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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柳同勋出去后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
大家都知道他是去找老夫人了。
可谁都不敢劝阻。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毕竟柳同勋在盛怒之下,他们不过是被主子们使唤的奴才,不想吃挂落儿。
谢柔徽冷眼看着这些人精彩纷呈的表情,退回了梢间。
她虽早已猜想那幕后主使是柳家老夫人,可那时离真相仍隔着层遮羞布。
如今猜想被证实后,又是另一番感想。
柳家老夫人,生在涁州的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其名。
一个雷厉风行的铁娘子。
柳家在失去家主后,正是靠着柳家老夫人的铁血手段才得以兴盛至今。
谢柔徽最初听闻她的事迹后十分敬佩这位老夫人。
可当她的这份魄力和果决运用到另一个女人身上时,就变成了狠毒。
她的儿子迷恋颜镜棠,她不去管教她的儿子,却对颜镜棠出手。
想到柳同勋被愤怒驱使着,会用某种手段反而去报复他的母亲。
谢柔徽陡然升出了类似幸灾乐祸的复杂情愫。
落在榻上的手指忽而动了动。
谢柔徽收回杂念,忙凑过去,“娘亲,你醒了,饿不饿?渴不渴?哪里不舒服?我去喊大夫来。”
不知颜镜棠是否听到了那大夫的话,她眨了眨眼,眨掉了将落未落的泪珠,声如蚊讷道:“快去,拦住你柳叔叔,叫他回来。”
看这样子,颜镜棠竟想息事宁人。
谢柔徽不想去追,站在原地不动。
可在病榻上的颜镜棠语气虚弱地央求她,见她不动,竟还掀了被子欲自己动身外出。
谢柔徽攥着幔帐的手慢慢地放松了力道。
最终,她还是按照颜镜棠要求的那样急奔出房间。
可一个小孩子的脚程能有多快。
当她一边问路一边跑过去时,柳同勋早已进去有一盏茶的时间。
这院里的丫鬟都不待见她。
她索性躲在廊下,偷觑着正房的动静。
房内显然已经过一轮争吵,仍然火药味十足。
柳同勋双眼涨红,气得身体乱颤。
而柳老夫人穿着福寿纹对襟褂,在丫鬟婆子们的簇拥中心,端端正正坐着,显得格外平静。
她方才那些话似乎还在屋内回荡。
“我给她的是世家养伎子用的烈药,服用后终生绝育,她以后都别想有孩子。”
“你以为我当初为什么会同意这种女人入府?这种浪荡货,你被迷了心我管不了,真任由她生下儿子,还不得把柳府搅得腥风血雨?”
“柳家世代的基业以后要交给章哥儿,不能毁在你手上,章哥儿的娘才走几年,你算过没有?你不疼自己的亲生儿子,那我来疼!”
柳老夫人不动声色地望着自己的大儿,她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她捧在手心惯养宠大的亲子!
如今,因着一个女人,母子离了心。
柳老夫人油然腾起无力感。
柳同勋还如目视仇敌般与她对峙。
漫长的寂静后,屋内轰然一声巨响,丫鬟嬷嬷们惊慌失措地往后躲去。
被掀翻在中央的厚沉桌子咔地炸出三道裂痕,瓷片溅到四处。
柳老夫人猛地向前探身,厉声道:“你疯了不成?你有半点柳家长子的风范吗!”
在她嘶哑的斥责声中,柳同勋冷笑:“我自小就按着您的心意生活,娶妻生子,没有一件事是按着自己的想法来,可今天,我好不容易才遇到镜娘,好不容易快活片刻,您却亲手毁了她!”他说罢踩着一片狼籍走出屋子。
廊下站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与他对视后惧怕地向后缩了缩。
柳同勋知道自己方才的表情一定很狰狞。
他听说事发时,院里的下人们都被老太太遣散了。
小姑娘无助地到处求人救她的娘亲。
她还这般小的年纪。
“柔徽,吓到你了吗?”柳同勋走过来将她抱起,“今日的事,怪柳叔叔不好,没能保护好你娘亲,以后不会了。”
他信誓旦旦地保证。
此事后,颜镜棠在榻上养了半个月,身下落红却一直淋漓不断,每日药里泡着,整个人憔悴了不少,躺在那仿若冰雪堆就的,马上就要消融了般。
中间庞氏曾指使丫鬟来送过两回药材。
可她自己却没来看望过一次。
不是她不想来,是她脸上顶着巴掌印见不了人。
柳同勋和柳老夫人吵得人尽皆知,这个消息自然也传到了二房。
柳泽盛多问了几个人,这才知道问题出在自己妻子身上。
“你就管不住你那张嘴!长舌妇!你不知道祸从口出吗?”
