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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
周五的午后,阳光把教学楼的玻璃窗擦得透亮,风卷着香樟叶的影子在走廊上晃悠,像谁在地上画着细碎的光斑。
姜未抱着笔记本从图书馆出来时,远远就听见礼堂方向传来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夹杂着棋子落在棋盘上的脆响,像串起的风铃在风里摇晃。
今天是象棋社团的友谊赛,她特意提前结束了心理社团的资料整理,手里还攥着昨晚熬夜画的观赛笔记。
其实是在草稿本上画了张简易的象棋棋盘,背面抄着许予淮上次在心理社团教的反射式倾听要点。
字迹旁边贴了个小小的红马贴纸,是从他那支笔上蹭下来的边角料。
礼堂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三三两两的同学举着应援牌,上面写着象棋社必胜、淮神加油的字样。
姜未踮脚往里看,正撞见许予淮从里面走出来,他穿着件干净的白T恤,袖口卷到小臂,手里抱着一摞棋盘。
“来了?”他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笔记本上,嘴角弯了弯,“带了观赛指南?”
姜未把笔记本往身后藏了藏,耳尖有点发烫:“就……随便记点东西。”
她注意到他手里的棋盘里,红方的马棋位置比平时突出些,像是特意摆的,“你们赛前要摆棋盘吗?”
“刚整理完赛场。”许予淮侧身让她进来,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胳膊,两人都顿了顿,又自然地移开,“对手是三中的象棋社,他们社长是去年市赛的季军,实力不弱。”
他说话时目光扫过赛场,那里已经摆好了十张棋盘,蓝白格子的桌布上,红黑棋子码得整整齐齐,像等待指令的士兵。
礼堂里飘着淡淡的松木香气,是新棋盘的味道,混着同学们带的橘子汽水味,在空气里漫开。
姜未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正好能看清许予淮的棋盘。
他的位置在最中间的桌子,桌角放着杯温水,杯壁上凝着水珠,旁边压着张便签,上面是他写的对局要点,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
比赛开始的哨声响起时,姜未看见三中的社长走了过来,那是个高个子男生,戴着黑框眼镜。他走到许予淮对面坐下时,刻意把椅子往后挪了挪,发出吱呀的声响。
许予淮没抬头,只是指尖轻轻敲了敲棋盘边缘,像是在调整呼吸。
第一局棋下得很慢。许予淮执红棋,先跳了马,对方应了招挺卒,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格外响。
姜未盯着棋盘,手指在笔记本上跟着画,她其实不太懂棋路,但记得许予淮说过马走日,象飞田,看着红方的马一步步往前挪,心里竟跟着揪紧起来。
中场休息时,许予淮起身去接水,经过姜未身边时脚步顿了顿。“看出点门道了?”他低头问,额角有层薄汗,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姜未把笔记本递给他,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棋局,红马旁边画了个小问号:“你的马好像被对方的象困住了?”
许予淮看着那幼稚的画,指尖在红马旁轻轻点了点:“故意让的,引他出车。”
他转身时,手里的水杯往她这边递了递,“温水,刚接的。”杯壁的水珠滴在她手背上,凉丝丝的,像刚才走廊里的风。
姜未握着水杯,看着他走回赛场,发现他刚才坐的椅子旁,不知什么时候多了片银杏叶,大概是风从窗外吹进来的。
她捡起来夹进笔记本,正好压在反射式倾听的笔记上。
第二局开始后,赛场的气氛明显紧张起来。三中社长的车果然冲了出来,在棋盘上横冲直撞,连吃了许予淮两个兵。
围观的同学发出小声的惊呼,姜未看见许予淮的指尖在桌下轻轻蜷了蜷,指节泛白。这是他紧张时的小动作,上次在心理社团改问卷时,她见过一次。
她忽然想起棋盘背面的计分表,许予淮写落子声能让人平静,便悄悄从包里掏出那个木质棋盘,轻轻展开。
棋盘的边角被摩挲得温热,楚河汉界的字迹在光里泛着暖光。她把耳朵凑近,果然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远处的落子声渐渐重合,像某种奇妙的共振。
不知过了多久,许予淮突然走了步弃车保帅,把最关键的车让给了对方。
三中社长眼睛一亮,立刻用炮吃了车,棋子落下的声音又急又响。
姜未的心跟着提了起来,却看见许予淮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扬了扬。他的红马突然调转方向,踩着日字格往前跳了两步,正好卡在对方将棋的斜上方。
“马后炮!”围观的同学里有人喊出声。姜未这才看懂,许予淮的炮正藏在红马后面,只要马再跳一步,炮就能直捣黄龙。
三中社长的脸瞬间白了,他捏着棋子的手抖了抖,半天没落下。许予淮的指尖在棋盘上轻轻敲着,节奏平稳,像在给时间打拍子。
姜未忽然想起他教她反射式倾听时的样子,条理清晰,却藏着温柔的耐心。
最终,对方认输的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轻而闷的声响。礼堂里爆发出欢呼声,许予淮的队友冲过来拍他的肩膀,他笑着躲开,目光却越过人群,落在姜未身上。
两人的视线在喧闹中撞在一起,像两颗棋子落在了最默契的位置,无声却清晰。
比赛结束后,姜未帮着收拾棋盘,指尖碰到许予淮用过的红马棋时,发现棋子底部贴着个小小的便签,上面写着第三步跳马,引车,字迹是他比赛时写的,墨迹还带着点湿润。
