压下心头微微升起的烦躁之情，觉得自己不该为一个女子便有如此情绪波动，他心绪平复了少许后，才道，“跟上。”

　　陆青妩那种演的很辛苦的犹豫娇怯立马就没了，她脸上漾开笑意，眉眼弯弯，心满意足地跟了上去。

　　经历过上次她撞到他后背上的事情之后，他好像已经记住她走的比他慢很多这件事了。所以这一次，没有再发生什么意外。

　　很快，陆青妩就觉得她这话说的太早了。

　　因为就在她慢吞吞地要踩上他被夕阳拉长的影子的时候，一支冷箭猝不及防地划破空气，朝他们这个方向射了过来。

　　萧循的听觉好像很敏锐，在那支箭抵达他们之前，他便一把抓住陆青妩，让两人一起躲过了。

　　幕后之人没有罢休，又放了几支冷箭，他眉头皱了皱，带着陆青妩迅速躲入凌云峰的大片密林中。

　　陆青妩心跳的飞快，她甚至能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在追他们！

　　她不由腹诽，这个萧六郎是不是把所有好运都用在投胎上了，才会这么倒霉，连带着也连累了她。

　　在一支箭几乎是擦着他们二人过去的时候，萧循拉过陆青妩，带着她就势滚下了山坡。

　　好在坡上生长的草颇为柔软，萧循又虚虚拦住了她的身体，陆青妩腿上的伤才得以没有再一次受创。

　　山脚下有一个隐蔽的山洞，后面好像没有人再追上来了。陆青妩松了口气，觉得这真是大难不死啊，希望她能有“后福”吧。

　　心中绷着的那根弦微微松开，她才注意到萧循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郎君受伤了么？”娇柔的嗓音在幽静的洞穴中响起，她似乎还是害怕，因而把声音放的很低。

　　萧循点头，大半张脸被笼罩在阴影里，陆青妩看不清他的神情，他道：“你走吧，沿着山路一直往下走，那些人应当不会对你如何，他们不会想节外生枝的。”

　　他看的分明，这女郎惜命得紧，方才眼中的恐惧之色不是作假。哪怕她真是别有用心接近他，也不会想要丢掉性命。

　　他等着陆青妩离开。

　　不一会儿，一阵很轻巧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那女郎果然走了。

　　萧循将衣袖捋上去半寸，露出和他冰冷气质不相符的健硕臂膀。那上面除了被草地蹭的有些发红之外，什么也没有。

　　他神情淡淡的，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在手臂外侧划开一道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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