庞氏被骂得抬不起头,委屈地低喃了一句,“我哪知道是老太太下的药。”
柳泽盛的怒火猛地挑高,“蠢货!”他狠狠地扇了庞氏一记耳光,“你不会用脑子想想吗?就因为你从中挑拨,惹得我大哥和母亲大吵一架,母亲气得旧疾又犯了,你还有脸说?”
庞氏好歹也是正经人家的小姐,大庭广众被夫君打了一巴掌,羞愤欲死,当即又哭又闹地扯白绫要吊死在房梁上。
柳奕昌和柳如施闻声跑来,好一番从中调和,庞氏抱着一对儿女哭哭哒哒,闹了三四天才彻底消停。
柳同勋得知此事后,由衷感叹道:“我二弟虽与我不是同胞兄弟,待我却极讲义气。”
他在家中陪了颜镜棠几天,只是生意和人情往来都需要他做主,大半时间还是一直跑在外面。
谢柔徽每天天不亮便起床,盯着丫鬟仆妇们煎药,亲自给颜镜棠端过去,再看着颜镜棠服下,全程不曾松懈。
这么熬下来,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下巴颏尖尖的,衬得双眼愈发大得吓人。
还是长身体的年纪,哪禁得起这么折腾。
颜镜棠抚摸她的发顶,不敢去摸那瘦得凸起的肩骨,眼里满是心疼。
那一下一下轻缓的抚摸,谢柔徽舒服地眯起眼,看着恢复了些许精神的颜镜棠,忽然冒出一句话:
“娘亲等你彻底好了我们就离开吧。钱够花就成了,留在这怪没意思的。”
头顶上方的手掌一滞。
“府里有人欺负你吗?”
“没有。”
“柳叔叔对你不好?”
“也不是。”
“那为什么想走?”颜镜棠微微抬起头看她。
因为不想再每日担惊受怕,不想看你被柳老夫人欺负而毫无还手之力,不想你卷入纷争之中被磋磨得骨头渣都不剩。
她最初穿来时与懵懂的初生婴儿也没两样。
周遭所有一切对她而言都是全然陌生。
她用了一年时间来适应。
这一年里她与颜镜棠相依为命,看着颜镜棠为她哭,为她笑,为她操劳,一个母亲的柔情尽数浇灌在她身上。
她虽不是颜镜棠真正的女儿,可如今也视颜镜棠为唯一的亲人。
她不知柳老夫人还会怎么对付颜镜棠。
以柳老夫人的势力,大概处置她们就像碾死蚂蚁般轻松吧。
现下想起初入柳家时的欣喜,只觉得很讽刺。
谢柔徽将下巴抵在被褥上,半晌后嘟囔了一句,“我不喜欢那个老夫人,她对你不好,万一她再害你怎么办?”
想到那碗绝育药,颜镜棠摇头苦笑,“不会的,她不会再对付我了,我已对她毫无威胁,若我们现在离开,那一切牺牲都白费了。”
望着女儿澄净的眼,她意识到女儿还年幼,恐怕理解不了那么多,换了温柔的声调哄她,“柔徽乖,不用再担心娘亲,听话,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再来看娘亲。”
谢柔徽不理解。
柳府中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干脆拿上应得的补偿走了,买房置地,过自己的小日子。
难道颜镜棠真的对柳同勋生情了?
谢柔徽换了同情的眼神。
那可真的太糟糕了。
她劝不动颜镜棠,年岁太小,有些话说不出口,若非要说出来又显得太怪诞了。
如今,她能做的还真是回去睡一觉。
这些日子熬得她脑子都钝住了。
在路过西厢房时,她停下脚步,想了想,决定去感谢下柳显章。
树下支了一个藤椅。
柳显章正躺在上面看书,斑驳细碎的阳光拂在面上,清透白皙,还能看到脸颊处细小的绒毛。
见她来,柳显章坐了起来,原枕在身下的墨发垂到了肩侧,被他一把捞起反手甩到背后。
听明她的来意,柳显章弧度细微地弯了弯唇角,姑且能算是在笑。
他待人一向客气。
看她身量矮小地戳在门口,似是比前些日子更消瘦了些,柳显章让丫鬟拿一匣子糖给她。
谢柔徽两只手抱着匣子,粗略一扫,就瞧见梨膏糖、饴糖、龙须酥、麻糖等诸多品类的糖果。
都是小孩子爱吃的。
她犹豫了下,要不要装出口水直流的模样?
毕竟这个年纪的小孩正是脸上藏不住事的。
不过柳显章已躺回去继续看书了,她也无须再表演。
柳显章对她从来没有明显的敌意。
不过谢柔徽能感受到,柳显章不喜她。
这也正常。
若换作是她,父亲平白无故地要娶一个陌生女人做继母,家里还多了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孩与自己分享那本就为数不多的父爱,那她也会讨厌那个孩子。
以柳显章目前的表现来说,他的涵养已经很好了。
所以谢柔徽也没想能让他多喜欢自己。
表达完谢意,他们唯一的交集也就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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