“这是你的战术笔记?”她举着棋子问。许予淮正在整理积分表,闻言抬头,耳尖有点红:“怕忘了步骤,随手写的。”
他接过棋子时,指尖不小心蹭过她的指甲,两人都像被阳光烫了下,飞快地移开手。
夕阳把礼堂的影子拉得很长,同学们渐渐散去,留下一地的橘子汽水罐和散落的便签。
姜未蹲下来捡便签,发现其中一张是许予淮写的,上面画着棋局的流程图,箭头末尾标着注意对方的急躁心理,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和他贴在象棋谱上的便签一模一样。
“你连对手的心理都分析了?”姜未把便签递给他,忍不住笑,“不愧是研究过心理学的棋手。”
许予淮接过便签,叠成小方块放进兜里,声音轻得像晚风:“上周看你那本书,里面说情绪会影响决策。”他顿了顿,从书包里掏出个小盒子,“赢了比赛,给你的谢礼。”
盒子是木质的,上面刻着个小小的马图案,打开一看,里面装着支新的银色水笔,笔杆上贴着红漆描边的马贴纸,和他之前借给她的那支一模一样。
笔帽内侧刻着极小的未字。“知道你笔芯快用完了,”他的目光落在她的笔记本上,那里贴着的文具清单里,笔芯那栏画了个红圈,“特意买的同款。”
姜未握着笔,笔杆带着他手心的温度,暖烘烘的。她想起上周整理书包时,许予淮就在旁边帮她捡掉出来的橡皮,当时她抱怨笔芯总是不够用,他没说话,原来记在了心里。
两人并肩走出礼堂时,晚风带着桂花的甜香扑过来,把许予淮身上的松木香气吹得更清晰了些。
姜未看见他书包侧袋里露出那半本书,书角卷着,是她上次落在心理社团的那本。
“你还在看我的书?”她问。
“里面的非语言沟通章节很有意思,”许予淮把书抽出来递给她,书页里夹着的鹅黄色便签露了出来,上面是他写的笔记,“比如你紧张时会捏笔记本,开心时会轻轻晃脚,这些比语言更准。”
姜未确实有这些小动作,自己都没注意到,他却看得一清二楚。她翻开书,发现非语言沟通那页画着小小的箭头,指向她写的眼神交流很重要旁边,许予淮补了行字。
比如观棋时,你盯着红马的时间最长。
“谁让你总用马棋做战术核心,”姜未嘴硬道,指尖却在那行字上轻轻摩挲,“而且你的马棋贴了红漆,特别显眼。”
许予淮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她,夕阳的光在他眼底流动,像融化的金箔:“下次教你下象棋吧,从马棋开始学。”
姜未愣了愣,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她看着他认真的眼睛,里面映着自己的影子,还有远处教学楼亮起来的灯光,暖融融的。
“好啊。”她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像羽毛,“不过你得用这个棋盘教我。”
她晃了晃手里的木质棋盘,背面的计分表在光里泛着暖光。
许予淮的嘴角弯了弯,伸手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指尖带着棋盘的木屑香:“周末社团活动室没人,我教你。”
两人沿着走廊往前走,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姜未抱着书和棋盘,听着身后许予淮的脚步声,不快不慢,像棋子落在棋盘上的节奏,稳稳地敲在心里。
她忽然想起心理社团的香薰机,薰衣草的香气混着象棋的木质香,在晚风里悄悄交融。
路过公告栏时,姜未看见上面贴着新的社团活动表,心理社团下周要办压力管理讲座,旁边用红笔写着特邀象棋社许予淮同学分享棋局减压法。
她回头看许予淮,发现他也在看公告栏,耳根微微泛红。
“社长找你约的?”她问。
“上周林溪学姐说你的讲座缺个互动环节,”许予淮的目光落在压力管理四个字上,声音轻得像风。
“我觉得用棋局讲压力挺合适的,就答应了。”他顿了顿,从书包里掏出个小本子,上面画着讲座的流程图。
“我设计了个模拟棋局环节,让大家用棋子摆自己的压力来源,像解残局一样找应对方法,你觉得怎么样?”
姜未凑过去看,发现流程图旁边画着小小的示意图,红棋子代表学业压力,黑棋子代表人际关系,楚河汉界的位置写着平衡点。“你连这个都准备好了?”她惊讶地睁大眼睛,“比我这个主讲人还认真。”
许予淮把本子合上,递给她:“给你的参考,你觉得哪里不合适,我们再改。”本子封面贴着个象棋贴纸,是枚红马,和她笔上的一模一样。
走到校门口时,姜未看见妈妈的车停在路边,便停下脚步:“我到了。”她把那支新水笔放进书包,指尖碰到笔帽内侧的未字,心里暖烘烘的。
“周末记得带棋盘,”许予淮站在路灯下,白T恤被灯光染成暖黄色,“我把棋谱整理好了,到时候教你基础步法。”
“嗯。”姜未点点头,打开车门时回头看他,发现他还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本书,目光落在她身上,像落满了星光,“周五见。”
“周末见。”许予淮纠正道,嘴角弯起的弧度在灯光里格外清晰,“讲座前我们再顺一遍流程。”
车子开动时,姜未从后视镜里看他,他还站在路灯下,手里的书被风吹得轻轻翻动,像在和她告别。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木质棋盘,背面的计分表旁,许予淮写的象棋友谊赛可缓解压力字迹在光里闪着,突然觉得这个周末会很漫长,又会很美好。
车里放着舒缓的音乐,姜未翻开笔记本,那片银杏叶从里面掉出来,落在腿上。她捡起来,发现叶尖的纹路,像谁在上面画了道温柔的线。
她把银杏叶夹回笔记本,正好压在那张观赛笔记上,红马旁边的小问号,不知什么时候被她画成了笑脸。
窗外的路灯一路向后退去。
姜未抱着笔记本靠在车窗上,闻着指尖残留的木质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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